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擅長
「噗嗤~」
站在杜尋文左手邊的杜幼薇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但對上黑蛋兒幽怨的小眼神她又連忙伸手捂住嘴巴,只露出雙溢滿笑意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他。
黑蛋兒頓時什麼幽怨都沒了,齜著漏風的門牙又開始「嘿嘿嘿」的傻樂,宋不辭簡直都沒眼睛看,從前他怎麼沒發現黑蛋兒還有當痴漢的潛質呢!
「咳咳!」
杜尋文用力的輕咳兩聲,回過神的黑蛋兒扭頭就發現杜尋文正不善的盯著他,不明所以的黑蛋兒下意識綳直了身體,拱手應聲。
「師爺爺請問。」
杜尋文暗自磨牙,將到嘴的話改了口,「你們既已學到《論語》第十篇,那你與我說說,《論語》第一篇《學而》第一段是什麼內容,又是何意。」
黑蛋兒悄悄鬆了口氣,他還當是啥呢,別的他不敢說,但第一篇和新學的第十篇他卻是記得最熟練!
「師爺,《論語》第一篇是為《學而》,第一段所言乃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君子乎?』。」
黑蛋兒侃侃而談,「其中意思是說,孔夫子說,有朋友從遠處來……這不正是君子嗎?」
杜尋文的眉宇逐漸舒展,不善的眼神也變為了欣賞,其實他原本只想讓這豁牙小子複述原文,其實解釋其義算是帶著些許刁難,不想這小子看著油腔滑調,內里倒是還有幾分真才實學。
雖然解釋的到底淺顯了些,可對於五六歲的孩子來說,他能不怯場、不磕巴,行雲流水、胸有成竹的背誦釋義,已是非常難得。
猶記得。
當年宋父宋母將宋不辭領到他跟前的時候,還要小上這豁牙小子兩歲,瘦瘦小小的孩子跪在地上給他磕頭,乖乖巧巧的喊他先生,背起《千字文》來也是有模有樣。
而今,小小的孩兒絕處逢生后似藏鋒之劍,雖自有鋒芒,卻不外露,又似淺灘卧龍,只待東風。
杜尋文收回思緒看向黑蛋兒,這豁牙小子對比曾經的宋不辭是差了點,不過,倒是學得幾分宋不辭的臨危不亂。
「不錯。」
杜尋文矜持的吐出兩個字,「你且退下吧。」
他說完后剛想將視線投向其他人,卻聽這豁牙小子主動開了口。
「師爺爺。」
黑蛋兒眼珠子一轉,齜牙憨笑,「徒孫對最後一句頗有些自己的心得感悟。」
養豬的能不知道豬脾氣,黑蛋兒屁股一撅,宋不辭就知道他沒憋好屁。
「黑蛋兒。」
宋不辭提醒他,「不可無禮。」
「無妨。」
杜尋文來了興趣,他從前考教學生的時候,大家都巴巴盼著趕緊過關縮回龜殼裡,像這麼主動送上門來的倒是少之又少。
「學問學問,不僅要學要問,更多思、深思,慎思,」他欣慰的笑道,「你且大膽說說看,你對最後一句有何理解感悟?」
「你放心。」
杜尋文柔和了聲音,「便是說錯了,也不妨事。」
對待好學的孩子,杜尋文總是多幾分鼓勵。
黑蛋兒心虛之下虛了一小下,然後又挺起了小胸膛,「孔夫子說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別人不了解自己,自己不生氣就是君子,徒孫認為這句話說的甚是在理。」
「別人和自己生活的地方不一樣,不認識自己也沒有和自己相處過,所以不了解自己,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就如同師爺爺,師爺爺從前不認識我,所以不知道我叫宋黑蛋,這才叫我豁牙小子,」黑蛋兒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但是我就不生氣,像我這樣的就是君子。」
「嘿嘿~」
黑蛋兒說完諂媚的看向杜尋文,「師爺爺,你覺得,徒孫說的對不對?」
宋不辭狠狠抽了抽嘴角,果然,孩子還是不能養的太聰明,不然有仇他是真記,還會當場就報。
「哈哈哈哈……」
杜尋文開懷大笑,「好個靈透的小子,解其深意還能學以致用,既內涵了老夫又誇了自個兒,不錯不錯,是個打機鋒的好苗子!」
宋不辭拱手告罪,「黑蛋兒年幼,行事無狀了些,還望老師勿怪。」
「你呀,你先收收你眼裡的笑意,再說讓老夫勿怪的話,」杜尋文好笑的擺手埋怨道,「你幼時就是太過端正,讓老夫少了許多樂趣,可巧,讓你的學生給補上了。」
杜尋文並不感到冒犯,反而樂在其中,沒有老師不喜歡聰明的孩子,而且這麼聰明的孩子還是他的學生教出來的,那就等於是他教出來的!
