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分歧
老王回到撞球廳的時候,是「瘋子」和幾個小兄弟,一起給他抬回來的。
等「瘋子」把醉得好像一攤爛泥一樣的老王扶到炕上,給他拖了鞋蓋好被子。
正趕上孫建伍和丁子,還有劉二虎他們三個人,也回到了撞球廳。
「王哥怎麼喝的這麼多?你們灌他酒了?」
扇了扇空氣中瀰漫的酒糟味兒,孫建伍輕拍了幾下老王的臉,問著「瘋子」。
「伍爺,俺們哪敢灌王哥酒啊!不用灌,他都搶著喝。一斤裝的『巷子酒』,王哥自己干進去兩!」
看的出來,「瘋子」也沒少喝。
和孫建伍說話的時候,他扶著撞球案子都直往桌子底下出溜。
劉二虎心疼自己的小兄弟。
於是倒了一茶缸子溫水,又捏些少許的白糖放進去。
劉二虎一臉搵怒地,把水端到「瘋子」面前。
「讓你們幾個跟著王哥去辦正事,你們可好,一個個就像他媽沒見過酒似的。你看看你們喝得這副熊樣!一會兒先別著急回去,都在錄像廳找個軟乎椅子,先眯一會兒醒醒酒再回家。省的出門走丟了,再凍死!」
「瘋子」摸著後腦勺,赧笑了一下。
接過了劉二虎遞來的糖水猛灌了幾口,又分給了其他的兄弟。
「瘋子,李哥那邊今天還有人找事嗎?」孫建伍問。
丁子邊拿干抹布擦著白色的母球,邊搶在「瘋子」開口之前說道:
「伍爺,你也是瞎跟著李哥操心。昨天你揍了那個『茶壺蓋』一頓,今天誰還敢再找李哥的毛病?要我是『茶壺蓋』,今後看見李哥我都得躲著走…」
還沒等丁子說完,瘋子扔下了手裡的煙頭趕緊說道:
「丁哥,你可拉倒吧!今天要不是王哥和我們一直盯著,關鍵時候及時跑過去幫忙,估計李哥又得吃虧。」
「伍爺、虎哥,你們都沒看著啊,這幫逼養的,比咱們在火車站站前,『扎大國』的時候都他媽欺負人!不過,好在後來王哥發了狠。用斧子敲廢了領頭的那小子,才算嚇麻爪了這幫兔崽子。」
「什麼?還敢來?」丁子一愣。
「我操,遇到滾刀肉了這是。」劉二虎抱著胳膊說道。
孫建伍面沉似水,冷瞟了一眼火炕上,正打著呼嚕睡得正香的老王后,他才冷冷地問瘋子。
「瘋子,你和我說說,今天在勞動市場,到底發生了什麼!」
「哦,伍爺,事情是這樣……」
………
也不知道是睡到了幾點,炕上的老王,就感覺嗓子眼兒乾澀的要命,胸口還悶。
晃了晃渾渾疆疆的腦袋,老王就感覺身子一動腦瓜仁子都跟著疼。
抿了抿了乾澀的嘴唇,老王從炕上爬起來。
塔拉著棉鞋,老王下地走到了暖壺跟前,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茶缸子水。
飲驢一樣地猛灌了一通,老王舒服地打了一個飽嗝后,提著褲子就推門走出了撞球廳。
剛走到外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風,吹的老王就是一哆嗦。
扯了扯披在身上的衣服,老王一溜小跑,找了個背陰兒的牆根位置。
鬆開了腰帶放完了水,老王就感覺身體上,一陣難以言喻的輕鬆和暢快。
「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兩碗粥,雄鷹鍋里飛……」
抬起頭看著天上的北斗七星,老王突然來了興緻。
抖乾淨了「鎬把頭」上的水珠,老王扯著公鴨嗓子就唱了起來。
等徹底打掃利索以後,老王背著小手一路哼著紅歌,溜溜達達地往回走。
剛從牆角拐了出來,老王就看見撞球廳門口前面的,水泥花池子上坐著一個黑影。
由於是晚上,加上撞球廳門口的燈泡照的也不是太亮,所以老王只能看個影影糙糙。
分不清這個黑影,到底是男是女,是狐還是狸!
