第10章 拜師
周大師曾說過,他關皓命里還有一個貴人。
前十七年,貴人應是父母,後來,他以為貴人是老仙師。
直到黑瞎子風輕雲淡的從院子里西府海棠樹下挖出一個紅木盒,並將其遞給他的時候,
他莫名確信,如果他的人生有且只有最後一個貴人,那唯有黑瞎子。
盒子里裝的是經幡五帝錢。
招財進寶、鎮宅化煞、吉祥如意、平安順遂、化解霉運。
他自然知道五帝錢,原先那些上他家四合院兒轉著圈兒跳大神的江湖術士也神神叨叨的拿出過這種東西。
但他手裡的這個不一樣。
五個錢幣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極其繁複華麗的編法串起,交錯純金的配飾,串繩細柳粗細,顏色朱紅嶄新。
新鮮的就像剛編的。
但盒子一打開,撲面而來的,是一種朝聖一樣的純凈古樸,耳邊甚至聽到了遙遠的鐘聲。
關皓愣愣地眨眨眼,一時間覺得自己好像捧了一座高僧廟,或者觀音蓮。
他茫然的看向依靠著海棠樹的黑瞎子,一時想說些什麼,動了動唇又卡住了。
黑瞎子的眼睛落到紅盒上,關皓莫名覺得對方身上有一絲哀意,但那人又漫不經心朝他揚了揚頭,好像是勾了勾唇,語氣淡淡:「少爺,戴上去外面兒試試?」
出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他沒敢毛毛愣愣的上手真去戴,原地轉了個方向就捧著盒子走向門外的那些鬼。
黑瞎子沒笑他,從走到海棠樹下的時候,他就十分沉默,沒什麼表情,只是挖出來遞給他,好像只是給他挖了顆地瓜。
不出意外的,鬼魂全都退避他三米開外,背著頭臉,像是極其懼怕五帝錢反射的淡淡光線。
關皓又直挺挺的捧著回來,在對方眼前軍訓一樣站樁。
倒是黑瞎子瞧他這模樣,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過來,故意在他身上蹭乾淨,瞥他一眼,揮了揮手走回房間。
關皓站在原地沒動。
黑瞎子說:
「祖上的小玩意兒,送你了。但跟我學東西,真叫我一聲師傅,我這人仇家多,你也免不了有天被連累,瞎子承你荒山上的人情,要麼拿了東西再也別出現,要麼明天來磕頭敬茶。」
房間的門關上了。
關皓抬眼看向院中心的海棠樹,又看了看地上黑瞎子剛挖的小坑,腦子一抽把盒子放在地上,走過去一捧土一捧土的把小坑填平了。
關皓站起來,抱著盒子走到房門口輕輕敲了敲,先省略了稱呼,只說:「我明日會帶著拜師帖上門的!」
黑瞎子聽到門外漸漸走遠的腳步聲,低聲說了句「真傻。」
不知在說誰。
經幡五帝錢。
黑瞎子手上唯一留存下來的家族遺物,全天下只此一串,萬金不換。
......
【師傅尊鑒:
弟子關皓,蒙師傅允納,受業學習,深受訓誨,自此對於師傅,當知恭敬,當懷感恩之心,沒齒難忘。情出本心,絕無反悔!誠具名帖,恭行拜師之禮。
弟子:關皓
師傅:】
關皓說到做到,拿著自己寫的拜師帖,糾結了一晚上「正衣冠」穿什麼,最後扔掉了洋人那套西裝領帶,依從直覺選了左肩有竹葉圖案點綴的黑色中山裝。
黑瞎子眼神有些訝異的看著關皓衣著得體,老老實實的盥洗禮,然後行叩首禮,面朝他一禮三叩,跪獻拜師帖。
他接過拜師帖,看著關皓將束修六禮呈上,又將茶杯端至他身前敬上,掃了眼關皓腕上的五帝錢,打開拜師帖,他突的一笑,有些痞氣,「嘖,瞧這字兒丑的。」
關皓弱弱的為自己發聲:「毛筆字兒...其實我寫字還可以...」,說話間,手上端著的茶杯分毫未動。
黑瞎子就笑,也不知道信不信,抬手拿起茶杯一飲而盡,收了拜師帖扔給他一本薄薄的小冊子,瞧著有些年頭,書頁都黃的厲害。
翻開以後他打眼兒一掃,字跡排列隨性,遒勁有力,但內容全是長得像滕王閣序、長恨歌那種的古文。
...就是文盲沒個註釋根本看不懂但讀起來莫名押韻的中文十級長難句。
但這個暫時可以擱置,關皓誒了一聲,「師傅,我那拜師帖你還沒署名兒呢!」
黑瞎子卻沒答應這茬,站在房門口拿下巴指了指廂房的位置,笑容微妙,「大徒弟,你就住那兒吧,三天內把冊子背到滾瓜爛熟之後燒了給我重新默一本,背不完...」
關皓眼神警惕,「背不完怎樣?」
黑瞎子咧嘴,「哈」的笑了一下,「裸體狂奔吧,好徒兒。」
關皓抽抽嘴角,捧著書轉頭就進了廂房。
少爺看著家徒四壁的房間驚訝的發現自己平靜如水,早有預料。
他就知道這賊船不比茅山那艘小。
這邊關皓勤勤懇懇背書,那邊黑瞎子打開拜師帖,又嘲笑了一遍某人的狗爬毛筆字兒,抬手下筆,鐵畫銀鉤,恰是寫了一個「齊」字。
那寫書冊的人,分明就是他。
......
