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第37章
沈緹原就打算在成親之前不再接觸馮洛儀的,就是為著讓別人也讓她自己知道他是尊重她的。萬想不到馮洛儀給了他好大一個「驚喜」。沈緹回到自己居處思慮了一番,婢女來報:「大人回來了。」沈緹這時候做了決定。
「把我的衣裳和常用的東西收拾一下,送到外院我的書房去。」他說,「我以後住在那邊。」婢女應了,問:「要住幾日呢?」知道住幾天,才好估量著收拾衣裳。沈緹說:「住到明年。」婢女吃驚:「啊?」
大戶人家裡,男主人的書房有內書房和外書房之分。兩個書房都有待客和居住的功能。一般男主人說住在書房裡,通常指內書房。因內書房更私密一些,在內院是屬於正妻管不著的男主人的個人領域。
外書房則偏公務一些。居住性舒適性一般比不上內書房。沈緹特意說明是「外書房」,婢女還以為他是新入仕有什麼公事臨時要處理所以要過去住幾日。豈料他竟說要住到明年?明年?難道是要一直住到新少夫人入門?但沈緹沒必要與個婢女多做解釋。他已經給出了清晰的指示了,她們照做就行。他起身往上房裡去見父親。完成了日常的問安,彙報了今日第一天去翰林院入職的情況:「學士說,讓我先在玉堂熟悉幾日,再開始與我排班。」他這一天其實平平無奇,不過是一個新入仕的年輕人正常的一天罷了。沈大人也並不以為意,只有沈夫人這當娘的才緊張才稀罕。
自他祖父、祖母都去世后,他這家裡就一家三口人。他在京城的時候,日常用晚飯都是全家人一起的。沈夫人過來喚他們:「飯擺好了。」兩父子都起身往前面去用飯。才落座端起碗,沈夫人問:「你怎地要去外書房住?怎麼說要住到明年?」沈大人詫異,向沈緹看去。
不過是跟父親問安対答一番,才多大會兒功夫,母親就已經知道了。沈緹剛含住一口白飯,慢慢咀嚼,緩緩抬眼:「既已經訂下婚事,我想著內院里有馮氏,不大好。在成親之前,我就先住在外院。」
外院住著肯定是沒有內院舒服的。但沈緹成親前和馮洛儀隔開又是沈大人夫妻樂見的。沈夫人想說話又猶豫,看了沈大人一眼。沈大人道:「也好。」他發了話,這事便這麼定了。
沈夫人道:「外院書房只有小廝,叫秋桐和夏茵過去伺候吧。」內書房倒是有兩個丫頭,外書房就純純只有小廝和書童了。「不必。」沈緹說,「外院人來人往皆是男子,丫頭們行事不便。有小廝盡夠了。」
「小廝手粗心大,怎能和丫頭們比。都是伺候慣了你的,知道你喜歡什麼愛用什麼。」「我前幾年在外面也一直只用小廝,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再說我回來也不過才一年半,哪有什麼『慣用』。本就是母親房中臨時挪過來用的。」
「母親。」沈緹想一併解決這個事,「到成親前我都住在外院的,這些丫頭我用不著。有幾個年紀也大了,莫耽擱了她們,該發嫁的發嫁吧。其餘的,該安排的安排,母親看著辦。一個也不用留。」
沈夫人懵了:「一個也不留?那怎麼能行?」「用不上。」「你院子里總得有人收拾歸整。」「那就留個年紀小的,其餘的散了吧。」
沈夫人接受不了:「別瞎說,那你成親了之後用誰,總不能全用蒔娘的人吧?」沈緹:「等表姐過門了,讓她自己選。」雖然母親很親,但……他跟殷蒔在有些事上得結成統一戰線。
沈夫人還要再說,沈大人道:「一點小事,不必吵,回頭再說。」把兩個人的爭議壓下去了。沈緹也不想為這個跟沈夫人爭來吵去。這其實是屬於內院的事了,母親若不願意,等以後殷蒔來了,讓殷蒔去辦就行了——他給她正妻的身份和生活,她當然也得擔起正妻的責任。內院的事,留給她。
沈緹這邊偃旗息鼓,反倒是沈夫人對這個事直到就寢還念叨:「一天天的,一出一出的,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轉頭,看到丈夫倚在床頭,臉上神情有異。沈夫人眨眨眼:「你笑什麼?」沈大人別過臉去:「沒笑。」
沈夫人上床去擰他:「快說!」沈大人只好說了:「你沒看明白,他為什麼要把在用的丫頭全散了?」沈夫人微怔。
沈大人只好挑明了說:「我跟他屋裡說會兒話的功夫,你就已經知道了他院里的事了。」沈夫人呆住,終於反過味來了:「他,他是防我?」沈大人沒否認。沈夫人難受:「我是他親娘啊。」她又沒做什麼,沒亂插手什麼,不過是關心沈緹的日常飲食起居而已。怎麼就防起她來了呢?沈夫人難受得要死,側躺著,眼眶都委屈紅了。沈大人拍著她安慰:「孩子大了,不願意自己院中事事時時都被長輩盯著,人之常情。也不是就針對你。」沈夫人鼻子抽氣。沈大人道:「這才哪到哪,以後你侄女進門,自要經營他們自己的院子。你要早早適應。」沈夫人掉眼淚了。沈大人只好道:「你且想想當年我們,還有我娘。」
