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殺戮和死亡
「我再問一遍,有沒有人不想去?」郡司馬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只是這一次聲音更大。
「如果不去會怎麼樣?」終於,嘈雜的人群中傳出來一個有些猶疑的聲音。
「不去的話,那麼就回到剛才的地方,繼續你們的生活,有人要走嗎?」郡司馬言語和藹的說道,很難相信這是一個粗豪的軍人。
隋唐想,這個世界的軍人竟然這麼和善,好像前世的那些綠色軍裝啊。
人群開始騷動,不一會兒,便有三四百人零零散散的涌了出來,但更多的人都沒有動,也許在猶豫、也許在觀望。
「都走吧!」
聽到郡司馬鬆了口,所有站出來的人都忙不迭的向著校場門口蜂擁而去,隨後又陸續加入了近一百人。
隋唐就這麼靜靜的看著他們。
對於隋唐來說,選擇去御奴城也許還能活,但回去一定死,他還沒忘記那每天一百的鞭子。
校場的門越來越近,走在前面的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留在原地的人也開始有些意動。
突然,校場大門外一排平舉長槍的士兵整整齊齊的走了進來,那些笑容還沒有完全展開的人猝不及防,就這麼一頭扎進了長槍陣里,走在後面的人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尖叫,想轉身向後跑,卻不想後邊已經被刀盾手圍了起來。
「哈!哈!哈!」
刀盾手用刀拍擊著盾面,列步向前,包圍的越來越緊,長槍也越來越近,一收一刺,就會帶走許多生命。
而那些被圍在中間的人除了歇斯底里的怒罵和喊叫,只能迎接死亡。
校場上一時間靜了下來,隋唐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殺人了!殺人了!」隋唐嘴唇顫抖,嘴裡則在喃喃自語。
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雙腿開始打顫,他知道這是因為恐懼,這種場景,他只在影視劇里看到過,今天就這麼赤裸裸的發生在了自己眼前。
難道這才是真正戰爭,冷兵器時代,刀槍如林,頃刻間,四五百的人命就這麼沒了,沒了。
死亡,突如其來。
「告訴你們,保家衛國不僅是軍人的使命,也是辰國每一個人的使命,既然選擇了你們,那就是你們的榮耀,想要臨陣脫逃,那就是叛國,叛國就只有死。」郡司馬陰冷的眼神掃過整個校場,嘴裡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
隋唐看著那個站在高台上的司馬,整個人如同被澆了一身的冷水,冰冷徹骨,寒入心肺。
前一刻還在溫聲笑語,下一刻便手起刀落,近五百人就這麼死在了他的手裡。
一個人面對死亡怎能如此的冷漠、如此的殘酷,生在和平年代的隋唐,無法想象。
難道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軍隊嗎?
沒有站在第一線的覺悟,沒有為人民服務的信念,他們也不是人民的子弟兵,他們冷漠、無情,猶如一群從地獄走出的死神。
此刻,隋唐彷彿才揭開了這個世界的冰山一角,他對未來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時光在人們的腳下悠忽而過。
在這個夏天最後的日子裡,隋唐的身前又有人倒下了。
「老伯!老伯!」隋唐搖晃著倒在地上的老人,這是一個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的老人,臉頰上的肉早已在歲月中消磨殆盡,顴骨突出,嘴唇乾裂,他的雙眼圓睜著,只是眼睛里卻看不到一絲的神采。
老人已經死了,無論隋唐怎樣的搖晃都是徒勞。
隋唐的眼睛里含滿了淚水。
這已經是第十天了,四千多人押解著糧草,周邊是一千名凶神惡煞的士兵,這十天里,隋唐看到許多年老體弱的人,就這樣倒在了路邊,沒有人問,也沒有人管。
這個世界的殘酷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在他面前鋪陳開來。
只是隋唐終究是不同的,每一個倒下的人,隋唐都會走上前去,替死者合上那不甘的雙眼,將頭髮衣服整理好,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三個頭,再握一把土灑在他們身上。
最開始士兵們都會上前喝罵,甚至毆打,可隋唐依舊固執,甚至連身邊其他的僕從軍也大多投來奇怪的目光。
他們不懂隋唐!
