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邱嬤嬤與小宮女
我的皇祖母李太后侍佛如命,早晚課從沒有缺失過。
李敬妃安葬那日,她老人家走進佛堂,身後兩個嬤嬤一個抱著我,一個抱著老六。她什麼也沒說,只伴著燃香敲著木魚,如同一塊只會機械運動的石頭。
我的眼神還是不太好,世界只有黑白兩色,看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但還是被佛龕上的金光刺激到了,只希望他不是個實心的,不然我真的會動手的!
罪過!罪過!我這個不敬神佛的惡徒!
我應該心懷敬畏的,沒能為第二任王桂芬捧罐摔盆,那就在這佛堂默默祈禱幾句吧。
唉,張奔奔這個衰仔會不會也在想我呢?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自那日後,生活歸於平靜,我只覺日子過的飛快。
由於在孝期,我的滿月禮、百日禮極為低調,低調至我都沒能見到那個名義上的爹。
我本無所謂,但我的身邊人卻意見很大,本來皇帝會有一份賞賜的,結果什麼都沒有!其實也是有的,老太后同王皇后都有賞賜,只是少了皇帝的那一份而已。
讓我沒有料到的,那一日值夜的嬤嬤幫我擦屁屁之後,一臉猙獰的開始低聲咒罵。
「我把你個只會屙屎屙尿的呆貨,剋死了親娘,還要來連累老婆子!老娘把屎把尿,沒日沒夜小心伺候著,可你呢?你連皇爺爺的一分賞賜都要不到!」
「養你何用!」
「養你何用!」
這婆子發了瘋,嘴裡罵罵咧咧,手上沒輕沒重,她拿著髒兮兮剛剛用完的帕子胡亂在我身上塗抹,瘋狂發泄著她的不滿。
「我讓你屙!我讓你屙!我讓你吃回去!」
老天爺!我又被糊臉了,只不過不是柔軟的胸脯……
我能幹什麼,我只能拚命的掙扎,拚命的哭鬧!
我凄慘的哭聲刺穿帷幔,響徹在整個偏殿!
第二任王翠芬給了我健康的身體,而我也盡全力強壯自己來準備應對將來的生存危機,只是萬萬沒有料到這份危機來的這般早,早到我毫無反抗能力只能依靠還算嘹亮的嗓門!
房門被咯吱一聲推開,值夜的小宮女揉著惺忪睡眼。
「邱嬤嬤,怎的了,要不要叫奶婆子過來伺候?」
「哎呦我的小祖宗!」
這惡毒的婆娘瞬間變臉,一張老臉慈祥的彷彿能融化喜馬拉雅山頂的積雪,她熟練的幫我擦去身上的骯髒,轉頭對那小宮女說道,「就知道傻吃酣睡,還不去拿塊濕巾子過來?小殿下怕是吃壞了肚子,我這剛剛幫他換了次,又屙了!」
小宮女剛剛轉身,邱婆子的臉又立刻猙獰起來,她摸著我的脖子,我估計她在想能掐死我該有多好。
我又錯了!
她一隻手按住我,一隻手捂住我的口鼻,用只有我同她才能聽到的聲音,陰仄仄說道,「小腌臢貨,你再哭呀,你再哭就悶死你!」
我小臉憋的通紅,耳膜鼓漲,眼瞼在不停分泌體液,我感覺要死了!
我並不懼怕死亡,只是缺氧的滋味太難受了。
我打賭她不敢弄死我,她只是在發泄在恐嚇,企圖使我畏懼她,然後乖乖聽她的話,就如同馴養牛馬,如果不聽話就打一頓,一頓不夠就打十頓。那些初入宮的小內侍小宮女都是這般過來的,當哭訴無門時,慢慢也就聽話了,甚至養成一種病態的忠誠同依賴。
我曾聽嬤嬤聚在一起很是理所當然的談論如何整治他們的乾女兒,如同一群屠夫圍著肥豬轉圈,在討論如何下刀子剔骨頭。一輩輩一代代,長大后我就成了你,重複著同樣的故事。
可笑我當時還在感慨她們的不幸,轉眼就淪為她們手中的羔羊。
皇帝的兒子也敢動,很有種啊!
