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飢荒
在那個公曆1920年的日子裡,時間就好像凍住了一樣。咱們這些到處漂泊、沒個家的人,老黃曆早都扔腦後去了。那邊兒江對岸的爺們娘們過新年歡天喜地的,跟咱們可沒啥關係。
倒不是咱不想沾沾那份喜氣和盼頭,實在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兩腿兒直打顫兒。想當年,帕夫柳克老爺領著大傢伙兒宰了條大鯨魚。尋思著這回能好好吃一頓,解解餓。
誰知道,那大玩意兒身上的肉,吃了沒半年就沒了。更喪氣的是,那些該死的當官的,把咱剩下那點糧食也給沒收了,說是要支援前線。他們瞎啊,看不見咱這兒水深火熱嗎?就這麼瞅著咱們餓得夠嗆!
我爹還天天在街邊兒賣他那點兒破酒。說起來也邪門,那些老毛子窮得叮噹響,還非得厚著臉皮來賒酒喝。最後咋樣?不少人喝多了,直接凍死在大馬路上。
在他們眼裡,有沒有糧食填肚子不那麼要緊,但要是沒酒,那簡直就是要了他們的命啊!
日子就這麼熬著,帕夫柳克老爺被流放的消息傳得街知巷聞。我爹雖然眼睛看不見,但耳朵靈著呢,聽說了這事兒,也只是長嘆一聲,說:
「人啊,有時候真是命里註定的。」
我看著我爹那雙空了的眼眶子,心裡也不是個滋味。我想,我得撐起這個家,不能讓我爹再跟著我受罪。可我一個小年輕,又能幹點啥呢?我爹的酒攤子,也因為那些賒賬的越來越難以為繼。
那天夜裡,我躺在爹旁邊,聽著外面的風聲,心裡盤算著。我想,咱們不能光指著這個酒攤子了,我得找個穩當的活計,至少得讓我爹不用再出去受凍。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決定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能幹的活。我爹雖然看不見,但耳朵尖,他告訴我,聽說城西的磨坊缺個幫手,讓我去試試。
我一路打聽,找到了那個磨坊。磨坊的老闆是個實誠人,看我一身腱子肉,人也老實,就讓我留下了。雖然磨坊的活兒又臟又累,但至少能掙點錢,還能帶點糧食回家。
我白天在磨坊幹活,晚上就回家幫我爹收攤。雖然日子還是艱難,但心裡有了點底。我告訴我爹,咱們得堅持下去,總有一天,咱們也能過上好日子。我爹聽我這麼說,雖然看不見,但我能感覺到他臉上的笑容。
就這樣,我們爺倆兒相依為命,慢慢地,生活也開始有了點起色。那些醉生夢死的日子,就讓它過去吧,咱們得向前看,活著,就有希望。
就在這一天,那個蒙古的大商人,他又出現了。可是這次,他不自己來,他的旁邊還有一個神秘的人。這個人在這麼冷的天氣里,只穿了一件簡單的布衣服,他的手裡緊緊握著一把精緻的日本刀。他的眼睛像餓了的狼一樣,露出來一種讓人害怕的光,好像只用眼睛就能看穿人的心,讓人全身發冷。
「嘿,年輕的同志,我想問問,帕夫柳克老爺現在在哪裡呀?」
他說話的漢語不是很標準,但是對我們父子表現得很熱情。看起來,他在這個地方找不到其他認識的人,所以見到我們顯得特別高興。
聽到這個問題,我立刻回答說:
「我聽別人說,帕夫柳克老爺被流放了!政府的人根本不想讓他們這些『地主老財』好過,就是想要他們的命,要麼讓他們凍死、餓死,要麼就被熊吃掉。」
阿古德木聽了我的話,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全是驚訝的表情,他不相信地說:
「什麼?我記得他已經主動不要領主的位置了啊!這些人怎麼還能這樣對他?真是太壞了!」
「壞的不止一丁點兒,有點兒糧食都讓他們拿走了,說什麼『餘糧徵集制』,這個什麼的東西,曹特姥姥的。」
「那你明白帕夫柳克老爺現在去哪裡了嗎?」
我撇了撇嘴,往北邊一揚下巴:
「馬車把他帶走了,去北邊的沒有人地方。走之前有一個公開的審判會議,那個伊萬差點兒讓他死。」
「伊萬是哪個?」
「那個政府的小官員,帕夫柳克老爺本以為他是個好鳥,誰知道他是個坑爹的主,差點兒沒把老爺給害死了。」
