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歐陽
商隊在單調乏味的行進中度過了進入落日平原的第一天。入夜,分屬各家的商隊按照不同的規模結成了數個營盤,除了負責守夜的人外,其他的人都在結好帳篷,安頓好貨物馬匹后休息了。南宮楚材知道自己隊伍中的年輕人們背負了沉重的貨物枯燥地走了一天的路,無論身心都已經是很疲憊,需要好好休息,而自己是唯一安享馬車的人,於是下令所有的負責駕御馬車的精英和自己一起守夜,其他人全體休息。雖然經過一天的勞頓也是很累,但是被指派到的精英沒有一個有絲毫的怨言,一是他們明白步行的同伴比自己更累,(桃源在教育他們的時候十分注意培養他們的集體意識,因為南宮家需要的不是可以仗劍橫行天下的獨行俠,而是能夠團結在一起干一番事業的人才,武功只是他們眾多必須達到的標準中比較重要的一項而已)二是三位評估長老都和自己一起守夜,被分到車夫位置的精英都是今次派出的人手中相對較弱的,能夠有如此的機會和長老相處,身邊還沒有那些厲害得叫自己抬不起頭來的夥伴,如果能趁機表現一下自己,沒準還能給自己今後的前程撈到一點分數,所以他們都是非常積極地行動了起來。
「王天!」南宮蒼瀾一聽到這個聲音,眉頭就不由自主地皺了一下,敢在眾人剛剛睡著的時候如此肆無忌憚地喊叫的人,在他們當中只有一個,就是那個誰看見都會頭疼的雲天。果然,抱膝坐在篝火邊的王天一抬頭,一個眼目伶俐的小子就一腳踢開王天身邊的水袋,取而代之坐在了那裡。王天看了他一眼,做了個小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驚擾了別人的睡眠,然後伸手把那個差點被踢進火堆的水袋拿了回來。「哈!」雲天的聲音還是和剛才一樣大,「沒事,如果本天才這麼叫幾聲他們就睡不著的話,有什麼資格做什麼勞什子精英呢。」本來想出言喝止雲天的南宮蒼瀾聽到這些,不由得把話憋在了心裡。他不禁暗自搖頭:雲天可以說是今年的精英中絕對的另類,其他人十個加起來也沒有他一個惹的事多,整日里活潑的過了頭,從來沒有閑著的時候,說起話來永遠是肆無忌憚。不過他的確象他平日里掛在口中的一樣是個天才,他的天資沒有幾個比得上他的。無論是武功、文采還是其他,都可以算是本屆精英中的佼佼者,也是自己帶出來的這些人裡面唯一一個得到長老會的承認武學已經到達了人品境界的精英,和南宮豹兄妹、周浩、徐成並列本屆最有希望通過試練的五人。他的武功偏重於「巧」字,和其他人交手時從來沒有用過全力,總是喜歡利用一些外部的因素獲得勝利,不過由此也顯現出他比平輩人的確高出了一籌。雲天的護手彎鉤詭異莫測,就是自己對上了也不敢說就一定能勝。可惜這小子偏偏從來不愛受拘束,一有人拿各種規矩等條條框框出來管他,他就會用盡各種方法來和對方作對,直到對方出糗為止,是南宮家的長輩最不願意接觸的人之一。不過就算他別的方面一事無成,就憑他現在以臻人品中段的武功,長老會也不會放棄這個人才,他通過評估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雲天說和騾馬一般背負貨物有辱自己天才的身份,別人也不會和他搶,於是就做了壓陣的後車的車夫,有南宮海濤這個有名的冷麵孔看著,防止他在路上鬧出什麼事情來。說來奇怪,眾多優秀的精英他一個也看不慣,偏偏總愛和王天這個平日不吭一聲的悶葫蘆呆在一起,不知道前人留下的「物以類聚」的名言到了這裡為什麼就全然沒有了用處。
南宮蒼瀾站了起來,留下雲天在王天身邊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些什麼,自己挪到了另外一堆營火處,和另外兩個長老小聲談論起來,交換著彼此之間對各個精英的意見和看法。其他守夜的精英部分提著火把在外圍巡視,沒有輪到自己的也都圍坐在火旁,有的小聲交談,有的擦拭兵器,消磨著時間。
