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那死亡中所爬起的

黑暗的盡頭是另一片黑暗。

當奔跑的聲音逐漸被急促的呼吸聲所遮蓋，陸遠的痛覺再一次回歸自己的身體，他停下腳步，確認了身後的那些東西並沒追上來后才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手背上是一排深深的牙印。

持久的奔跑似乎讓妮蘭恢復了神智，她低下頭，卻依舊難掩自己的悲傷。

「抱歉，你的手，還好嗎?」

陸遠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清江走上前，握住了看上去魂不守舍的妮蘭的手。

「沒事的，我們還在，至少我們活下來了。」

妮蘭獃獃地站在原地，等回過神來自己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對方擁在了懷裡。

「清江...」

妮蘭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側面有些溫熱，那個擁抱她安慰她的人自己卻留下了眼淚。

「他的犧牲都不會沒有意義，妮蘭，不要讓這一切白費好嗎？為了他，也為了我們。我們要活著把這一切帶回去。」

「把什麼，帶回去...」妮蘭有些失神。

「把看到的，經歷的一切，告訴武陶，告訴琰。集團軍可以隕落，但是戰爭還會繼續，我們要對付的敵人遠不止眼前。」

「我從前在軍營里，從沒見過那麼多犧牲的畫面。我以為我已經足夠堅韌，可以接受...可實際上，清江，我是不是太年輕，太幼稚了，我沒法擔任隊長，也沒有能力扛下那麼多。」

「不會的。」陸遠從妮蘭的身後走來，拍了拍對方的後背，「可不要忘了我們最初見面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你冷靜又細緻。妮蘭隊長，相處一段時間，我們才知道你其實熱情而溫柔，卻始終要逼迫自己堅強。可你實際做到的，也已經足夠好足夠多了，那個可靠的人是你，那個溫婉的人也是你，不要再讓自己孤身一人了好嗎，我們都在你的身邊。可貴的並不是一個人勇敢且智慧，而是一個人直到自己並不夠勇敢，卻能用盡全力讓自己變得堅強。」

妮蘭不再說話，她擁著清江的胳膊逐漸鬆開，抹去自己臉頰上的淚痕。

眾人這才看向四周，卻發現他們已經不知逃到了何處。

「陸遠，快確認一下我們的位置吧。」

陸遠點了點頭，隨後再次打開了自己手腕上的監測器，可接下來的結果卻讓他吃驚地幾乎說不出話。

「怎麼了，嗯...」清江緩緩湊到陸遠的身邊，卻看見了一塊閃爍的電子屏幕，而上面依稀可以辨認出的坐標，正是一開始眾人所見過的，集團軍刻意迴避的那個位置。

「等等，這裡難不成是...」

陸遠抬起頭，吞咽了一口唾沫:「電子信號在這裡被干擾得異常嚴重，我們並沒有逃脫危險，這裡...還有什麼東西。」

平原上的水霧漸漸散開，三人看到了遠處黑暗中逐漸浮現的輪廓，高聳，凌亂，如同一座小山。

那不是什麼土丘，那是由屍體堆成的亂葬崗。

「這些，這些全部都是集團軍的士兵！」看到眼前的那一幕，清江險些嘔了出來。

這樣的慘狀絕非自然形成，他們是被人為地堆放在了一起，這些從前線陣亡的士兵，遭受這樣的待遇，足以人神共憤的罪行往往卻是隨手而就。

「不，這不是埋葬，他們是刻意這樣做的。在軍隊潰敗前，他們的指揮官一定還想著別的什麼，他們想利用這些屍體做什麼?」

清江拉著妮蘭，跟著陸遠向著前方走去，血腥與惡臭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他們走入人堆中間，那躁動的不安感是如此強烈。毫無生機的現場，連草地都因為過於濃烈的死亡而枯敗衰竭，在那凝固的血沼中，清江瞥見了他們所熟悉看到過的東西。

「陸遠...快看，那些發光的！」清江拽住陸遠的衣角，指向手邊的方向，在那一名倒下士兵的袖口，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簇蔓延出來的結晶。