奓著膽子,老王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朝著黑影的方向走去。
要不說,走夜路,最害怕遇見外路事兒!
也他媽邪性了……
剛走了沒兩步,就在老王快要靠近這個黑影的時候,一陣不知道哪裡刮來的陰風,迎面就奔著老王吹了過來。
而這股陰風吹動,黑影的後邊竟然飄起了一條,好像絲綢般的白色物體。
這白色物體就像跳著詭異的舞蹈,呼呼地在風裡變換著各種形態。
老王的酒,頓時就他媽嚇醒了!
「我操你媽……」
大叫了一聲,老王鼓起了勇氣,硬著頭皮一個助跑抬起腳,就朝著黑影飛踹了過去……
就在老王這一腳,就要踹到了黑影的時候。
哪知道這黑影突然站了起來,然後鬼魅般地向右一躲。
隨後張開了半米長的兩隻胳膊,猛的就向老王一個反衝!
老王打小也他媽沒練過「武馬超」。
一個飛腳踹過去,就收不回來了……
鞋,都他媽跟著飛出去了……
「砰」
老王讓這黑影壓在身下。
這黑影手腳也是利索,捏著老王的手腕,一個反手就將老王制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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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撒開我!我操你媽!」老王吃了疼,急的大罵!
「嗯?王哥?」
那黑影聽出了老王的聲音,趕忙鬆了手,從老王身上站起來。
扭過頭,借著廣場上微弱的亮光,老王才看清。
你媽的,敢情這黑影是他媽孫建伍。
孫建伍拽著老王的手,給他拉了起來。
「王哥,你睡癔症了?好模好樣的,你踹我干哈?」孫建伍問道。
拍了拍身上的草葉和雪花,老王生氣地回答道:
「你還有臉問我?大晚上的你不睡覺,你坐這兒對著月亮修鍊呢?真是的!出來尿潑尿,都他媽能讓你嚇死!我鞋呢?飛哪兒去了?快幫我找找,真他媽凍腳啊…」
………
掏出了兜里的煙,老王給孫建伍和自己各自點著。
吐出了一口煙氣,老王看著天上的星星,問著孫建伍。
「伍子,你怎麼了?是不是又想春梅妹子了?」
聽老王問自己,孫建伍苦笑地搖了搖頭。
「不是?那你大晚上不睡覺,自己坐這兒幹啥啊?閑的沒事兒查星星?」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曲小影了吧!伍子,有時候我是真他媽佩服你。你說同樣都是男人,一樣的體格一樣的構件兒,為啥是個娘們兒見了你,就他媽像蜜蜂見了糖,蒼蠅見了屎呢?」
「你閉嘴!」
眼看著老王越說越他媽下道,孫建伍趕緊拍了一下老王的後腦勺,讓他把話憋回去。
抬手又抽了一口煙,孫建伍目視著蒼穹,緩緩地說道:
「王哥,你為啥要廢了人家的手?」
「手?誰的手?」老王一愣。
「就是和平市場的那個管理員,欺負李哥的。」孫建伍扭過頭,看著老王。
「哦,你說他啊。我他媽看他欺負老李來氣,腦袋一熱,我就拿斧子背兒把他砸廢了。」
拍著身上的煙灰,老王說的很輕鬆。
「王哥,什麼時候你學的這麼暴戾了呢?你知道嗎?那個人雖然可惡,但是你把他手廢了,他今後的生活怎麼辦?砸廢了他,你就一點也不愧疚嗎?」
孫建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伍子,你啥意思?你的意思我他媽廢了他手,就不對嗎?何著咱們,就得看著老李挨欺負?讓人天天都折騰他,撅秤杆子掀攤子?」
「王哥,那你也不能就因為這一點小事兒,就廢了人家的手,把他打成殘疾!王哥,你怎麼變化這麼大呢?」
老王「騰」的一下子站了起來,扔下了手裡的半截煙蒂,他突然情緒激動地喊道:
「變化?我變什麼了?伍子,你把話說清楚,我怎麼了?」
孫建伍也站了起來,一字一頓的說道:
「王哥,我說你現在為啥變得這麼暴力,動起手來一點給人的餘地都沒有。你這樣,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刀槍炮子,還有什麼區別?」
