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舊事
天光大亮時,裴行接到了京城派來的御醫。
一行七八人,連專門侍奉太後娘娘的都差來了。
他們還帶了司馬策的聖旨:
此行若是治不好晉王殿下,你們就在吳州自己找個藥鋪當坐堂郎中,也不用回京了。
另有一道旨意是申斥王顯的,話里話外還有些懷疑他故意謀害皇室的意思。
可惜王顯去吳郡還沒回來。
夜深人靜時,易禾叫人守在院外頭。
裴行不放心,定要自己去守。
易禾留他不住,總覺得讓一個四品的武將總是干把門的活不太合適。
裴行在門外悄聲跟她說:「下官在這兒才不合適呢。」
……
司馬瞻懶懶地倚在榻上,他試著活動了下脖子和肩膀,除了痛,倒是沒覺得哪裡還不對了。
易禾則坐在房內的案前,捧了一本書來看。
連著兩日有雨,雨聲嘈雜地叫人心煩。
若不是易禾時常在房內來回照看他,這個榻他是一天都躺不下去。
再有兩日,恐怕他的腰子都要坐斷。
幸而眼前還有一幅畫可賞,玄衣羅紋白玉簪,清燈側影人執卷。
偶爾抬頭看過去一眼,便能讓他心緒寧靜片刻。
他也不想閑坐著,可是手邊又摸不到東西可看,只能微微闔了眼小憩。
總不好一直盯著別人瞧吧。
……
誰知這一闔眼竟然睡著了。
再睜開眼時已經到了後半夜,案前的人也換成了裴行。
他執意讓裴行回去睡了,自己則披衣起身。
久不動彈,周身都有些不適。
他挪到外間,立在門口獨自賞雨。
這雨下得稀稀拉拉卻沒有停歇的意思。
除了添一些涼意,確實沒有什麼可賞。
他突然想起九歲那年,也是這麼個雨天。
他纏著正在修習國策的皇兄去御花園餵魚,卻不小心撞見正去南宮請安的父皇。
他拽了皇兄蹲在錦鯉池的欄杆下躲避,待父皇的聖駕過後,倆人就著一把傘,一邊往池裡拋餌,一邊等著那隻最大的鯉中之王現身搶食吃。
這個名字還是他取的,一次他偶然在錦鯉池見到那條魚時,十分震驚。
怎麼會有魚生得像只幼豚那麼大。
之後便一直心心念念讓皇兄也來瞧瞧。
然而不巧,那次兩人被雨氣打了個陰濕也沒等到那條魚,只好悻悻而歸。
半路上又遇上姑母帶了表妹進宮。
那年表妹只有七八歲,依著大人模樣向他兄弟二人端正行禮。
待人走後,他悄悄跟司馬策說:「這是表妹。」
司馬策以為他被雨澆糊塗了,還伸手探了探他的額:「我知道是表妹,又不是頭一回見。」
……
當年他也不知怎麼想的。
或許是見皇兄沒看到錦鯉有些失落。
或許是見皇兄擔心回去傅問他功課。
彼時他只是想逗皇兄開心一點。
因而神秘地說了句:「表妹,很個別的一類女子。」
司馬策較真地問起來:「怎麼個別?」
「傳聞表妹是會喜歡上表兄的一類人,皇兄不覺得奇怪嗎?」
司馬策果然認真思量了片刻。
表妹自幼就聰穎可愛,父皇和母后因為沒有生出公主,因而對她十分寵愛。
在他心裡,她也只是妹妹。
可是王弟好像說得也沒錯。
這世上真的有很多表兄妹彼此心悅,最終結為姻親的。
想到此處他鄭重地點了點頭:「王弟所言極是,表妹這類人,確實謂之個別。」
「所以,皇兄長大了是要娶她當王妃的。」
司馬策不想這個話會繞到自己身上。
梗著脖子反駁:「不可能。」
「可是很多人說,表妹就是要嫁給表兄的。」
司馬策朝他氣呼呼:「你別忘了,你也是她表兄。」
「我以後又不做皇帝。」
「那……我以後做了皇帝也不會娶她。」
……
自那之後,皇兄見了淑妃就如臨大敵。
每每聽說她要進宮,自己必定躲在太子宮不肯露面。
哪怕淑妃得了父皇的口諭來宮裡尋他。
十有八九也被他找了個幌子拒了。
先前司馬瞻不懂,後面幾年他年歲大了,方知自己當初的一句戲言給皇兄造成了多大的負擔。
以至於他到了議親的年紀,死活不讓表妹做他的太子妃。
……
皇兄成婚一年後,自己有一次問及此事。
司馬策答:「當年被你一說,我心裡就埋了一個念頭。」
「是什麼念頭?」
「表妹和表兄結為夫妻,這關係一琢磨就髒兮兮的……」
「所以你不肯娶她。」
司馬策如釋重負:「我只拿她當妹妹,也慶幸表妹沒有長成那種表妹,她也只拿我當兄長。」
不想他這番話說過沒有幾年。
到底還是為了鞏固皇權,將表妹迎進了宮。
……
司馬瞻不知為何在這個雨夜,突然想起了這一檔子事。
興許是這雨下得太久了,久到他心煩。
興許是皇兄的那道申斥旨意,又跟易禾的想法不謀而合。
一個主張他好得慢些讓王顯斷條後路,一個假裝懷疑王顯謀害王室大加申斥。
總歸都是為了讓他既能歸順陛下,又張不開嘴提嫁妹的條件。
何等的君臣默契。
可是這個默契,卻讓他生有一絲失意鎖在胸肺里。
隱隱約約,纏纏繞繞。
不至於讓他抓心撓肝,但也不能輕易忘記。
其實論起來,這盤棋下來下去,除了朝堂,最得利的就是自己。
他是沒有理由不高興的。
皇兄的確是個好皇帝。
既能殺伐也能隱忍。
之前種種都是為了大晉的朝堂和天下。
只是不想,在他去西北的幾年裡,還能有別的人可以撬動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