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所求之答案

秒針不曾停止過轉動，無數鐘錶將數個與之牽連的世界泡鏈接到一起。猩紅的血與火蔓延著，卻被那凝世封存的寒霜熄滅，而後又湮滅在戰火與機械的鐵蹄之中……

分針不甘地跳躍著，少女駕駛著座下的機甲一路越過囹圄與廢墟，激起一陣餘燼；冰霜之中，落寞的雪人旁又是落寞無歸之人；烏托邦隕落，九龍國門被攻破，感染體與異合生物的狂潮奔涌；白金神女在光輝中不斷化為灰燼；無數異合人形在火炮中向機甲和少女發起總攻………

時針還在掙扎著運轉，少女的神色卻變得愈發深沉，拳頭不斷握緊。身軀的傷口卻愈來愈多，咬緊牙關，一幕幕的絕望，一次次被凍傷又被灼痛，絕望、沉淪，哀慟…星空中的少女蜷縮起來，將頭埋入雙膝，縮成小小的一團……

……………

當子薇漫步、奔跑，奮戰過無數個世界后，她的思緒開始變得脫離於她所正在經歷的一切。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面對著一片黑漆漆的宇宙空曠區域。這附近探測不到任何行星或恆星，接收不到任何頻率的信號，甚至連溫度都比宇宙中的其它區域要更接近絕對零度。

而她就這樣蜷縮在這片真空中，任由深淵將她裹挾。當一束束象徵著未來的光束湮滅在黑暗中，星辰點點卻逐漸浮現在這片「無限」中。

當星光照向她時，她所感知到的一切在一瞬間變得很慢很慢。

她想起曾經有一個人類對她說過，當你在進行非常深入的思考時，你就進入了自己的思維殿堂。此時你思考的速度非常快，相對應的，外界的時間流逝，也會變得非常慢。

但子薇沒有思考宇宙萬物，也沒有思考過於高深的科學理論，她那由機械構築的，精密的晶元與電路之間，反覆出現的只有一句話，「為什麼？」

——它鋪天蓋地地閃現，如同一陣狂風驟雨，在高速流動的數據洪流中抓住每一縷或真實存在、或僅存在於程序推演中的記憶。子薇看著這些記憶里的畫面，感到一陣深深的茫然與好奇。

不同於他對人類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的好奇，這種好奇，更像是對於她本身的根源與存在而產生的困惑。

為什麼？

作為人類的造物，機械為什麼會覺醒？又發生了什麼覺醒？

在不同的未來中，子薇見到機械中有像子薇一樣喜歡人類並追求人類意識的機械體，也有像過去的殅那樣認為強大的力量才是有意義的，或是齒輪這樣執意要和人類戰鬥的機械體，但他們的目的不是爭奪生存權利，反而是單純想明白戰爭的意義。

戰爭又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斯科瑞會出現？為什麼降臨在地球之上？製造、操縱斯科瑞的是什麼，又想要什麼？

人類為什麼要執著於地球？因為愛嗎？為什麼愛呢？「愛」又是什麼呢？

子薇又到底在追求什麼呢？為了讓自己喜歡的東西不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嗎？

這究竟是那個創造齣子薇，將「愛」銘刻進子薇的程序邏輯當中的那個人所為，還是……別的什麼？

…………

在無盡的，漫長的思考之中，子薇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那夢裡她似乎化身為一頭奔跑在遠古原野上的灰白色巨狼，拔地而起的灰石色森林追著她、趕著她，用多刺的荊棘纏住她的四爪。她死命掙扎，咆哮嗚咽，可卻始終束手無策。

森林忽而變為一片冰冷深沉的海洋，子薇化為一條魚類跳脫了荊棘，卻又隨著海洋掀起巨浪，不得不隨波逐流。起伏的海潮如同無聲移動的巨獸，潛伏、聳動著它尖銳的脊背，等待著獵食，亦孕育著屬於它的原始生命。