他眉眼間也帶上了自豪,原本他還憂心宋不辭為師經驗不足恐怕教不好孩子,可現在看來,他這個學生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宋不辭被杜尋文戳破后乾脆也不裝了,他嘴角微微上揚,按理來說,黑蛋兒的話多少是有些冒犯,可他並不願將黑蛋兒他們都框在框架之列,束縛他們的思想,讓他們被規訓成只會死讀書的書獃子。
肆意生長的孩子其實能帶來更多驚喜,也能帶來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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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守住底線和分寸即可,當然,偶爾失了分寸也沒關係,他們還小,不需要面面俱到,完美無缺。
「你是叫宋黑蛋兒對吧?方才是我的不對,我不該不尊重你,隨意給你起綽號,我向你道歉。」
杜尋文起身沖他拱了拱手,笑眯眯的道,「不知道咱們的小君子,能否原諒我呢?」
原本還在暗自竊喜的機靈鬼黑蛋兒沒想到杜尋文竟然會給自己道歉,還是這般鄭重,皴紅的小臉霎時漲的像塗了胭脂,趕忙手足無措的擺手。
「沒有、沒有……」
話落又覺不妥,黑蛋兒連忙又對著杜尋文彎腰拱手,「是徒孫無狀,不敬尊長,不敢當師爺爺的道歉。」
「哈哈哈哈……」
杜尋文摸著鬍子再次朗笑出聲,不過他沒再說誰對誰錯,只扶了扶黑蛋兒道,「這個道歉你該得,不用拘禮,快起來吧。」
垂髫小兒便如此聰慧,換了旁人肯定會對黑蛋兒的表現感到震驚,但杜尋文的學生可是坪州府年齡最小的童生,所以黑蛋兒的表現在他看來不足為奇,但卻忍不住欣慰和歡喜!
不說鄉野村戶,便是富貴人家,有慧根的孩子也可遇不可求,但他偏偏一遇就遇上了兩個!
杜尋文心裡美滋滋的想,從前他還抱怨自己寒窗多年,可蒼天無眼讓他懷才不遇、科舉不順,但現在他卻是驟然恍悟!
原來他的機緣是在這裡!
他目光如炬的看向排排站的其他孩子,渴望從他們中間能再發掘出幾個好苗子。
杜尋文首先就是將視線定格在小栓子身上,但他很快又移開了,這孩子是宋不辭點名過的,自然不會差,最好留著壓軸。
這樣他就算再尋不出好苗子,也不至於失落。
打著小算盤的杜尋文掃視眾人,左邊這個小胖墩白白嫩嫩、圓圓滿滿……嗯……看起來是個有福氣的,往過的這個小傢伙低著頭看起來就是心虛的模樣,再往過這孩子瞅著老實巴交,還在沖他傻笑……
至於右邊的這幾個小姑娘,年齡稍大些的看著有些靦腆,年齡小的倒是膽子大,但看起來太小了些,軟萌萌的眼睛看著他,可愛的他心都化了。
而且,他更怕他的考教到最後變成了哄孩子……到時候妻子還不得給他趕下床去,大冬天的他如何能孤枕而眠!
杜尋文咬咬牙,最後將視線鎖定在了金寶身上,心寬體胖嘛,他挑簡單些的問題,小胖就是答不出來,應該……也不至於掉金豆豆吧……
正猶豫間,杜尋文忽然看見跟唐秋心和杜老夫人在廚房做飯的宋榮華走了進來,似是取什麼東西,步履匆匆間還不忘看幾眼面前的小胖墩。
杜尋文瞭然,感情小胖墩就是學生的大外甥啊,於是眼睛一亮,就是他了!
大不了他弄哭后給學生哄唄!
左右都是自家人。
金寶皺了皺小眉頭,師爺爺做什麼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他臉上有髒東西嗎?不能吧!
