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瀛州掃地僧
朱常瀛都懵了,還真有人敢彈劾他圖謀不軌。
話說朱老七好歹也是萬曆皇帝的親兒子,名義上也是有順位繼承權的。便是表現出對皇位覬覦,那也頂多是爭儲,就比如朱老三,怎麼能說是圖謀不軌呢?
上疏彈劾的人是右春坊右贊善,翰林院檢討,李標。
右春坊隸屬太子府......
朱老七恨的牙痒痒,朱老大不地道啊,每年送去年禮幾大車,就還不如拿去喂狗。
還有那些京官,這些年的俸祿可都指望著市舶司呢,吃飯砸鍋,狗都不如!
朱老七琢磨了老半天,自問這麼多年來,沒有一點兒對不起大明,除了搞市舶司同兩省稅務,也沒插手任何政事軍務,更沒有在朝中培植黨羽。便是地方上,朱老七也沒有拉攏誰,公事公辦,僅此而已。
知曉這個消息之後,朱老七也不敢有任何動作,只能裝作不知道,觀望局勢。
最壞的結果就是皇帝生疑,派人來調查,或者把他叫去京城當面對質。
這都不重要,生死看淡,總不能因為害怕就什麼事都不做。
聖明無過大明皇帝老子,看到奏本非但沒有生疑,反而怒了,大罵李標這貨離間父子親情,連帶著把太子爺也牽連,挨了一頓臭罵。
太子爺很委屈,表示這事與他無關,李標雖然官職為右春坊右贊善,但同他也沒見過幾面,此事都是李標自作主張。
太子爺的話,極有可能是真的,因為皇帝老子至今也沒有同意為太子爺開講,所以同朝臣接觸極少。
堂堂大明帝國皇位繼承者,不能說沒有文化但也沒有多少文化。
朱老七有時候就想,是不是萬曆老皇爺覺著這個大明挺沒意思的,故意弄傻兒孫,好讓大明折壽。
李標被丟進了詔獄,又揪出已被削職為民的前吏部考功司郎中趙南星。
倒不是李標出賣了誰,趙南星是主動投案的,大抵就是死諫的意思。
趙南星同李標是師生關係,朱常瀛琢磨了好幾天,還詢問了好些人,確定沒有得罪過兩人,就挺無語的。
無冤無仇,何必如此?
一定要扶持個白痴做皇帝,就是對大明對皇帝對百姓的忠了么?還是說他們自以為無所不能,便是個白痴做皇帝,他們也能匡扶天下,讓百姓吃飽飯?
萬曆皇帝老子還是仁慈的,沒殺人,只判了流配。
流配的地點很有意思,瀛州!
據說,當二人走出京城時,許多官員視他們為英雄,慷慨送行,頗為悲壯。
此去瀛州近萬里,留得名節在世間。
在他們看來,來瀛州就是赴死。
萬曆41年五月底,朱老七終於見到彈劾自己的兩個倒霉蛋。
趙南星年過六旬,李標年近三旬,一路顛簸,精神頭卻很好。
為什麼精神頭這麼好?因為一路上有人護持,走到哪裡都是好吃好喝,押解的錦衣衛自然也得了不少好處,沒有為難他們。
這就好比宋江,發配對他來說只是旅遊。
朱老七是在書房接見的兩位。
禮畢,朱常瀛打量二人一番,看向趙南星。
「夢白先生,你說孤圖謀不軌,有奪嫡之嫌,請問可有證據?」
趙南星泰然自若。
「殿下心如明鏡,又何必為難老朽呢。若不來瀛州,老朽尚有幾分遲疑,如今更加篤定無疑。老朽別無所求,聽憑殿下處置。」
朱常瀛看向李標,「你也是這般說詞么?」
李標躬身施禮,「罪臣早有準備,只求殿下奉送一口薄皮棺材。」
有氣節!朱老七最佩服的就是這種人。
朱老七淡淡一笑,「孤為君爾等為臣,君君臣臣,既到了瀛州地界,便須聽我的,可對?」
趙南星拱手,「殿下所言極是,老朽聽憑發落。」
「你們認就好!」朱常瀛微微冷笑,「瀛州大學堂圖書館剛好有兩個空閑職位,打掃衛生,整理書籍,孤看剛好適合兩位。」
也不管他們表情如何錯愕,朱老七便打發人將兩位掃地僧送過去,能不能改造過來,就看他們自己了。
對於能夠堅持操守的傳統士大夫,朱老七還是心存敬佩的。
否定他們,就是對幾千年華夏文明的否定。
兩世為人,朱常瀛最大的心得就是,不能以身份階級評價人之好壞善惡,後世各種主義所產生的破壞比之當下可要嚴重多了。
科技會進步,但人類社會卻未必。
所謂大治,能夠創造更多物質財富,並儘可能多的惠及更多人,把人類生存的底限拉高,僅此而已。
朱老七也不是吹牛BI,瀛州被他治理的還可以,經得起考驗,越多人前來觀瞻越好。
他倒是要看一看,這些所謂的道德君子看過之後會有如何想法,產生何種變化。
二人走後,袁可立從裡間走出來,臉上帶著欣慰同感激。
