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西雨林家

第9章 西雨林家

這是一間古sè古香的木屋,只有前後兩進,樣式簡陋,屋裡陳設也只有寥寥數樣。可是在懂行的人眼裡,才明白那純沉香木打造的傢具、牆上唐寅的仕女圖真跡、書桌上曾國藩手抄的《大學詳註》有多麼奢侈。

林悅瑤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前,筆直地站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她對面坐著的老人鬚髮皆白,皮膚皺得跟橘子皮似的,瘦得沒有幾兩肉,彷彿風一吹就會倒。偏那雙眯著的小眼睛中,時不時露出一點駭人的jīng芒。若是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裡,那雙眼甚至能如夜明珠一般燁燁發光。

老人端著正德年間官窯出的瓷杯,慢悠悠地吹上一口氣,小小地啜飲一口,然後砸吧著嘴唇,露出滿意的神sè。

他不說話,林悅瑤卻只更恭敬地站著,絲毫不敢有不耐煩的神態。眼前這老人是她曾祖父輩的,族中碩果僅存的天人階高手之一。如果不是近年來天地靈氣忽然濃郁了些,他恐怕已經過世了;可突然增加的天地靈氣,以及族人因不願失去這尊保護神而分配給他的大量靈石,讓他得以存活至今。

老人怡然自得地喝了半刻鐘的茶,才用慢悠悠的腔調問道,「學習得怎麼樣啊?」

「回叔太公的話……」

「繁文縟節都省去。」老人一擺手,「世易時移,年輕人就該有新氣象。」

「是。」林悅瑤應了,態度卻不敢絲毫鬆懈,斟酌了一下,說道,「我在學校里學習了一些新東西,與家裡的功法對照看著,竟似更高明一些。所有的筆記我都整理了一份,已經交給祖父。」

「讓你去讀研,是我力主的。前些年,派去的多是旁支子孫,家裡的老人們總覺得,我堂堂林家,還要去向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後輩學習功法,實在有辱家門。一群井底之蛙,貽笑大方。」

林悅瑤低低地垂著頭,不敢評議。

老人把這價值不菲的茶杯隨意地放在旁邊的小几上,眯著小眼睛看著林悅瑤:「在學校里有沒有聽到過『八大門派』這個詞?」

林悅瑤被叔太公的眼睛看得發毛,使勁地搖搖頭。

「柴家傳來消息,說柴琰圭那小子跟你學校的老師,姓張的那個,起了衝突。那位張先生自稱是八大門派的人,言語之中,根本不把我們這些世家放在眼裡。」

林悅瑤愕然道:「我不知道這事。」

老人垂下眼瞼:「不知道才是對的,送你去是讓你學習,不是讓你攪風攪水的。你要真的跟柴家、周家那些廢物混到一起,我會對你很失望。」

頓了頓,又慢條斯理地說:「不過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一點。幾年前,幾所大學開辦玄學專業還沒多久。家裡打聽得,芙蘭大學傳授的一些術法,似乎與我家功法有些淵源。那時我正躺在病床上,家裡人都以為我沒幾天好活了,也沒人問我意見,派了幾個你叔伯輩的,去打探消息。家裡這些長輩的作風你也知道,惹惱了人家,當時就被教訓了一頓狠的。傳回來的消息說,那張先生是天人階後期的修為。呵呵,天人階後期,別說親見了,這麼多年來,大家怕是聽都沒聽說過吧。」

林悅瑤也被這消息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她本以為言語犀利、又有幾分幽默的張老師充其量不過練氣階巔峰的修為,哪想到竟是如此高不可攀的高手。

「接下來跟你說的,是家裡的絕密,只有兩三個人知道。你聽過就放在心裡,管住嘴。」

林悅瑤點點頭:「我曉得,叔太公您放心。」

老人愈發有氣無力的樣子,嘴唇微動:「後來我好了點,就帶著幾個老兄弟一起,盡閱族中藏書,最後在族志里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我們以前一直以為,家中功法傳承是自五代時候起始;但這次發現,有位叫林劭的遠祖,秦孝公時曾官拜大將軍,爵大上造,在對這位遠祖的記述中,提到他曾『隨雲麓仙居的仙人學習仙法』。想起什麼沒有?」