關皓大概能感覺到冊子里寫的是打擊技巧,但是他懵懵懂懂,理解起來難度極高,索性黑瞎子應是了解這一點,只是單純讓他通篇背誦。
錯覺間好像重返學生時代。
不算難背,詞句押韻,讀起來並不生澀拗口,只是要一字不漏,還是要費好些功夫。
而且黑瞎子要求默出全文,一種莫名其妙的危機感沿脊背爬上,關皓想提前默寫檢查,在屋子裡無頭蒼蠅轉了一圈,好傢夥,就找不到一個地方讓他寫字,最後是撅著腚趴在床上寫的。
你別說,這木板睡覺硌腰,但寫字正好。
呵呵,是的,沒有被褥。
等到晚上,更是震驚的發現沒有電!
他一開始以為是不住人所以拉了電閘,出去找到電箱順了一圈排線,少爺瞪大眼睛。
我靠,還真不是隱藏開關,就他丫的沒給廂房拉線!
關皓站在自己的房門前,扭頭看了眼北房,同樣黑燈瞎火,莫名覺得自己受到了安慰。
還行,至少待遇一致。
然後他突然反應過來,等一下?
沒有被褥的是不是只有他一個???
哇哦,這種風中凌亂的感覺,莫名有幾分熟悉。
在先拉電線和先鋪被褥之間,關皓選擇了我都要。
於是隔天黑瞎子非常愉悅的拉開房門,就見到他剛收的大徒弟堵在門口台階上,眼下青黑,捧著書冊幽幽的回頭看他,瞧著像門外坐了一夜。
面不改色的微笑,黑瞎子「嗨?」
關皓緩緩說道,「師傅,喜歡席夢思嗎?」
黑瞎子:?
關皓又問,「師傅,喜歡冰箱電視空調電暖器和電熱水器嗎?」
黑瞎子:......
關皓:「師傅,你對全院兒翻新感興趣嗎?」
黑瞎子:「...我那樹鎮宅,悠著點兒。」
於是,轟轟烈烈的翻新計劃就這麼提上了日程,關皓在安詳的躺了兩天木板,寫好了他版本的小冊子交給黑瞎子並被赤裸裸的嘲笑一番后,施工大隊直接就進駐了現場。
好在院子夠大。
那邊叮叮噹噹的裝修,這邊乒呤乓啷的挨揍。
挨揍之前,黑瞎子說:「我是走寫實風格的。」然後一拳就揮上來了。
關皓:?是這種寫實?
那邊裝修動靜越大,這邊黑瞎子下手越狠。
裝了多少天,他就挨了多少天的打。
到後面施工隊都撤了,他還在挨打。
好在效果驚人,配合背誦記憶,整本冊子到底講的是什麼全部理解了。
其中艱辛就不提了。
至少現在睡的是席夢思。
淚目。
關皓踏踏實實被揍了兩個月。
中間黑瞎子出去了好幾回,有的時候隔天,有的時候一周。有一次隔天清晨回來,就看到廚房燈火通明的,哦,他的好徒弟不會燒火,愣是從零蓋起,裝了一個現代化廚房。
差點沒給他氣笑了。
他就說給他安的酒櫃有貓膩,什麼法國拉菲,智利蒙特斯,合著是明目張胆的賄賂!
推門一看,倒是真笑了,關皓正拿著雞蛋在臉上滾淤青,他前天打的。
看他進來,對方又拿了一個新的雞蛋,非常真誠的遞給他,「師傅,來一個?」
黑瞎子沒忍住,靠著門框放聲大笑。
揍得差不多,就帶著他開始「出外勤」了。
頭幾回沒有放他下去,只是待在地面上熟悉熟悉。
結果出乎他的預料,關皓八面玲瓏,自有一套。
他帶著人下去七八天,再上來,這小子已經靠著當捧哏、會打牌、酒量好這三大縱橫技忽悠全場,愣是從別人那兒連問帶學把洛陽鏟、鶴嘴鋤、飛虎爪玩了個七八成。
黑瞎子嘖了一聲,他現在是知道,當初盤口信息傳那麼快是怎麼回事兒了。
社交高手竟在他身邊。
下地也就自然而然了。
關皓聽話,專職司機,副業拎包,還自帶富有buff,根本不存在手賤那一回事兒,少爺看滿地金銀通常都視作糞土,最多在他耳邊來一句「牛逼。」
然後把包往地上一放,口袋拉開,眼神真誠的看他,「師傅,拿哪個?」
嘖,黑瞎子推推墨鏡,好感+1
教了他開槍。
黑瞎子問過,他說,「我可以教你槍法,但如果你手上不想沾血,最好還是別學。」
關皓就一邊發信息一邊抬頭看他,眼神平靜又洒脫。
「我不殺別人,別人就不殺我了嗎?而且師傅,總有人要在你換彈的時候掩護你,那個人會是我。」
然後他低頭看了眼手機,朝黑瞎子笑:「青椒肉絲密封盒飯,我找工廠定製了,試試口味對不對?」
......