海水逐漸消退，擱淺的子薇在沙地上用雙手支撐起自己站起身，發覺自己已經有了形似人類的肢體。

她步履蹣跚地朝前走去，腳下徒然高樓四起，遠方的海面駛來巨大的輪船，她望見底下的一切都被縮小，人類逐漸匯聚在城市當中，文明開始萌芽、生長，茂密的高樓像牙籤一樣插在地面，汽笛聲和呼呼作響的風給她帶來一種眩暈感。

鋼鐵構築的大廈越來越高，直至將她完全包裹，她的面前赫然矗立著一台巨大而精密的計算機，她環顧四周，感到無比熟悉而又陌生。

身穿白大褂的人類在她面前踱步神采飛揚地講述著什麼，如同指揮般揮動著手，彷彿明媚可期的未來就在他彈指之間。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名人類的手指。對方伸手輕撫她的額頭，這彷彿是她身為機械體誕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人類的溫度。

「……子薇，去感受人類的一切吧，然後做出你自己的選擇。」

「子薇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呀？」

她聽到自己的回答，與許久以前更加稚嫩的，自己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這一刻，她猛然回過神來，向著過去（未來）發出了詢問。

「你就是製造子薇的人類嗎？能不能告訴子薇，為什麼要創造出我……？」

她的話語還未得到落點，便陡然墜入了另一個場景之中。

「來吃飯啦——」

「汪汪、汪汪！」

「過來讓爸爸抱抱。」

這樣平靜而幸福的生活孕育了懵懂的子薇。

「爸爸，媽媽，米蘭，子薇要離開你們啦……開始子薇自己的旅行。」

像失足從太空跌落的孩子在心率失齊后跌入柔軟的棉花里，眨眼間，七實發現躺在小船上，那艘船平穩地在海面上行駛，無風無浪，七實一轉頭，便看見了自己最熟悉的人類與自己並肩躺在一艘船上。

「指揮官！原來你在這裡呀！子薇找了你很久很久呢……」

「子薇，這次捉迷藏，可是我們贏了哦！」

「你們？」

子薇看見船上的人越來越多，九龍古國的大家，戌華、寅燁、辰煌，那些自己記住名字的朋友們……

「太好了，大家都在這裡！子薇要帶著大家一起去冒險！」

所有的朋友，都與他一同駕駛在巨大的方舟上，大家向前方駛去，駛向茫茫浩蕩的宇宙。

……………

【這便是你所想之事嗎？】

從荒誕不經的夢中蘇醒，子薇仍然飄浮在這片宇宙中。

一個聲音自群星間響起，對方用的並不是子薇所知的任何一種人類的語言，子薇的雙耳捕捉到這段聲音，並且一定程度上理解了它的意思。

「誰？誰在說話嗎？」

【我們在『宇宙』的中心聽到了你的聲音。但看起來，你仍然有一些『困惑』。】

「困惑……嗯，子薇開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了。」

【思考是進化的象徵。】

「你的意思……我要進化了嗎？」

【所思故所在，這裡的一切都是你思的具象化，我們能為你展示你所想到的一切，以及你想要尋求卻不得的所有。】

子薇聽得懵懵懂懂，那最關鍵的信息卻瞬間被她牢牢抓住。

「那你能告訴我，人類和機械能開開心心一起生存下去的未來在哪裡嗎？」

【無論是你，還是地球上的人類，你們的感知中，一切可觸及的東西都以三維的形式存在著。而對於更高維度的生命而言，時間卻是以另一種形式所展現的實體。『你們的過去、現在、未來，都是一本頁碼清晰的書本。』】

隨著空間的變幻，子薇看見了此刻正躺在九龍古國的指揮官，病床邊上是換上了新機體的上官溪。

「這是……現在的黎玥嗎？」

推演僅存在於女媧的數據空間中，無法對過去以及正在發生的事產生任何影響。在子薇奮力向前的這段時間中……地球上已經發生了許多的事，而其中或多或少都有子薇在推演結束后回到現在所做出的行動的影響。