林悅瑤震撼莫名,脫口而出道:「雲麓仙居!我們學校附近的山上就有個雲麓仙居!」

老人滿意地點點頭:「我使人查了下,你們學校那兩位老師被聘入學校后不過半年,雲麓山上就開始開發新景區雲麓仙居。我不認為這是巧合。」

林悅瑤思前想後,得出了一個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結論:「叔太公,莫非我們家的功法其實是傳承自這個雲麓仙居?這雲麓仙居莫非就是所謂的八大門派之一?而我們之所以沒有聽說過八大門派,是不是由於他們隱藏得比我們這些世家還要深?」

她每拋出一個問題,老人就點一次頭,「你想的,與我不謀而合。我更有個大膽的設想,八大門派,是否正對應著八所開辦玄學專業的大學?有了這個設想后,我使人暗中打探,發現這八所大學的玄學專業有兩個共同點:一是都在教修真的功法,二是都有兩個以上天人階的高手坐鎮。我們最初以為這玄學專業是那個機構開辦的,但現在我知道,絕對不是。那個機構不可能有這麼強大的力量一直隱藏著,直到最近才被我們發現。」

林悅瑤晃晃腦袋,只覺不可思議。什麼時候天人階的高手變得這麼不值錢了,像蘿蔔青菜一樣一抓一大把?

「八大門派這是要重新現世了嗎?以他們所展現出來的冰山一角的實力,已經讓人震怖了。他們到底有多少天人階的高手?是不是還有長生階的高手?光是想一想,就讓人不寒而慄啊。」

「叔太公,我該怎麼做呢?」林悅瑤遲疑了片刻,問道。

「你?好好學習,勤奮修鍊,與那兩個老師多套套近乎。如果那張先生喜歡你,你就自薦枕席。」老人輕言慢語中,卻有著不容人質疑的力量,也不管他的話對林悅瑤是多麼的殘酷,接著說道,「如果他和另一個吳先生是道侶,你就小心為上,不要輕易讓他得了你的紅丸,但也別冷了他的心,把握好這尺度。」

林悅瑤心都在滴血,卻只能柔弱地應道:「是。」

「又或者,張先生不好女sè,你就表現得勤奮點、上進一點,希望他能將你納入門牆。如果能成為那雲麓仙居的弟子,我立刻宣布你為下一代族長助理,傾全家族的資源供養你。」老人說到這,頓了頓,也不見他動作,卻有一道風刃自他身上騰起,旋轉著飛向屋角的一個鈴鐺。鈴鐺聲響起,數息后一個身著輕紗的少女打著帘子走進,端著茶盤婷婷裊裊地走到老人身前,給他換上一盞新茶,又悄然退下。

這少女不過十六七的模樣,生得十分俏麗,林悅瑤記得她是一個出了五服的遠房族妹。看情形,她新近已被叔太公納入房中。林悅瑤不由得惻然,卻只能把頭埋得更深,不讓叔太公發現自己的神情。只是她的手卻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出賣了她心中的恐懼和不安。

老人品了幾口茶,又問道:「八大門派——如果真有八大門派——重新出世,一定得到了國家高層的支持。只是我們打探不到半點消息,可想而知這裡面的水有多深。修真的勢力有四個部分,那個機構是一部分,八大門派是一部分,我們這些家族是一部分,還有散修。而散修有些依附於大家族,有些秘密為國家做事,總體而言算不得一股**的勢力。八大門派未現世之前,我們這些家族的力量,足可與那個機構分庭抗禮,甚至猶有過之。但八大門派一出,強弱之勢立刻扭轉,我們反而成了最弱小的勢力。這就是未來數年甚至數百年的大勢。我跟你講這些,是因為我終將死去,而家族的未來靠的是你們這代人。」