「我暴力?孫建伍,你說這話對得起你自己嗎?你出手傷人的時候還少嗎?文化宮的后道上,你他媽廢了二林的手。化肥廠結算的時候,沒有我攔著,你差點沒把劉文光削死。還有前幾天,劉二虎要不是沒有你的授意,他能砸碎了馬老五的手指頭嗎?暴力,說到暴力,我王桂芬在咱們哥幾個裡面還排不上老幾吧?」
「你,你和二虎、丁子他們不一樣!」
孫建伍確實讓老王反駁地無言以對。捏著衣服的下擺,他突然喊道。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多個雞巴啊?」老王又是一陣懵逼。
等懵過以後,他突然冷冷地問道:
「孫建伍,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把我,當成過你的兄弟?是不是我老王在你眼裡,和劉二虎和丁子還有小磕巴就不一樣?他們要打能打,要掙錢能掙錢,都對你有用。我就是傻子一個,光他媽知道出傻大力是不?」
蹦著腦門上的兩根青筋,孫建伍突然漲紅了臉吼道:
「老王,你他媽放屁!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到底什麼意思?孫建伍你他媽要是人揍的,你就把話給老子說清楚!要不然今天,咱倆這兄弟沒個做了!」
老王也是歇斯底里地喊道。
「因為你和我們不一樣!」
「去你媽的,有什麼不一樣?我多長個傢伙事兒嗎?」
「不是!王哥,那是因為我和二虎他們一樣,都是盲流子!我們哥幾個就算是犯了錯,也沒有牽挂。可你和我們不一樣!你現在雖然和我們捆在一起,但是你還有化肥廠的工作!你忘了,你可是答應你家老爺子,保留工作按停薪留職出來的嗎?你真要是出了事兒,老爺子辛辛苦苦給你保留的工作就沒了!沒了工作,你想氣死他嗎?」
「所以,我不想讓你參與到打打殺殺來。就是參與了,我也不希望讓你下重手!因為我不想你有什麼過失。丟了工作,我孫建伍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家老爺子!」
孫建伍氣呼呼的說完,扭過身體背對著老王。
而老王聽完了孫建伍的話,一時間竟然語塞,目瞪口呆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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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就覺得孫建伍和他有隔閡。
相對於劉二虎和丁子的感情相比,他總覺得孫建伍和他就是差了一層。
甚至於就算和外人有了衝突,孫建伍都似乎不想讓他參與。為了這些,老王也一直總感覺自己和孫建伍,多少有點較著勁子,心裡憋著氣想想就是不舒服。
直到今天聽孫建伍說出這些顧慮,老王才知道,原來孫建伍一直都在替自己著想,不想讓他吃了虧丟了工作,將來再受埋怨。
兩個人就這樣,背對著背各自抽著煙,誰也沒有說話。
良久……
「伍子,我知道錯了。」
老王扭扭捏捏的先開了口。
「王哥,你別這麼說,我剛才的語氣也不對,不應該說話這麼重。」
孫建伍也覺得心虧,臉上也是充滿了自責。
「不過王哥,我真的想知道,你為啥要廢了他的手。」
孫建伍拉著老王又坐回花池子上,扭著臉問他。
「伍子,我知道我這麼做,可能是他媽過分了。但是我覺得,我做的值!」
「為啥?」孫建伍有點沒聽懂。
「我廢了那個王八犢子的手,就是要殺雞儆猴!伍子,咱倆兄弟這麼長時間了,我老王做事雖然是愣頭青一個,但是我還能分得出輕重好壞來。可是自從我離開了化肥廠,去了礦上給黑心老闆打工。見識了這幫沒長人心的玩應兒,仗著有幾個臭錢,就隨意壓榨工人。你不聽話,輕的不發工。重的,找一幫地痞流氓猛削你一頓。就算失手打死你,隨便找個廢礦洞把你埋了,誰也不知道。你說工人可不可憐?因為什麼可伶?就是因為你沒有錢!」