黑瞎子知道「關皓一激靈」源於一次馬仔反水。
彼時關皓師傅師傅的叫了半年有餘,也跟著他下了地。
進去的時候他在前頭趟雷,關皓就跟著他後面。
剛開始跟他下了幾回,關皓就問:「師傅,為什麼總是你在前面趟雷,其他人都是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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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瞎子的思緒停了一下,因為關皓話里的火氣流露直白,他稍微怔愣了一下,隨後聳肩一笑,「因為我拿錢最多、技術最好?」
關皓直直的看他,然後點頭說,「行,那我走你後面,直到有天能走你前面。」
黑瞎子嘴巴微張,腦袋卡殼一瞬,又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走在什麼人前面可不是小孩兒能說的,瞎子活得久百無禁忌,大徒弟,你就還是悠著點兒吧。」
關皓只是朝他笑笑,脾氣好得很,點頭說:「行,那我就走在你後面,誰想陰你,我就先給他干翻了。」
於是書接「馬仔反水」。
一伙人從盜洞鑽進來,直直的就掉在洞底。
師徒兩個先後站穩,後面的人也還算不錯,沒有掉下來扭了腳,就是都捂著屁股「斯哈斯哈」。
關皓笑點低,笑的有點不客氣,眉眼跟著彎的明顯,那馬仔里不服黑瞎子的,不敢對著「黑爺」吆五喝六,倒是看關皓面生年輕,張嘴就罵:「你他媽笑什麼?」
黑瞎子眼睛一眯還沒動作,就聽見關皓漫不經心的說了句,「我他媽笑你,傻逼。」然後先下手為強,腳步一錯抬手一扭,就給人過肩摔了個結結實實。
黑瞎子眉毛一挑,心道:嚯,少爺脾氣。
隨後進的還算順利,除了兩個馬仔不聽話亂碰觸發了機關把自己坑死以外。
關皓跟他咬耳朵:「概率高嗎?」
他肯定的點點頭,墨鏡下的眼神無比認真,語氣心酸:「高,高的嚇人。」
關皓理解的看過來,然後沉重的安慰道:「師傅你辛苦了,這不怪你,你別多想。畢竟好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度自絕人。」
黑瞎子眨巴眨巴眼睛,忍了又忍還是任由嘴角飛揚,站在原地笑的很歡樂。
......
反水可能是出於分贓不均、地盤爭奪、老闆要你死、你沒有利用價值——或者就是單純看你不爽啦。
他瞎子這一生見到的花樣多了去了,不太清楚這回是因為什麼,總歸就是那些腌臢事兒。
比起好奇為什麼,他更抓狂尾款又他媽的打了水漂。
——而且這幫蠢材,眼神交換那麼明顯,他是戴著墨鏡,他不是瞎!
這個斗唯一有記憶點的地方吧,就是修的像個迷宮。
可能墓主人的想法就是要把他們這幫倒斗的繞暈,所以那幫子蠢材拿了東西就眼神對視,笑的刻意,要他和他徒弟繼續走在前面帶路,估摸著差不多到出口就要卸磨殺驢了。
這會兒倒是一口一個「黑爺」,「小兄弟」的叫了,黑瞎子懶得多話,似笑非笑的掃了眼幾個人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關了保險的槍,沒說什麼就走在前面了,倒是聽見關皓挺不客氣的懟回去:「少他媽攀親戚。」
黑瞎子推了推墨鏡,舔了舔唇,扭頭問了句:「Whoareyou?」
意思是:你是誰,我那乖巧溫順情商高脾氣好的拎包徒弟呢?
關皓:「...我聽懂了,但是你徒弟怎麼說?優突弟?」
黑瞎子:確認了,是本人。
隨後安靜走了好一陣子,直到黑瞎子憑藉經驗判斷對方要動手了。
他眼皮輕掀,他也要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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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段子:
n年後,無邪拜師時間線。
無邪抽抽嘴角,手裡拿著小冊子,眼神詭異的看向黑瞎子:「你寫的?」
黑瞎子推推墨鏡,不知道想到什麼,笑的很誇張,「有特色吧?」
無邪眼神更詭異了,友情建議道,「要不練練字兒?我可以無償貢獻自己的字帖。」
黑瞎子放聲大笑,笑夠了擺擺手說不用,好看的字兒千篇一律,小狗亂爬萬里挑一。
無邪:?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