他來時特意認真擦了臉,而且小姨每天晨起都給他和甜甜抹香膏,他又不像黑蛋兒天天被永德爺爺收拾的鬼哭狼嚎,所以才不會跟黑蛋兒似的皴臉。
「咳咳~」
杜尋文輕咳兩聲,看向金寶,「你……」
金寶不想痛失名字,識趣的上前,「師爺爺,徒孫是宋金寶。」
好小子!
很是上道啊!
杜尋文端坐上首,盡量放緩語調,「你且將《千字文》背兩句來聽聽。」
前四句就是他曾經帶過最笨的學生都能信手拈來,他放水都這麼明顯了,這個小胖墩應該沒問題吧!
哦!
千字文啊!
金寶自當忽略了杜尋文口中的「兩句」,張口便開始搖頭晃腦的背誦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省躬譏誡,寵增抗極。恪謹克己,胤子逢吉。」
半盞茶后。
金寶拱手,「師爺爺,徒孫背完了。」
話落。
他就對上了杜尋文的灼灼目光,杜尋文驚喜的看著他,「你今年多大了?」
金寶老實道,「四歲半了。」
一口氣背完,這其中不乏疑難雜句,他卻朗朗上口,流暢自如!
「好,好,好!」
杜尋文連道三個好,可見其滿意程度,他沒想到他竟是看走了眼,那是不是說有可能,他方才對那個心虛的小傢伙也看走了眼!
他期待的看向大牛,「孩子,來,你來背背《千字文》,我聽聽。」
大牛霎時覺得天都要塌了!
天知道,他最怕背文章了!
「天、天地玄、玄黃,宇宙洪、洪荒……日月盈、盈昃……秋收冬藏、藏、藏……」
天可憐見,大牛磕磕巴巴,眼圈都急紅了也只能擠出來三句,後面的內容就讓他「藏藏藏」給藏了回去。
杜尋文隱隱有些失望,但又想著約莫是孩子不擅長背誦,於是趕忙改口,「那要不你給我說說,新學的《論語》第十篇第一段,是什麼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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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篇?
第十篇好像是前天才學的,那到底講的是啥來著?
明明早晨起來他還溫習了,但這會兒他的腦子就像是塞了漿糊,怎麼都轉不起來,大牛越急越慌,越慌越急,慌亂的眼睛里瞬時溢滿了水光。
糟糕!
難度上大了!
杜尋文剛想出聲安撫,大牛「哇」的就哭了出來!
這回輪到杜尋文慌了!
「這、這……」
雖然帶的學生也有考教時哭鼻子的,但那都是混熟了以後,現在還沒開始上課呢,才初次見面他就給孩子嚇哭了,不得給孩子留下陰影啊!
眼看大牛閉著眼睛哭的無措又可憐,宋不辭無奈的對黑蛋兒揮了揮手,「帶大牛去我家裡,讓李奶奶給你們煮米酒蛋花湯喝。」
「嗝~」
大牛唰的睜開眼睛,打著哭嗝兒看向宋不辭,淚珠子還掛在他的臉蛋上,可憐又可愛。
「先、先生……真、真的嗎?」
對付哭鼻子的大牛,再沒有比吃食更好的辦法了!
「真的,快去吧,帶上幼薇,」宋不辭都忍不住笑了,「金寶,讓你李奶奶再多加幾顆紅棗,給大牛好好補補。」
瞧給孩子哭的,小臉都白了!
……
等到孩子們蹦蹦跳跳的拉著,鬆了口氣的杜尋文才輕嘆,「小五,你辛苦了……也有心了……」
宋不辭自是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給他斟了盞熱茶后笑著解釋。
「大牛其實就是容易緊張,他雖比其他孩子學的慢些,但勝在肯用功,所以那些內容他可能說不出來,但你若讓他默寫,他也能寫個七八成。」
「待到他與老師相熟后,您再考教時,他就會表現的好上許多。」
杜尋文見過不少這類孩子,老實淳樸、不善言辭,反應較慢,其實大多數孩子都是這樣,他們通常在科舉上也不會有太大成就,不過只要識字懂禮便也足夠他們受益。
他就是擔心,「這孩子……會不會被我給嚇到?」
宋不辭輕笑,「老師覺得他們剛才像是被嚇到的樣子嗎?」
杜尋文想起大牛流哈喇子的樣子,又覺得不大像,看來這孩子才是真正的心寬。
「而且。」
宋不辭補充,「大牛擅長的其實並非詩文辭賦,背誦表達。」
「哦?」
這孩子也不像是擅長琴棋書畫的人呀,杜尋文疑惑,「除開這些,還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