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夢迴流放(四)
「鏘!」
短兵相接的聲響落在譚真真的頭頂上方,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命懸一線的感覺真是刺激!
也是這一聲尖銳的金屬碰撞聲,刺激得她睜開了眼,一眼望進了一雙晶亮眼眸,是那個少年,送葯老者身邊的那個。
兩人目光對視一瞬,那清澈的眸子里閃過一抹訝異,或許是驚訝她這個病秧子吸了迷藥居然還能醒來。
他很快就移開了視線,把黑衣人引走,交手間還往火堆里丟了個東西,沒過幾下,阿爹阿娘也隨之醒來。
兩人茫然四顧,入鼻的血腥味,令得迷茫的阿爹一怔,隨即火急火燎地跑到旁邊大伯他們休憩的地方。
一聲不大的驚呼入耳,譚真真心裡咯噔一下,頓感不妙。
阿爹一手捂著嘴,一手顫抖著伸向大伯他們,一一探脈過去。
每探一個,他手就抖得更厲害一分,譚真真的心跟著震顫。
心中有種可怕的念頭,她只覺得兜頭被澆了一桶冰水,寒意遍體,艱難起身,緩步過去。
腳下濕漉漉的,都是血液,是從他們身上流淌的。
雲散月出,微光灑落。
鮮紅奪目的傷口上,一刀兩洞,正中心口,還在汩汩冒血。
伸手拂過四張稚嫩的小臉,全都一片冰涼。兩侄子和兩侄女,往日嬉皮笑臉喊著自己小姑姑的小娃兒,此刻毫無生氣地躺在冰涼的土地上。
譚真真的心口發疼得厲害,心像被劈開了一樣,生疼生疼的。
譚家到底犯了什麼錯?天要趕盡殺絕!
「回去!」
阿爹的聲音冷厲無比,譚真真嚇得一抖,儘管他背對著自己,她也能想到阿爹的表情此刻有多麼嚇人。
他的大哥死了,他的好侄兒也死了。
譚家大房只剩下遠在軍中的大堂兄,不知生死。
譚真真倔強地蹲在旁邊整理幾個小傢伙的衣冠,這還是她頭一回正面對抗冷厲的阿爹。
阿爹平常溫和慣了好說話,要什麼給什麼,幾乎無不配合。但是動怒時也是真的嚇人,一個眼神就能讓她退避三米遠。
當然,那種情況只在祖母污衊她不敬重不孝順祖母之時,才會出現。
醒的人越來越多,那幾個黑衣人見勢不妙,避著少年的鋒芒,交手了幾個回合后便脫身逃走。
少年過來看了一眼後走去找半合著眼的官差。
領頭的官差喊了個小官差過來查探情況,確認譚家大房無一活口,還有那位老者也被一劍斃命。
譚真真幾人皆是心神一震,那個非親非故的老人,就因為善心的一帖葯奪了命。
阿爹和阿娘的精神氣瞬間萎靡,譚家到底被什麼樣恐怖的人盯上?二房的人呢?會是如何?
譚真真不敢想。
她還是蠻敬重二伯的,他雖然止步於秀才,但卻是學識淵博的。
我們都不知阿爺當初為何禁止他上京趕考,只允許他在這個小城當了教書先生。因為這事,父子離了心,但他也未曾忤逆,只搬去了隔壁州城當夫子。
十里八鄉都有他的桃李,考出大出息的門生也不在少數。按他的話說,就是上了京都他也有許多人脈,雖然二伯娘說他愛吹牛,但是譚真真卻深信不疑。
只是沒想到,阿爺不在世了,二伯轉頭就讓堂姐考了狀元。
落得如今這個場面,也不知二伯有沒有後悔。
他們有那麼多門路,想必定有人會幫忙照拂一二吧!