「我記得了。叔太公不要輕言死字,您修為高深,定能繼續突破,再增壽元的。」林悅瑤乖巧地應道。

「呵呵……瑤兒,在學校里,可曾遇到可以拉攏的人才?」老人這時候的模樣,卻又變得慈祥起來。

林悅瑤卻不敢輕心,斟酌著答道:「確實有幾個不錯的,我都做了記錄,待家裡人去洽談,可以發展進家族的企業里做事。」

「柴家給我寫的信里,提到你和一個姓李的小夥子走得很近?」老人的語氣愈發慈祥,就像一個普通的關心侄曾孫女幸福的老人家。

林悅瑤淡淡一笑:「有是有這麼一個人,不過走得近就不知道從何說起了,我向來對所有的追求者都是同樣的態度。倒是柴琰圭每天上課都往我面前湊,實在讓我煩不勝煩。」

老人哈哈一笑,「要是真煩了,就揍他一頓,只要我這把老骨頭還在,柴家就沒人敢對你怎麼樣。」

見把李晉的事岔開了,林悅瑤暗自鬆了口氣,又笑道:「叔太公放心,我應付得了。」

「去吧。」老人心裡明鏡似的,只是既然林悅瑤已經表了態,他就不需要再多說什麼。如果林悅瑤沒能做到她答應的事,那他也不會再用說的來解決。

林悅瑤退出屋子,才發現自己背上的衣衫已經濕透。怔怔地站了一會,她赫然發現,自己正在眺望學校的方向。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李晉,心說如果你是個不能修鍊的普通人該多好,至少我能與你成為好朋友,多相處點rì子,或許還能有點回憶,而不用擔心你有xìng命之虞。可你既然已經不是普通人,那我只能離你遠遠的,以免讓你成為家族野心的犧牲品。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一片苦心。

放任自己遐想了一陣后,林悅瑤收拾心情,掛上完美的微笑。族中長輩已經應付完了,在臨走前,還要去和那些同輩人聯絡聯絡。作為家中嫡女,她知道自己是處在風口浪尖,一舉一動都有不知多少人盯著。一個行差踏錯,不說萬劫不復吧,至少也會讓自己狼狽好一陣子。說是收買人心也好,說是對未來做投資也罷,終歸她不能無視自己那些兄弟姐妹。對那些有修鍊天賦的,她要好言拉攏;對那些現在顯得沒什麼天賦的,她也不能遺忘了,說不准誰哪天就時來運轉了呢。

大家族裡,人事複雜,千頭萬緒。也只有修士,智力和體力經過了強化,才能完全應付下來。所以林家的規矩之一就是,族中任何一個重要職位,都必須要至少練氣5級以上才能擔任。就算是族長的親兒子,如果沒有修鍊的天賦、只停留在練氣4級,甚至連外放做個公司總經理都不可得。這規矩有些嚴苛得不近人情,但也正是因為這規矩在,所以才逼得族人刻苦修鍊,使林家沒有被時光的浪cháo沖刷而去。

在家族大院中四處走動一番,該見的人都見了后,林悅瑤才回自己的住處收拾行李,準備返校。

整個家族大院里有三十餘棟樓,除了幾棟獨戶小樓是給族中權力巔峰的幾位老人住的外,其餘幾千戶族人就分住在這三十多棟高樓里。能住在這裡的自然都是林姓,而且是接近核心圈子的,真正的遠房早就搬出了大院。因此林悅瑤要見的人幾乎遍布在這三十多棟樓里。

林悅瑤花了大半天功夫把三十多棟樓跑了個遍,就算有電梯坐,可是每進一戶就被那些熱情的三姑六婆拉著嘮叨上一大堆烏七八糟的事情,就算以修士的體力都有些吃不消,而且林家的功法並不是以鍛體見長的。收拾好行李后,林悅瑤就癱坐在床上,一時不想動彈。