只見他那原本平靜的臉龐之上,突然如漣漪般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之色。他下意識地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胸口,彷彿這樣能夠平息內心深處湧起的不安情緒一般。隨後,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嘆氣聲中似乎蘊含著無盡的憂慮與無奈。
「沒有他的信?」
他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目光緊緊盯著面前的人,急切地想要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然而,得到的回答卻令他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沒有,他一直在無人區待著,生死未卜啊……」
聽到這個消息,一旁的阿古德木微微皺起了眉頭,沉默片刻后,他緩緩地捻動起手中那顆泛著溫潤光澤的綠松石珠子,然後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起來。
看到這一幕,我不禁好奇地問道:
「您還信佛呀?」
此時的我正蹲在那巨大的磨盤上,漫不經心地搓弄著大碾盤上殘留的谷渣。
阿古德木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苦笑著說道:
「先前確實不信,但如今這種情況,也只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了。畢竟,我們都希望能有個好兆頭,盼望著他能平安歸來。」
說罷,他又低下頭去,繼續專註於手中的佛珠和口中的誦經之聲。
那個皮膚慘白的東洋人,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塊沉甸甸的銀疙瘩,隨手一扔,便丟到了我爹面前。雖說我爹雙目失明,但他的聽力卻異常敏銳,這點小動靜自然逃不過他的耳朵。而且,我爹的武功並未被完全廢掉,只見他猛地伸手,如鷹爪般迅速而準確地一把攥住了那塊銀疙瘩。
「你想要什麼樣的酒啊?」
我爹面無表情地問道。然而,那東洋佬卻仿若未聞一般,根本不理睬我爹的問話。他自顧自地打開了一瓶酒,仰起頭,咕咚咕咚地猛灌了一大口。剎那間,一股辛辣之氣直衝腦門兒,嗆得他滿臉通紅,就像猴屁股似的。緊接著,他開始不停地抓耳撓腮,嘴裡還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辛いですね。これは何ですか。
(好辣呀!這是什麼東西?)」
此時,我和阿古德木正靜靜地站在磨坊門口,目睹著這個東洋鬼子如此滑稽可笑的模樣,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們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何を笑っているの?何がおかしいんだ?(你們在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那東洋佬聽到我們的笑聲,頓時惱羞成怒,瞪著一雙狹長眼,惡狠狠地朝我們叫嚷起來。他一邊叫罵著,一邊還用那蹩腳的漢語夾雜著一連串嘰里咕嚕的東瀛話,試圖讓我們停止嘲笑。可我們哪裡會聽他的,依舊笑得肆無忌憚。
「川野君、それはウォッカです。あなたたちの清酒には及ばないです。」
阿古德木向他解釋,他此刻乾渴的要死,抓起腰間的竹筒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這才緩過來勁。
「どんな心配事があるの?」
「ここの酒はどんな味がするのか興味があるだけです。」
「得了,你們聊吧,我去趕驢了。」
我撂下這兩個外國佬,徑直去了馬廄,給驢子罩上眼罩,讓它推磨。
一直忙到傍晚,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雙肩被糧袋磨出了繭子,可是為了活著,我們不得不工作,驢子一遍遍拉著磨,就像是那人生,一直在忙忙碌碌,知不道何時能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