「這是！」陸遠此刻的大腦嗡地一聲響，他瞬間就明白了，「快看看周圍，那座屍山，紫晶，還有更多紫晶嗎？」

清江和妮蘭急忙向周邊看去，果不其然，那閃爍的紫色光點正在越來越多。而就在這時，清江挪動的腳步似乎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隻枯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啊！」清江向後跌倒了去，她害怕地驚叫起來，意欲掙脫抓住她的東西，而令她感到異樣的是，她的挪動與逃跑卻異常輕鬆，那個傢伙並沒有什麼力氣，相反，對方被清江從死人堆里拽了出來，撲騰一聲砸在了地上。

「呃...救，救救...我。」那個人發出微弱且嘶啞的聲音，他的聲帶幾乎完全變異，發出的聲音不能用難聽形容，光是辨別就已經相當困難。

陸遠急忙拉起清江，警惕地看著眼前的東西，他穿著軍服，並沒有霧影人那般瘦長的軀體，他更像是一個幾乎快要死掉的人類。

那個傢伙抬起頭，面目全非的臉上是已經松垮腐爛的皮膚，他的眼珠子脫落了一個，快要掉完牙的牙床被紫晶所取代，他盲目地伸出一隻胳膊，用已經失去皮膚的手抓撓著空氣，每一次揮動都會抖落下數不盡的碎屑，他的身軀已經完全結晶化，下半身也消失不見，傷口處的血痂被紫色的晶體所替代。這樣一具行屍走肉維持著半死不活的狀態，幾乎已經到了生命的終點。

而妮蘭從他的肩章以及臉上依稀可見的斑點認出了對方。

「你是，你是劉天御！」

「你說什麼?」陸遠驚訝地看去。

而眼前這個還能算人的生物似乎仍然能聽懂部分言語，他張著嘴，含糊不清地吐出文字。

「金...雲，陳戶...文安排我在這，看管，負責那些...屍體。好多人，我的部下，原本還有好多...活著。我們要...讓紫晶生長，要...培養。採集...運走。變了...我們好痛苦...倒下了，都，倒下了。我們逃不走，他們丟下了我們。我們...嘔，我要，快，快，燒了我！」

那劉天御的話逐漸變得難以理解，直到他的喉腔開始鼓動，最後的話語變成了一聲痛苦的咆哮，他揚起身子，身體加速膨脹，最後一道柱子般的紫晶簇從他的口中穿刺而出，將他直直地釘在了地面上。

「他死了...」妮蘭心有餘悸。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清江的心跳開始加快，毫無疑問，這裡曾經是集團軍主力的一處據點，而現在，它已經成了一處紫晶生長的溫床。

「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都要走了，我們不能繼續待在這，否則，結局就會和他們一樣。」陸遠護著兩位向後退去，他始終不敢移開自己的視線，在那騷動著的屍山裡，有什麼東西即將再次破殼而出。

「媽的。」陸遠暗罵了一聲，立刻抓住身邊的兩隻手，開始向後狂奔，與此同時，身後猛地發出一聲巨響，一聲詭異的啼哭再度傳來，監測器於此刻也再度陷入了癱瘓，他知道，這又是一次生與死的考驗。

「跑！跑！跑！」

那隻怪物顯然比之前的更加兇猛，它的身體變得不再那般枯瘦，而是變得壯碩而規整，它的形態更加趨近於人類，但樣貌依然那麼令人毛骨悚然，它開始奔跑，它的每一步都伴隨著邪惡的譏笑聲。

「我們跑不過他！」清江絕望道。

「再加把勁，我們能逃掉。」

「它要追上我們了！」妮蘭迅速地朝後開出數槍，可子彈幾乎只是灼傷了它的皮毛，那粗長的手臂就在後邊揮舞著，擦過妮蘭的槍口。

「不要，它，它要抓住我了！」

妮蘭喊叫著，陸遠急忙剎住腳步回過頭，轉身的剎那，他已經想好了自己的死亡。

可眼前的畫面卻在這一瞬間定格，一道藍色的光芒在他眼前猛然炸裂，地面瞬間凹陷了下去，伴隨著飛揚的塵土，那隻怪物吃力地趴倒在了地面，並且發出憤怒的咆哮。

「重力發生器，當其內部質量達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造成坍縮的效果，我懷疑那是另一種層面的時間定格。」

那熟悉的聲音從三人後方傳來。

陸遠驚喜地回過頭，大聲喊出了那個名字。

「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