譚真真迷茫望月,不知該嘆什麼。
問她有沒有怨?之前想著記憶里那個風清朗月的身影卻叫她怨不起來。
可現在,面對著一個個倒下來的親人,活生生的生命流逝在她眼前,她又不得不怨。
昔日譚家家世雖然不顯赫,但是兒郎們都是好的,出嫁的四位姑母們在閨閣時也都是女學學堂里的佼佼者。
大姑母嫁入高門大戶作了當家主母,傳出的名聲也是叫人讚頌的。
二姑母嫁人後,夫妻同入學堂當夫子,也是受人尊敬的。
三姑母比較強勢,不甘拘於后宅,幫著夫家打理商鋪,在臨河一帶也打出名堂來。
四姑母素來嫻靜,嫁人後在家相夫教子,孝敬婆母,其餘時間全都用來琢磨她鍾愛的綉技。多年苦練也是頗有成效,一幅《春風十里》千金難求。
……
往日的美好,全叫一紙聖書打碎了!
家破了,人也亡了!果真是聖意如雷霆。
愣神的功夫,阿爹已經跑去官差那裡,求小官差給個方便,他想收殮親人。
官差怕他耽誤大家明日的行程,起先是不允許的。
阿娘塞了好些金葉子,才讓官差鬆了口說,不要影響明日行程即可。
譚真真拿著樹榦幫阿爹挖坑,卻見旁邊的少年一掌劈開一個大坑,把老人放入躺好,揚了幾把土,把老人遮蓋住了,又一掌把土蓋回坑裡。
阿爹拉著譚真真過去給老者磕頭。
無聲的內疚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老人家,真是抱歉,因你善心,惹來殺身之禍,是我們譚家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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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無需如此,阿爺早料到會有這麼一遭,只是他曾受過譚家之恩,無法安心看你們落難而不顧。」少年聲色微涼,語調沒有起伏,彷彿看淡生死一般。
他眸光如冰寒湖面,靜止無波,沒人看得到他心底涌動的風暴,若不是他因事離開,斷然不會讓那些人輕易得逞。
「如此說來,應是故人?」阿爹試探著詢問,同時心裡也更加內疚了。
「算是吧!」少年忽然拿出一個包袱遞給譚真真,阿爹想阻止來著,但見自己雙手泥巴又不好伸手。
他目光緊盯著少年,少年只回了個不以為意的眼神。
譚真真被手中的東西吸引,沒注意到他們的暗流涌動。
「這是什麼?」包袱一開,竟是幾本醫書。
「阿爺的心血,我不喜此道,你們都是讀書人應該看得來。裡面的東西,路上應當也能幫上忙,也算圓了阿爺想幫你們的心愿。」
少年說話的聲音依舊不大不小,也沒什麼起伏,明明頂重要的事,卻說得好像十分普通的小事。
譚真真捧著如有萬斤重的醫書,思緒紛亂,「這麼貴重的東西,放我們手中恐怕會埋沒。」因為他們未必會活下去,她怕辜負老人的一番心血。
她不知自己說這話時,語氣有多悲涼,倒是驚得阿爹側目,他大約想不到昔日跳脫的大閨女如今說出這種話。
少年像是聽出了她的未盡之言,動了動眸子,平淡啟唇,「那就發揮它的作用,努力活下去。」
沒有多話,他徑直走到阿爹找好的位置,用內力劈開了三個大坑。
大伯,大堂嫂和兩孩子,二堂兄一家四口。
泥土撒落他們身上時,譚真真的心又開始絞痛,她沒有哭,但是淚水還是無聲滑落著,真的真的很難過。
上個春節,大伯剛辦了壽辰,兒孫滿堂,姑母他們也回來賀壽,那時候闔家歡樂好不熱鬧……
眼前一片模糊,譚真真意識浮沉,幾欲昏厥。
忽然,一聲細微的叮嚀驚醒了她,她屏住呼吸,豎起耳朵細聽。
又一聲,比病貓兒還要細弱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