天上看不到星月,四野里一片漆黑,只有營地四周被火光照到的地方能夠看清楚,雖然知道幾乎不會有什麼賊寇膽敢進犯雁門關出來的商隊,但是巡視的精英還是個個打起了精神,不敢有絲毫懈怠,不時有人伏地,將耳朵貼近地面,聽聽是否有馬蹄聲。好在現在是夏中,關外的夜晚也不會感到寒冷,偶爾傳來的蟲鳴還多少給肅穆的大地添加了一分生氣。夜晚就這樣逐漸地過去了,天邊已經依稀可見一片紅暈,已經是拂曉時分。
南宮家商隊旁邊的營地里傳來了歌唱的聲音,那是一群早起的百年前就已經歸入華龍版圖的羌族商人,雖然已經受到了中原文化的百年熏陶,但是他們仍然沒有放棄自己民族的文字,羌族語言特有的滑舌音在馬頭琴的伴奏下,顯示出了這個草原民族雖然因為受到突厥的壓迫而被迫皈依華龍以求平安,但是骨子裡仍然透出的那份草原兒女特有的豪爽。整個商隊的嚮導哈巴爾騎馬跑過各個營地,用他那洪亮的聲音催促著人們該準備起程出發了,他是生活在西涼的塔吉克族人,也是公認的最熟悉落日平原的最好的嚮導。每次雁門關派出的商隊都是由他或他的族人做嚮導的,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有別於其他營地的大呼小叫,鬧鬧哄哄,南宮家的商隊在最短的時間裡就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唯一的一點爭執出在了頭車。由於昨晚的守夜,所有的車夫被允許留在車上休息半天,所以每輛車的車夫人選都有了變化。不過頭車的情況有點特殊,南宮蒼瀾身為長老,內力深厚,一晚不睡根本算不上什麼,而且也不可能有人會讓他去趕車,車夫的人選自然要從剩下的三人當中出一個了。可是傲氣比天高的南宮豹兄妹怎麼會跳上馬車呢?車夫對他們來說就是偷懶的代名詞。而周浩當然也不可能留南宮倩在路上用雙腿奔波,自己卻坐在馬車上悠閑,於是三人就站在那裡對視,誰也不說話,更沒有一個主動跳上車去。看著全隊的人都在看著頭車這裡,南宮蒼瀾有些微怒:「一群愛面子的年輕人。」他正要發話命令南宮倩去趕車,一條人影已經先一步跳上了車夫的位置,口中喝道:「走!」馬車在他的驅動下開始前行,於是後面的車也一輛一輛地按照昨天的順序跟在了後面。
南宮蒼瀾邊走邊打量著趕車的王天,他沒有想到王天會主動繼續駕車,不過這的確是避免其他三人因為車夫的問題產生嫌隙的最好辦法。「能夠按實際情況處理問題,不貪圖安逸。」這是南宮蒼瀾給王天下的第一個評價,他知道經過昨天的整天勞頓后這短短的半天休息時間是多麼重要,畢竟今天還有一個整天要在路上行進,就算連夜趕路也得在半夜才能到達聖京。他很欣賞王天的做法,心裡暗自盤算等中午停下來吃午飯的時候一定要他放下車夫的工作,下午好好休息一下。那三個沒有受過挫折的年輕人和王天比起來,實在是有點太意氣用事了,只顧自己的所謂形象,還不能習慣考慮別人。他在心裡記下,今後一定要多給他們互相合作的機會,鍛煉他們互相配合的能力,能夠和同伴合作無間,是精英的一個基本要求。
「王天!我來了!」一個灰色的人影伴著他招牌般的喊叫從車隊後面「飛」了過來,不用看也知道除了雲天不會是別人。雲天的輕功在同伴中可以列在前三位,每下足尖輕點馬車,他的人就借力掠過五丈的距離條到前面的一輛馬車上,這樣的輕功「浮光掠影」可不是每個精英都能做到的,更何況他在飛掠的同時嘴裡還在大呼小叫。轉瞬間,雲天的人已經坐到王天的旁邊,他笑嘻嘻地向南宮蒼瀾打了個招呼:「長老好。」然後就扭頭向著王天大驚小怪起來:「哎呀,你怎麼還在趕車啊!」他又轉頭向著南宮豹嚷道:「我說豹老大呀,不知道王天昨晚守夜沒有休息嗎?我說你們幾個是怎麼回事?欺負人啊!那先和我較量較量,誰輸了就一直趕車到聖京。」王天瞪了他一眼:「少說兩句!」繼續埋頭趕他的車。雲天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嘟囔著:「本來就是他們不對啊!你以為你是鐵人啊?不需要休息。兄弟如手足,本天才幫你怎麼還是我的不對了。」