隋唐的靈魂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年代,生活在一個對生命充滿敬畏的時代,生活在一個有著五千年燦爛文明的國度。
面對死亡,他沒辦法做到像其他人那樣麻木。
這些倒在路上的人隋唐都不認識,甚至隋唐也終將會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可這不妨礙他用自己的方式,送這些可憐的人最後一程。
這個老人,是隋唐送別的第一百一十四個人,接下來的日子裡也許還有更多。
「這真是個操蛋的世界啊!」這是這些天里隋唐說的最多的話。
說起來,隋唐來到這個世界滿打滿算才堪堪一個月,但人心險惡、世道艱難卻都切切實實體驗到了。
這是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世界,想要活下去,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有時候隋唐不免有些絕望。
士兵們罵累了,也打累了,也漸漸不管不問了,隋唐依舊堅持送那些逝者最後一程。
慢慢的不知道從哪天開始,身邊的僕從軍們看向隋唐的目光也漸漸有了變化,多了些親近、多了些尊敬。
大概大家都在想如果倒下的是自己,這個少年也會如此吧!
至少這樣自己走的能稍稍體面一點。
隋唐這個十五歲的小小少年,就以這樣獨特的方式走進了所有僕從軍的心裡。
車隊沉默的向前走著,悲涼而壓抑。
此時,正值夏末秋初,驕陽似火,炙烤著大地,彷彿是秋季來臨前,炎熱最後的狂歡,只是苦了這些路上的人們,即便一路向北,也沒能帶來一絲絲涼意。
隋唐身邊的是隊長董平,一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但為人卻相當熱忱,前兩天隋唐鞭傷未好的時候,對他多有照顧,不然以隋唐的傷勢,不一定能扛的過去這十天。
「董大哥,還有幾天能到御奴城?」隋唐轉頭悄聲向身邊的董平詢問道。
「再堅持十天,你要累的話,慢一些,我替你頂著。」董平頗為體諒的拍了拍隋唐的肩膀,關切的說道。
「可是現在整個僕從軍的情況已經到了極限,大家都到了脫力、脫水的地步,如果今晚不趁夜涼修整一下,接下來十天咱們可能要全部倒在這條路上。」隋唐比任何人都知道人體的極限在哪裡。
「唉!」董平無奈的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咔!」突然,有車轅斷裂的聲音傳來,隋唐一抬頭,是前面的一輛車翻倒了,車上的糧食撒了一地,堵住了去路。
隋唐的糧車也不得不被迫停了下來。
「有人暈倒了!」聽到前面的呼喊聲,隋唐趕忙向前疾走了幾步,探頭一看,原來是前車的押車人暈倒了。
那是個書生,年齡比隋唐大不了兩歲,一身文士服,用草繩打了個襻膊,把長袖束起,方便推車,身上總是帶著一本書,偶爾休息的時候,其他人都是懶懶散散的靠在車邊,只有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地上,一頁一頁翻書。
這是一個相當特別的人。
隋唐作為一個大學生,天然對讀書有一種親近感,只可惜,這一路走的匆忙,一直沒有機會認識。
「廢物!」負責前車的士兵,冷聲喝罵了一句,隨即便調轉槍頭,舉步向前,便要向著書生身上戳去。
隋唐臉色一變,來不及多想,連忙向前跑去,擋在士兵和書生之間。
「軍爺,饒命!」隋唐連忙低頭行禮,可士兵看到隋唐上前,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只聽他大喝一聲:「又是你這小賊,敢擾亂秩序,當殺!」
話音還沒落下,長槍便已經向著隋唐刺去。
幾乎是一剎那間,隋唐便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