小宮女的腳步聲將我從死亡陰影中拉了回來,狼外婆又切換為慈祥老奶奶,兩個人將我翻來覆去的清洗乾淨,塞進被窩。
三個多月的我已經能夠看清眼前的物體了,小宮女大概十來歲年紀,大眼細眉,臉上帶著淡淡的嬰兒肥,她白嫩的小手輕輕拍打著我,聲音甜甜的。
「殿下要乖乖的哦。」
邱嬤嬤這個人腦子真的很不靈光,到現在方才為她的愚蠢行為後怕起來,臉色陰晴不定的盯著我看。
你怕什麼呀,我只是個出生百多天的嬰兒。我咯咯天真的笑著,拿小手去撫摸她僵硬的老臉,慢慢劃過她的脖頸。
其實她並不老,大概有四十歲吧,長久的宮廷生活使她的皮膚仍舊保養的柔軟細膩。她也不醜,紫禁城裡沒有面貌醜陋的女人,她年輕時的模樣也應該不遜色於皇帝的嬪妃,只是她運氣不好,沒有被皇帝睡過,大好的青春蹉跎在圍牆內,滿腔的怨懟戾氣無處發泄,只能在無人處顯露猙獰。
我可以理解她,但這並不能成為原諒她對我下手的理由。
我的咿咿呀呀其實是在告訴她,你千萬要弄死我呀,不然我會弄死你的!
可惜她聽不懂!
她輕柔的捏著我的手指頭,彷彿稍稍用力便會融化,也對著我笑,那笑容真的很像我前世的姨母。我想她大概以為我將剛剛的那一幕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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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是真的乖,能伺候他呀,真的是咱們的福分。」
小宮女很是認真的點點頭,「殿下是很讓人省心,平時都乖乖的,我家弟弟就熬人熬的厲害,我娘經常整夜整夜不能入睡。哪像殿下呀,吃奶都是有時有點的。」
我很慚愧,我只是單純沒有吃零食的習慣。
「邱嬤嬤你去睡下吧,下半夜我來照顧小殿下,您呀,也要緊著自家的身子,我看您這幾日都消瘦了。」
邱婆子對小宮女的奉承表示很滿意,打了幾個哈欠,又叮囑了幾句,才拖著微駝的身影離去。
當房門吱扭一聲關上的時候,小宮女轉頭偷瞄了一眼,隨即又轉過頭對我吐了吐舌頭。
她也不看我水靈靈的大眼睛滿是疑惑,只自顧自說話。
「小殿下一定也很怕邱嬤嬤吧,水菊是她害死的呢,她告狀說是水菊偷拿琉璃碗出去賣的,可我知道呀,明明是她偷的!邱嬤嬤偷了很多宮裡的物件,交給一個姓杜的採辦拿出去,我那日餓的緊了,躲在後廚偷吃時看見的。
唉,可憐的水菊,她才入宮兩個月啊。
我也怕呢,怕哪一日被亂棒打死,或者被那些狗內官綁出去賣掉。真有那一天,嘻嘻,我就去跳太液池。小殿下剛剛也被她欺負了吧?我裝睡的呢,隔著門縫我什麼都看見了,這個老虔婆,活該她娘家一家都死光光了,臨了她也落不到好,早早晚晚會流落街頭,由著那些腌臢乞丐糟踐,不得好死!」
小丫頭很有做大姐姐的潛質,白嫩嫩的小手輕輕拍打著我是那般溫柔,眼神是那樣清澈。
我很悲傷,我努力睜大眼睛,把她印在記憶里。
自那日後,每次輪到邱嬤嬤值夜,我都帶著討好般的笑容,如同無助的小奶狗,即便被主人踹了幾腳,也還會巴巴的回來舔主人的腳指頭。而她則重新披上和善的皮囊,就好似那個晚上從來也沒有發生過,只不過她的行為由於我的縱容而越發的放肆了,常常酣睡如豬。
就暫時相安無事吧,雖然我時刻想著報復這條老狗,但我確確實實沒能想出一個比較可行的辦法來對付她,畢竟我還只是個不能爬的嬰兒。
令我欣慰的,那個新來的小宮女被留在了慈寧宮,負責打掃一類的活計。名義上她屬於我這個七殿下,而實際上她什麼活都干,勤快又少言,很是得我身邊幾個老人的歡心。
許是她覺得我同她的弟弟有某些共同點吧,在夜深人靜獨自看顧我的時候,她會撕下面紗,對我一個嬰兒喋喋不休的說著她的故事。
實話說,我有點佩服她。以我前世十歲時的鬼樣子,怕是在宮中撐不過三天,而她,活的還挺滋潤的。她是那種幹活能哼著歌,打瞌睡會流口水傻笑的性子,總能抓住生活中的那道光。
我很喜歡她,她叫小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