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心若無所求,有風無風皆自由21
渡船離港,琵琶音起。
滾滾黃河混合激昂樂聲,如千軍萬馬奔騰,金戈之聲不絕。
楊彩兒在彈琵琶前,附耳低聲快速說了一句話:舅舅說人在潼關秦東鎮,來很久了。
楊煊是張輦的舅舅,張輦也是楊家三代的舅舅,官場的張輦看到洪承疇和陳奇瑜,瞬間明白證人都找全了,小心思再多也沒用。
不需要跟家裡商量,死到臨頭,蒲商終於選擇了唯一的選擇。
自己一直在以亂打亂、極限壓迫。
時間,時間,時間。所有人都在搶時間。
那麼…必然有人會縮短空間來爭取時間。
黑手又不會千里傳音,沒道理他們每次反應這麼快。
蒲商的一線生機,就是徹底出賣晉西南所有人,變成鄉土公敵,以此斷絕外部勢力的干涉,而不是讓他們狙擊外部勢力。
在這之前,他們需要拉一條更大的魚出來墊背,才能保命。
自己把大印扔得到處都是,就是給他們一個引子,蒲商若足夠敏銳,就該順手甩脫世代關係,讓大魚背鍋。
這才是投名狀,這才是生機。
殺郡王、殺亢家、點山火,全部是在極限壓迫。
既壓迫朝堂,也壓迫地方。
圍棋中叫厚勢,看似不溫不火,結束時候才知道,這是圍空、絕殺。
如同此刻的琵琶音,婉轉低回,凄婉哀怨,換來的必然是高亢激昂,刀光劍影…
一曲奏罷,渡船靠岸,船艙安靜無聲。
陸天明並沒有起身,蒲商知道楊彩兒上船后,絕不會來迎接,此刻需要避嫌。
船艙內幾人各想各的事,唐齋山和李建泰哀怨低頭,洪承疇和陳奇瑜眼神驚疑。
陸天明淡淡一笑,拍拍楊彩兒的手,對洪承疇和陳奇瑜道,「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兩位聽出點什麼?」
洪承疇拱拱手,「陸大人氣勢非凡。」
陳奇瑜則道,「恭賀大人掌控表裡山河。」
陸天明笑著搖搖頭,「也許你們知道我棋藝不錯,但我自己明白,我只會定勢,殘局十戰九敗。
把山西勢力排擠出去,這就是定勢的起手式,但對大明而言,山西依舊是個殘局,不論陸某身在何處,陝西三邊都會被山西定勢影響,或互為犄角,或一事無成、丟官抄家,沒有第三種可能。」
洪承疇沒有開口,陳奇瑜反應很快,「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這是伯牙與子期的故事,陸大人在山西無敵,我們不需要猶豫。」
陸天明這次讚賞點頭,「沒錯,鍾子期過世后,伯牙長嘆天下再無知音!每日到鍾子期墓前彈琴,對身邊同床共枕幾十載妻子越發生厭,認為婦人俗不可耐。
妻子忍無可忍,到墓地搶過琴演奏,伯牙日日演奏,卻不知妻子傾聽許久,琴藝高超,遠在他和子期之上!
高山流水之音,如大江東去,萬馬奔騰,又如小橋流水,燕過柳梢。
伯牙此刻才幡然醒悟,所謂知音,存乎一心之間也。所謂知音難覓,是自己的心難覓。
心是什麼東西,每個人都說不清,陸某告訴過楊煊,我隨時可以進退,他深陷局中,儘是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五天時間依舊沒想明白。
答案其實很簡單,陸某從不違背良心做事,進退之道,不過一心之間,滅族會不會違背良心,決定權不在陸某手中,而要看他們如何選擇。
若繼續無底洞的權爭、搜刮鄉里,殺多少人都是個數字,良心很安靜。只有幡然醒悟,彌補罪孽,才能獲得一線生機。」
陳奇瑜躬身,「陳某受教,延綏必定全力支持河曲開荒練兵,為家鄉安危,無需猶豫。」
啪啪~
陸天明鼓掌,「陳大人是典型的山西人,張鳳翼是你的親家,孫傳庭是你的好友,那咱們都是好友,人生最快樂的事莫過於結交朋友。
陸某辦完蒲州之事必定北返平陽、太原,無論這期間發生什麼事,河曲的結果不會變,反正過河就是延綏,陳大人有興趣同行嗎?」
「能參與謀划家鄉未來,陳某榮幸至極。」
陸天明微笑點頭,這才是真正的聰明人,三言兩語判斷大勢,不會被輕易困在某個局中。
董成虎的船跟了上來,陸天明招招手,師兄來到身邊附耳,他和楊彩兒各自低語一句,師兄快速下船返回對面。
陸天明又朝四人揮揮手,「陸某今日有時間,請大家喝酒看戲。」
渡船再次離開渡口,順流而下,但船工把船帆放了下來,有意保持速度。
琵琶曲這次換為《霸王卸甲》,與《十面埋伏》一同取自垓下之戰。
十面埋伏的主角是劉邦,氣勢磅礴,霸王卸甲的主角是項羽,樂曲沉悶悲壯。
陸天明閉目欣賞,手指在膝蓋輕輕瞧著節拍,對面洪承疇面無表情,陳奇瑜盯著他的手指看一會,再看看臉色,想儘快認識一下這位的性格。
收尾之前十面埋伏,收尾之時又是霸王卸甲,既充滿鬥志,又充滿嘆息,年紀輕輕,殺伐果斷,不驕不躁,放任何時候都是良將,可惜啊…這裡是大明。
船上的人在聽曲的時候,兩側校尉奔馬飛速南下。
距離蒲州大約五十里,黃河與渭水匯聚,被秦嶺逼著拐了一個直角彎轉向正東。
西邊是華陰,東邊是風陵渡,正南是潼關。
河邊有一個潼關縣附屬大鎮,秦東鎮,地處秦、晉、豫三省交界,雞鳴一聲聽三省,非常有利於掌控三省消息。
秦東鎮岸邊,一位素衣男子負手站在石崖,一動不動凝視北方。
滾滾黃河從正北而來,轟隆拍打堤壩,磅礴之力被束縛,轉為嗚咽向東流去。
如此地勢,如此心態,此人孤立於野,巋然之氣十足。
東面噠噠噠跑來三匹馬,騎士被攔在大鎮外,下馬快步跑向堤壩,到身邊納頭便拜,「老爺,騎軍把風陵渡張府圍了起來,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男子聽后扭頭看看西邊,臉面竟然非常年輕。
陰天瞧不見太陽,馬上要天黑了,但他嘴角浮現一絲笑意,淡淡說道,
「張輦被帶走的那一刻,蒲商的結局早已註定,勝耶敗耶?!我們永遠有後路,那就永遠不會敗,陸天明勝了,但也走入了死局,把人叫回來吧,明早我們離開。」
「是,老爺,蒲商家眷如何…」
男子回頭輕飄飄一句話,「不用管他們,蒲商已成為歷史,收留一群廢物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