「和你相聚以後,丁子二虎咱們幾個合錢干買賣,多好的事情啊!可是偏偏遇到了白亮、白濤他們哥倆。逼著咱們讓場地,攛掇材料商不賒咱們材料。去消防隊舉報場地沒手續,最他媽可恨的,他們哥倆不光派人燒了咱的材料,還在大浴室拿槍指著咱們!伍子,你說他姓白的,拿槍頂咱腦袋幾回了?我操他媽,憑啥啊?他為什麼要欺負咱們?不就是因為咱們沒權沒勢,在他白亮眼裡連條狗都不如嗎。」
「想想這些我就生氣!都他媽是爹生娘養的,這幫騎在咱們頭上拉屎的玩應兒就比咱們多個腦袋?伍子,那天黑子在浴室拿槍指著咱們的時候,我就發誓了!這輩子,我老王一定要做個狠人。一個讓人看了我,都害怕的狠人。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惹了我,惹了咱們幾個兄弟,我他媽一定剁了他!伍子,可能我這麼做是偏激了,但是我沒錯!今天我要是不廢了那個市場管理員的手,留著他,他就是不欺負老李,今後也一定會欺負別人。」
「王哥,那你也不能……」孫建伍剛想再說話,就被老王一把按住了肩膀。
「伍子!白亮有句話還是對的。在這個社會,你不成為狼,不呲牙不吃人,別人就會吃掉你!現在,咱們這幾個買賣馬上就要陸續開張了。如果再像以前猶猶豫豫、優柔寡斷,咱們還是會被別人欺負!咱們要是適應不了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那麼別說當狼,就是當狗都他媽不配!早早晚晚,都是別人的食物!」
老王的話像一把重鎚,狠狠地敲打了在孫建伍的心弦上。
白亮在看守所,說過這套狼的理論。
老張頭借著斗螞蟻的遊戲,也和自己說過做狼王的生存之道。
現在老王更是用實際行動,想去證明狼和狗的區別。
是自己錯了嗎?
還是他已經習慣了安逸?
一時間,孫建伍的腦袋裡,想到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了離開化肥廠時,韓國勇站在三樓,像一個勝利者一樣,居高臨下藐視的眼神。
他想到了每次看見劉文光的時候,劉文光那眼睛里的不屑。
他想到了柳春梅的父母,因為他是一個身份低微的農村人,而阻止他和春梅在一起。
他想到了和白亮撕破臉以後,白亮讓黑子指著他們兄弟幾個,那把黑洞洞的槍口。
還有……
孫建伍一言不發,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文化宮的小廣場。
看著…看著……
腦子裡想起了幾年前,自己和二虎在小廣場上因為救丁子打的那一架。
「有能耐,咱倆單挑。誰輸了,誰踏馬以後在大街上看到誰,就叫誰一聲爺!」
突然!
孫建伍「騰」的一下子站了起來,扔下了手裡的煙頭,他抬頭對著天空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老王讓他嚇的一哆嗦。
手一抖,兩指間的香煙直接掉在了地上。
「哈哈,王哥,你說的對!咱們自己要是不硬氣,別人也他媽不會同情咱們,把咱們哥幾個當人看。只有咱們有能力了,誰他媽也不敢欺負咱們!王哥,我給你道歉,是我錯怪你了,對不起。」
「哎,咱倆還道個雞巴歉。你罵我也正常,今後我也會注意,只要別人不主動找咱們事兒,我也絕對不手欠!」
拍著孫建伍的肩膀,老王頓時覺得心裡舒服了很多。
真心的兄弟,話嘮開了,就他媽沒有隔夜的仇!
兩個人又點著了煙扯了會兒淡,直到起了風,氣溫明顯低了,孫建伍和老王才攥緊了衣服往撞球廳走。
走著,走著…
「伍子,你信不信鬼神兒?」
「王哥,為啥這樣問?」孫建伍扭頭問道。
左右環顧一圈,老王奓著膽子,小聲地和孫建伍說道:
「我這一晚上,總感覺嗓子眼兒發緊,后脖梗子還發涼。就像有人在我後面拿著繩子勒著脖子一樣,始終喘不上氣。」
孫建伍退後了一步,瞄了一眼老王的後背后,冷冷地說道:
「王哥,你他媽毛衣穿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