沈大人的母親在流放之地受苦,回京的時候身子已經壞了。沈夫人嫁過來的時候,沈府里的僕人都是沈氏族裡各房人給湊的。出身來路亂七八糟的,誰的人都有。沈夫人出身不好,受到族中一些婦人排擠。一邊排擠她,一邊還愛窺她家事。
那些僕人奴婢許多都是沈氏族中世仆,盤根錯節的關係。沈夫人那時候不僅年輕,出身還低,根本搞不過這些人。最後,是沈老夫人拖著病體出手,替她清理了麻煩,支持她自己培養心腹,漸漸將后宅打理得乾淨、緊密,保護了自己的利益和隱私。思及從前自己的經歷,還有已經去世了的婆母,沈夫人抹去眼淚,長長吁了口氣。沈大人笑問:「想通了?」「嗯。」沈夫人惆悵道,「確實,孩子大了,他都已經當官了,我也不該事事過問了。只是,想想還是怪難過的。」
做母親的,給予孩子生命,看顧他成長,時時牽挂心頭。到了該體面退出的時候,必是要經歷這種悵然若失、心裡空落落的難受感的。
沈夫人長吁短嘆了許久,終於也能平靜地接受了。夫妻兩個在帳中喁喁私語。沈夫人在丈夫跟前還是要為兒子說話的:「你瞧,昨個咱兩個還說要盯著他,莫要在婚前做出事來。今天他自己便想到了。我可什麼都沒說,全是他自己想自己做的。我也是晚飯那會兒才知道的。」
男子若在女色上都做不到自控,是成不了大事的。沈大人對沈緹這點還是挺滿意的。但他還是輕輕地「哼」了一聲。沈夫人用胳膊頂他:「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他什麼時候能真明白馮氏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沈大人淡淡道。馮家女兒如今只是個官奴,沈緹卻還當她是閨秀,避嫌竟是他挪出去。誰家公子為個官奴把自己挪出去的。
沈大人並無苛待馮洛儀的意思,只是認為沈緹認不清這種身份的變化,接受不了命運的顛覆,是一種不夠成熟的表現。莫說由官到奴。須知二十多年前那一次,沈大人的父親能活著都是很幸運的,許多官員都是丟了性命的。他們的妻女又是什麼下場。人生,本就是如此的。
沈夫人弄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他才剛出仕,你總得給他時間。旁人的孩子這個年紀還在書院里苦讀呢。」她頓了頓,提醒沈大人:「他已經不一樣了。你注意沒有,他今日可是喚馮家女兒『馮氏』的。以前,他都喚『馮姑娘』。」
從「馮姑娘」到「馮氏」的跌落,要是被馮洛儀知道,怕又要大哭一場。一念之間,行差踏錯。雖在沈緹這裡還有憐與憫,終究失了一分敬。
「哦?」沈大人這才終於滿意,「總算長進了。」男人們講究可以慈母但要嚴父,抱孫不抱子。沈夫人總覺得他對沈緹太苛刻了,明明自家兒子強於別人家兒子百倍。
沈夫人笑嗔擰他。沈大人捉住了她的柔荑。夫妻二人都還不到四十歲,正在盛年,琴瑟和鳴,婚姻美滿,其樂融融。如今兒子登科入仕,就等著兒媳進門,抱大孫子了。真箇美滿。
第二日,沈緹散班回家,沈夫人告訴他:「你院子里秋桐和夏茵兩個年紀最大。她們原也該發嫁了,為著你去年下場,特特挑了她們兩個沉穩的放在你身邊伺候。如今你不用她們了,我給她們安排配人。」
沈緹點頭,道:「耽誤了她們,母親費點心,挑好點的人。」沈夫人道:「用你說,這本來就是我身邊的人,借給你用罷了。」「其餘的大丫頭,倒不忙著動。」她說,「先留著,明年蒔娘過門,讓她親自來。一是立威,一是施恩。」
沈緹笑道:「母親果然是疼侄女的。」沈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旁的人讓她先用著。她兩眼一抹黑地過來,總得有個過渡的階段。等她立住了,熟悉了,讓她自己安排人,調教起來。」
「你也是做官的人了。以後,你們院子的事,我不多問,也不多管了,全交給蒔娘。」沈夫人有丈夫體貼安慰,眉間已經平和。但沈緹其實還是能隱隱聽出她的一絲失落的。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深揖:「多謝母親。」
孩子長大了,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從父母手中奪權。漸漸成為了獨立且完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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