這時大門處傳來敲門聲。管家的王媽過去看了一番,又過來敲林悅瑤卧房的門:「小姐,是11棟的林憫少爺。」

「讓他進來。」林悅瑤趕緊坐好,攏了攏頭髮,又整了整衣服。

林憫進來后,便看見林悅瑤和平時一般無二的完美形象,不由得笑道:「在自家人面前還裝,累不累啊你。」

林悅瑤笑著說,「這不是裝,女人的形象是每時每刻都要保持的,這跟是不是在家裡人面前沒關係。怎麼又跑來了,剛才有話沒說完?」她和林憫打小時候起感情就好,雖然長大后各自有事,離多聚少,感情也沒變生分。

林憫搖了搖頭。他個子不算高,比林悅瑤只高出半頭,皮膚白皙,身形偏瘦,修鍊資質算不得絕好。比林悅瑤只小半歲的他,目前才剛剛練氣5級而已,想修到6級至少還得幾年的水磨工夫。待聽得王媽的腳步聲走遠,林憫笑著說:「我聽說了。」

「你又聽說什麼了?」

「嘿嘿,」林憫上上下下看著林悅瑤,邊看邊誇張地咂舌,「我這貌如天仙的堂姐,竟然也有思凡的一天啊。」

林悅瑤冷哼一聲,眉毛幾乎倒豎起來:「你這是從哪八卦來的?在我面前說說可以,要是給別人聽到這些胡說八道的話,那就是把你姐往死路里逼!」

林憫收起嬉皮笑臉,正sè道:「姐啊,我怎麼可能這麼不知輕重。放心吧,家裡人我誰都沒說。」

林悅瑤盯了他一陣,感覺他是說實話,便沒好氣地說:「誰跟你嚼舌根的?」

「還不是敏曌姐嗎。嘿嘿,我的好姐姐,那個李晉到底有什麼特別的,讓你這寂寞了二十多年的芳心就這麼淪陷了啊?」說著,林憫又不正形起來,笑得嘴巴都歪了,看得林悅瑤心頭火起,順手抓起枕頭就往他頭上砸過去,「淪陷,我讓你淪陷!」

林憫正要反抗,忽地感覺到自己被一股旋風包圍。他頓時大驚失sè,嚷道:「姐啊,你可不能動真格的!哎呀我錯了,放過我吧好姐姐!」

林悅瑤停下法術,嗤道:「你這油嘴滑舌,就跟那個叫李晉的傢伙一模一樣。你回去照照鏡子,就知道李晉有什麼特別的了。」

「原來如此,原來李晉有這麼帥……原來姐姐一直暗戀我,」林憫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只是礙於倫常才不得以到學校去找了個替身啊。我懂了,姐姐,我會好好珍惜這段不能言說的感情的……」

林悅瑤氣得再沒有半點女神樣,一邊滿屋子地追殺林憫一邊說:「我從小就討厭你討厭你,你這個調皮的熊孩子!我更討厭李晉啊!我想起他就煩!以後不許再提他的名字!」

追了半天,林憫忽然停了下來,又換上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林悅瑤不由得一愣。

「姐,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

林悅瑤囁嚅了一下,才說:「其實也還好,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真的喜歡那個叫李晉的嗎?」

林悅瑤腦海中閃過李晉文雅的笑容、可愛的笑容、可恨的笑容和最後悲傷的笑容,搖搖頭說:「只是對普通朋友的喜歡。」

「能被你當成朋友的人,就已經很少有了。放心吧姐,以後我會照應他的。」林憫說。

「怎麼照應?你別發傻了,不用你管。」

林憫笑道:「家裡安排我去鶴洲市主持一個分公司。放心吧,我不會輕舉妄動,只是在他真正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出手照應一二,而且絕對不讓人聯想到你身上來。」

林悅瑤抬手捋了捋剛才追打時弄亂的劉海,平息了紊亂的呼吸,這才淡淡地說,「隨你吧,反正你想做什麼我也是管不著的。」

「嘿嘿,我知道了。」

「還有,」在把林憫送出門的時候,林悅瑤抓住他的胳膊,少有的嚴肅地說,「加緊修鍊,千萬別鬆懈。我總感覺到,有什麼大事要發生的樣子。你記住,對我們修士來說,只有自己的修為是靠得住的,其他一切在關鍵時候都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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