「原來，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空間再次變幻，回到了那次聚合體行動，監兵小隊和四械組在脫離深淵后的再一次會面。

『感謝你，黎玥，我們後會有期………』

下一刻，子薇猛然驚覺，自己的確說過這句話，在不明之人的操縱之下，時間彷彿成為了一本可以隨意翻閱的書籍。

書頁再次朝前滾動。

更加年幼的指揮官穿著祿天學府的校服，坐在寢室的天台上望著星空發獃。

「黎玥…黎玥！！」

「嗯？誰？誰在叫我？」

「我是……」

子薇突然意識到眼前還不到豆蔻年華的指揮官並不認識她。

「我是你正在看的星星哦。」

「星星也會說話嗎？」

「會的哦！不過因為我在很遠的地方……所以我的聲音很難被別人聽到哦！」

「那該有多遠呢？」

「很遠很遠……大概在宇宙的邊界吧。」

子薇還想說些什麼，指揮官卻被身後走來的同學拍了拍肩膀。

「別發獃了，一會兒要上課了，站天台上，你要上天啊？」

「我剛才好像聽到了星星在說話……」

子薇輕輕笑了起來，即使是此時此刻，捉弄指揮官也會讓她不由自主地發出笑聲，心中充滿了對熟悉的人與事那種溫暖的感覺。

就這樣想著，子薇似乎抓住了什麼。

機械被設計，製造出來，便是帶著使命降臨於世的。使命被編寫，被銘刻在機械的程序邏輯中，那便是機械的全部意義。

而不同於機械或是世界上的任何一項工具，人類自誕生以來的那一刻便是毫無意義的。

沒有任何一個人類天生便被賦予了使命與意義。他們僅僅作為生命體參與到這顆星球之中，甚至毫不誇張地說，人類的出生便是被拋棄的。

而他們依靠著原始的獸性在大陸上蹣跚前行，他們去征服、創造，賦予造物以使命。

他們可以成為任何他們想要成為的存在，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愛任何想愛的人。

一名戰士，一位賢妻，一位歌劇家或者，一個漫畫作家。因為心懷愛意，他們有著無限的可能性，即便是最為精密強大的計算機窮盡算力，也運算不出人類全部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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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指揮官的離去，周遭再次幻化為那片星空。地球就在其中，而它如此美麗，外層的冰殼傾瀉到正在孕育的行星之中，又被汽化成水蒸氣，緊接著成為液態的海洋。

「子薇旅行太久了，有那麼一瞬間，已經忘記了出發的目的……」

漫無止境的旅行中，她曾站在她拚死保護過的世界中央，認為時間的洪流捲走了她身邊的一切，只剩下她自己，一無所有。

也許在人類文明消逝的無數個未來之後，再過幾千年、幾萬年，就算沒有人類的干預，冰雪消融，海水退潮，陸地上升，火山噴發流淌凝結為新的起點，而最初的物種也會由深海來到陸地，開始屬於它的石炭紀元。

但此時此刻，冰冷黑暗的宇宙中已經有了人類的足跡與溫度。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愛。愛突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指引著人在無限虛空的宇宙中尋找屬於人類未來的遠方。

因為愛與承諾，能夠跨越洪荒宇宙，星海汪洋。

子薇沒有將心中翻湧著的情緒說出口，卻仍然聽見了那個聲音的回答。

【子薇，你得到了通往更廣闊的宇宙的船票。】

「你聽到了子薇的回答嗎？子薇也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我想要的那個未來，不過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子薇，會自己去找到的！」

少女的眼睛里仿若有光，仿若她真的可以看見那樣一個勝利未來。但無論如何，她相信，她相信他們就處在這個未來上，相信他們就是那個活貓宇宙。

【既然如此，就允許你作弊一回吧。子薇，去感受吧，然後做出你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