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犬子今天乖了嗎(32)
山中無歲月,轉眼魏輓歌已經與世隔絕一年了。
除了一身本領,他還自學了一手好廚藝。
端著濃稠的豆粥,魏輓歌敲了敲挽欣的房門,得到應允后輕輕推門而入。
挽欣還躺在床上,察覺身旁的床凹下去一塊后,翻身一把抱住了來人的腰,帶著初醒的沙啞:「跑完了?」
除了最初的一個月還需要她在旁邊盯著以免出現意外,後面魏輓歌漸漸適應了的晨跑,圈數也隨著時日不斷增長。
自從一次睡過頭,出門看到魏輓歌在廚房裡忙活后,挽欣就心安理得的當起了甩手掌柜。
每天天沒亮就起床晨跑,回來后練習招式,時間差不多了再回房間洗澡,然後做飯,這幾乎成了魏輓歌每天雷打不動的流程。
然而今天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挽欣拒絕了魏輓歌的投喂,起身自己靠在桌上一口一口喝著粥,忽而道:「你來我這有一年了吧?」
魏輓歌點頭道:「一年零三天。」
挽欣略一思索,將粥喝完跳下床,道:「是時候驗收成果了。」
魏輓歌投來詢問的目光。
挽欣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這一次我親自陪你練。」
盛夏的太陽毒且辣。
「太慢。」
「沒吃飯嗎?」
「注意身後啊少年。」
下午的訓練臨時取消,魏輓歌被挽欣按在地上摩擦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晚飯將他從單方面的虐殺中解救出來。
「雖然很不想說你是我教出來的,不過也馬馬虎虎吧。」裝修精緻的院落里,挽欣隔著桌子與魏輓歌對視,笑道,「恭喜你,成功出師啦。」
像是沒察覺到少年一瞬的僵硬,挽欣晃了晃腳,語調激昂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是時候該奪回屬於你的東西了!」
「……」沒有預想中大仇將報的喜悅,魏輓歌抿了抿唇,輕聲問,「師父呢?」
「我?」挽欣歪頭想了一會兒,故作高深道,「我在未來等你。」
·
清晨,魏輓歌第一次沒有立刻去晨跑,他站在挽欣房間門口,很久才抬手敲了敲門。
看似緊閉的房門一推就開,兩邊的光線交融,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窗帘被整齊地收束在兩側,床鋪空蕩蕩,空氣中已經沒有了那個人的氣息。
她走了。
什麼都沒有留下。
她將一切痕迹清除,就好像過去的一年不過是一場夢,如今夢醒,她也不復存在。
這座沒有靈魂的房子,再沒有什麼能牽制住魏輓歌離開的腳步。
他隱姓埋名回到朗城,如挽欣所期望的那樣,玩弄魏家於鼓掌之中,將昔日的仇人踩入泥沼,讓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站在了朗城的最頂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句定生死,卻又置身無盡的黑暗之中,徹骨的孤寂將他淹沒。
很多人想要殺他,可惜沒有一個人成功。
一年的時間足以讓他脫胎換骨,不論是武力還是異術,魏輓歌只允許自己敗在一人手下。
那個人說在未來等他,魏輓歌便以為是他徹底掌控朗城的未來。
他曾在那一天到來前激動的徹夜難眠,直到沸騰的心在時間的沖刷下漸漸冷卻。
魏輓歌明白了,這麼近的未來沒有她。
朗城鐵騎踏破北境三省,所有的質疑都在炮火之下銷聲匿跡,他親手推進著歷史的滾輪,將自己送到了更遠一點的未來。
十年過去,他再不是當初生死難料的棄子,也褪去了少年的浮躁與青澀,卻依舊對期望中那一天的到來留有期待。
然而事實證明,這個未來也沒有她。
坐在辦公室里,魏輓歌看著窗外,視線越過樓房林立的城市,一直延伸到了一望無際的天際。
半個國沒有,那一整個國呢?
紛飛的戰火一直持續了十三年,年近四十的元帥站在他打下的江山中,任由風將淚水吹乾。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找一個人。
從朗城到北境三省,再從三省到全國七省,他一路走來,也曾因虛假的消息陷入險境,可依舊沒人能奪走他的生命。
旁人只道他受上天眷顧,逢凶化吉,如有神助。
只有魏輓歌自己知道,哪有什麼上天的眷顧,不過是仙女偶時的垂憐罷了。
護身符一次次於危機中護他周全,微弱的光芒是黑暗中唯一的救贖。
開始懷疑真實時,威嚴穩重的元帥曾瘋狂的放任自己落入陷阱,只為看那護身符再為他亮起一次。
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了。
一切塵埃落定,國家在和平統一中發展,魏輓歌開始退居幕後,全心全意地等待著一個不知歸期的人。
可惜打仗時不要命的做法終是埋下了隱患,不過短短三年,昔日的高山轟然倒塌,巨大的聲響引起一片的恐慌。
不同於旁人的慌亂,魏輓歌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時日無多的事實。
二十六年了,她沒有出現阻止過他,哪怕一次都沒有。
那這次呢?
聽到他要死了,她會來嗎?
魏輓歌徹底放權,躺在病房裡安然地過著最後的日子。
他看到了一本寫有歷史的書。
四百多年前,魏國,魏輓歌。
魏輓歌曾聽下屬提起過這人,不為其他,只因這相同的名諱。
這位魏朝的開國君主,承天之佑,英勇聖明,長槍一掃六國,結束了七國割據的局面,開創了往後三百多年的繁華。
這些都不是魏輓歌所關注的。
史書記載,魏太祖曾在太子時期與鄰國聯姻,可惜公主死於大婚之日,太祖傷心過度,下旨永不納妃。
直到後來又有驚天消息傳出,當初轎內的並不是和親的公主,真正的公主早已死在了客棧里。
太祖對此不置可否,鄰國聽到消息要個說法,他便順勢對其發兵以報逼婚之仇。
橫掃六國之舉,由此展開。
直到七國統一,魏朝建立,太祖不顧朝臣阻攔立一死人為後,將過往種種一一公之於眾。
魏朝靈后,魏挽欣。
挽欣。
攥著書頁的手驀地收緊,印刷的字體在褶皺中扭曲,魏輓歌死死盯著那兩個字,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如果……如果……
二十六年裡,這是他最接近她的一次了吧?
「我在未來等你。」
這一句話,她會不會也對那個魏輓歌說過?
未來,未來。
魏輓歌終於見識到了現實的殘酷。
該是多麼遙遠的未來,才讓他終其一生也無法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