他撅起了嘴,好象一個剛受了大哥教訓的小弟弟。地上走著的三人的臉色都有些變了,不過並沒有發作,一是都是同伴,雖然雲天的話令他們面子上有點掛不住,但是畢竟理在人家一方,二是就算想和雲天打一場也知道不會討到什麼好,雖然都對自己的功夫很自信,但是雲天這個習武的怪才的實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誰也不願意出醜。就這樣幾個人沉悶著走到了中午,氣氛十分的尷尬,只有雲天一個人在那裡指著途中所見的景物大驚小怪,胡說八道,雖然沒有人和他搭訕,他自己說的倒是津津有味。
用過了隨身帶來的乾糧和水,商隊的眾人抓緊時間享受起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來。也不知道王天這個一點也不顯眼的傢伙究竟是哪點吸引了雲天,雲天仍然死纏著他不放,絲毫沒有把旁邊被他攪的不耐其煩的幾個人的神色看在眼裡。到了最後,王天都實在看不下去了,拉著雲天跑到了幾十步之外的一棵沙柳那裡去了,好讓眾人落個耳根清靜。
附近的羌族商人又唱起歌來,幾個少年男女還拉起手來跳起了羌族的舞蹈,給陰沉著的天氣增添了一分活力。南宮蒼瀾望過去,只見雲天躥到了樹上,正攀折著枝條,王天還是老樣子,抱膝坐在樹下。他實在是鬧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性格差異如此之大的傢伙居然能夠搞在了一起。
突然,王天騰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並指入嘴發出了三長三短尖利的呼哨,立刻整個商隊慌亂了起來,因為那是出關前約定好的信號,表示有人接近。雲天也從樹上跳了下來,伏地聽聲,手中還握著一根剛折下的樹枝,然後站起來大喊:「有人接近,至少有幾千匹馬!」
南宮蒼瀾滿意地看著年輕人們迅速而又沒有絲毫慌亂地將馬車拉成一個首尾相接的圓陣,取出車上預備著的弓箭,布置好防禦。「處驚不亂。」他心裡這樣想著,「這批年輕人的素質不差。」耳邊傳來南宮海濤的大嗓門:「結陣!找好自己的位置!」
各個商隊很快都擺好了防禦的陣勢,老弱婦幼被圍在中間,年輕力壯的都拿起武器做好了應敵的準備。負責路上安全的那個雁門關派出的百人隊擺出一個扇形排在商隊的前面,人人左手持弓,右手放在腰間的箭囊上,而鞍前的得勝鉤上橫掛著他們的兵器。這是青狼軍和一般的騎兵最明顯的區別。一般的軍隊中,只有那些武藝高強的將領才能在馬上使用需要雙手揮動的長兵器,普通的騎兵的基本配置多是斬馬刀、彎刀之類的利於揮劈的單手兵器,沒有足夠的實力,貿然在馬上使用長兵器的下場就是一接戰很容易在對方的攻擊下掉下馬來,而對於騎兵來說,掉下馬就等於半條命已經送掉。放眼整個華龍王朝,能夠全員在馬上使用長兵器的只有三支部隊,西涼的青狼軍,幽州的白馬軍和京都的御林軍中的精銳——玄甲天兵。和騎兵交手,使用長兵器的一方占的便宜可不是普通的大。
很快,天邊傳來隆隆的馬蹄聲,如驚雷一般,雖然大地被綠草覆蓋,但是馬蹄濺起的灰塵還是連成了一片,顯示出來人至少在幾千騎之多。商隊眾人的臉上大多現出驚惶的神色,幾千騎兵衝過來,區區的一百青狼軍就算英勇無敵也是無法抵擋。帶隊的百夫長回頭用他雷霆般的聲音喝道:「所有商隊並在一處!」然後轉頭向著手下喊道:「兒郎們,準備應敵!」「青狼鐵騎,天下無敵!戰死沙場,是我榮光!」百名騎士齊聲回答自己首領。各處的商隊在號令下急忙整頓隊伍,都向人數最多的南宮家靠攏了過來,誰都明白現在聚集的越緊湊,活下去的希望就越大。「豎旗!」隨著南宮海濤的號令,南宮商隊當中豎起了一面大旗,上面畫著一輪紅日,下面漂浮著幾朵浮雲,上書兩個大字「南宮」,正是南宮家揚名江湖的鐵血朝陽旗。「鐵血朝陽!我武維揚!」精英們齊聲大喝,顯示出他們已經做好了死戰的準備。在他們昂揚的鬥志的激勵下,其他商隊也重新排好了隊形,準備和來犯的馬賊決一死戰。
遠處的數千匹戰馬已經越過了地平線,蜂擁向著商隊的方向沖了過來,不過卻沒有完整的隊形,好象一片不成形狀的烏雲,隱約可見隊伍的前面也舉著一面大旗。雲天衝出圓陣,再次跳到了沙柳樹上,迢首遠望,忽然搖了搖頭,回身大喊:「沒事啦!打不起來啦!馬踏落日,是落日馬場的馬群!」他垂頭喪氣起走回了陣中,嘴裡還嘟囔著:「沒意思,本來還以為是馬賊呢。」
南宮蒼瀾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多半。赫赫有名的落日馬場也是華龍的一個有資格和南宮世家平起平坐的大氏族,歐陽家族的勢力同樣是遍及天下,不過他們只做一種生意,那就是馬。他們精心培養出來的四極馬稱的上是絕對的良駒,馬力之強不在北方的大宛名駒之下,華龍幾乎所有的能夠付的起價錢的愛馬之人都以擁有一匹四極馬為榮,自己的坐騎就是其中之一。歐陽家最大,出產馬匹最好的馬場就是坐落在落日平原的落日馬場,在關內的其他馬場都貫以落日馬場分號的名字。歐陽家的關係和西涼馬家極好,青狼軍的馬匹就是完全由他們提供,而且馬上要和馬家聯姻。南宮家和歐陽家沒有利益衝突,彼此還合作成立了一家「四方」車馬行,算是生意上的夥伴外帶江湖中的世交,家主南宮奮強一直對歐陽家家主歐陽驥的落日披風刀推崇倍至,說要不是歐陽家遠處關外,武林十大名人里絕對應該有歐陽驥一號。這次前往聖京開拓新天地,商隊中也特地帶了一車的禮物準備找機會送去落日馬場。押運貨物到雁門關的長老南宮風行還特地留下,等待歐陽家與馬家聯姻的時候送上一份厚禮,攀結掌握著聖京商路的馬家,為今後的發展打下好的基礎。既然是歐陽家的人,那麼就萬萬不會劫掠由馬家派兵保護的華龍商隊了。
歐陽家的馬群很快接近了商隊,果然除了為首的幾十個騎士之外,皆是無鞍的空馬,不少身穿落日馬場的黑衣的漢子騎在馬上,穿插在馬群里吆喝呼號,在他們的指揮下,馬群在距離商隊幾百步之外掉轉了方向,斜次里跑去。為首的那群騎士擁簇著上畫腳踏落日的一匹駿馬的歐陽家的馬踏落日旗向著商隊輕步跑來。南宮家眾人剛看清楚隊伍之首居然是幾名女子的時候,列陣在他們前面五十步的青狼軍已經整齊劃一地下馬單膝跪倒,齊聲叫道:「見過若漪小姐!」
為首的女子面帶輕紗,看不清楚面孔,不過婀娜的身姿表明肯定是個美人。她連忙跳下馬來,雙手扶起為首的百夫長,清麗的聲音響起:「楊叔叔折殺若漪了,快快請起。」那百夫長站起身來,呵呵笑道:「小姐別這麼說,再過幾天就該叫你馬夫人了,現在不獻獻殷勤,回頭二公子找我麻煩我可擔待不起啊。」「楊叔叔!」那女子的聲音明顯多了一絲嬌羞,「你又拿我開心!」「呵呵,豈敢豈敢,到時候別忘了敬我一杯喜酒哦!」看來兩人極為熟悉。
商隊眾人這才放下心來,懷著劫後餘生的喜悅開始對著遠去的馬群和歐陽家的騎士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南宮楚材的聲音響起,給不熟悉情況的精英們介紹著:「那女子就是歐陽家五爺歐陽炯的女兒歐陽若漪,已經和馬家二公子馬岱定親,不日即將完婚。」雲天又是搖頭嘆息:「唉,可惜啊可惜,怎麼我就沒有如此的桃花運……唉呦!」王天踢了他一腳叫他住嘴,因為他看見和青狼軍寒暄完畢的歐陽家眾人顯然已經發現的南宮家的鐵血朝陽旗,正向著他們走來。雲天不知道為什麼好象對著王天有一絲懼怕,悻悻然地吐了吐舌頭,閉上了嘴。
三個長老迎了上去,通報了姓名,歐陽若漪立刻盈盈道了個萬福:「原來是南宮家的三位伯父,小女多有驚擾,還望見諒。」「呵呵,這是說的哪裡話,賢侄女不必如此客氣,本來還準備到達聖京之後再前往落日馬場恭賀賢侄女的婚事,誰知倒先在這裡見到了。」南宮楚材是三人之首,冠冕堂皇的客套話自然由他來說了。就在他們的寒暄之中,商隊已經重新集結起來,開始向他們的目的地聖京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