「先生現在應該放心了吧?」朱常瀛笑道,「只要是真正為國為民之人,孤不會因為幾本彈劾就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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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可立躬身施禮。
「殿下心胸海量,是老臣多慮了。趙夢白為人剛直敢諫,不畏權貴,乃是少有的直臣。」
「至於結黨一事,老臣以為坊間言過其實了,一群無官無職之人,何以左右朝政?」
「我卻與先生看法不同。」朱常瀛沉聲道,「這些在野之人臧否朝政,左右士林輿論風向,紙上談兵,自以為可以匡扶天下,但所言所說卻還是那老一套,試問他們當中有誰可做第二個張居正?」
「他們當中可有一人提出士紳也要納糧?可有一人提出取締勞役?或者說誰能不增稅便能解決國朝財政問題?或者能解決人地不均問題?」
「實話說,不論哪個黨,孤未見他們哪個有針對我朝弊病提出有效方略來。就互相攻擊互相指責互相傾軋。」
「孤以為結黨並不可怕,誰還沒有幾個鄉黨幾個知己呢,志同道合的人本來就會走在一起。但不能說我與你政見不同,那我就是奸臣,與之政見相同就是忠臣。」
「就事論事才是為政之道,要結黨也應以政見結黨,不能搞一言堂,要讓旁人提出不同見解。」
「罷了,日後凡有官員流配至瀛州,只要複查其罪名為莫須有,便效仿此例安置。」
「彼等要在瀛州做什麼也由著他們,只是要為官從政,卻是要經過孤的同意。」
趙南星同李標出王府,早有馬車等著。
徐光啟上前拱手,「夢白兄,多年不見,可還記得小弟否?」
趙南星回禮,「子先,一別多年,不曾想以這種方式見面,慚愧。」
說來,兩人的交集並不多,徐光啟為官時,趙南星已被罷黜,但高端文人的圈子也就那麼大,兩人也曾有過數面之緣。
至於李標,徐光啟則沒有見過,他入朝為官時,徐光啟已來了瀛州。
老徐請二人登車,車輪滾滾,沿著道路東行。
道路寬闊,兩側橡樹成行,枝葉隨風搖曳,車馬行人右去左來。街上行人服飾各異,不乏長相怪異之外夷,寬袍大袖者少,修身利落者多,許多青壯居然剃了發,頭髮僅留寸余,好似還俗的頭陀。
沿途樓宇鱗次櫛比,牌匾密密匝匝,繁華喧鬧。人還是大明人,但卻有諸多不同。
二人在北塘就見識過此種景象,過路澎湖,繁榮更勝,而這屏東,繁華中又伴著大氣莊重。
三里出城,又行五里,方才抵達學堂所在。
綠瓦白牆,漢白玉牌樓,龍飛鳳舞五個大字。
瀛州大學堂。
趙南星下車,饒有興緻的端詳周遭景觀。
「老夫只道會被發落去教授稚子,教化蠻夷。卻是老夫錯了,我觀這大學堂比之國子監也絲毫不遜色,乃是瀛州廣施教化,培養官員之核心吧?」
徐光啟陪著二人步入院內,面上泛起無比驕傲。
「瀛州大學堂佔地2200畝,規模大過兩京國子監數倍,確實為瀛州至高學府,但卻不單單為了培養官員,也不是為了教化蠻夷。」
「2200畝?」聞言,李標驚詫莫名,「敢問瀛州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讀書識字之人,是否言過其實了?」
「二位不了解我瀛州學堂制度。瀛州本島目前有初級學堂137所,在校學生三萬兩千餘人;中級學堂31所,在校學生一萬七千餘人。外海各地同樣設有初級中級學堂。合計有在校學生將近十萬,教師三千六百餘人。」
「另瀛州本島設有大學堂兩座,瀛州大學堂、師範大學堂,澎湖設有船務大學堂,計有學子近萬!」
「目前,瀛州大學堂有學生5400人,教學先生485人。有分院九座,經學院、史學院、格物院、算學院、地理學院、醫學院、農學院、工學院、商學院。法學院正在籌備之中,預計明年九月可招收第一批學子。」
「瀛州律令,凡落籍瀛州之大明人,家中十二歲以下孩童無論男女必須入初級學堂求學,讀書識字。否則,該戶不得優免稅賦,家中男丁不得從事公職。」
「另外,瀛州本島有夜間學堂三座,澎湖有夜間學堂一座,凡有志於讀書識字者,也可自願前往學習。」
「兩位,這就是我瀛州學制。古今中外,未有推行教化如瀛王者,未有重視啟蒙開智如瀛王者。如此聖德賢明之王,卻有人在朝彈劾,鼓動朝臣上疏廢藩改置州府,不知其心何其狠毒,目光何其狹隘。」
「誇大其辭!」李標面色漲紅,憤然道,「我卻不信你所說有幾分真假。即便你所說為真,錢財從何處來,搜刮民脂民膏么,這樣的教化得來何意?」
「汝立,休要無理!」
趙南星瞪了李標一眼,轉身向徐光啟微微拱手。
「子先,百聞不如一見,如瀛州當真有聖王之治,老夫當上表告罪,以謝天下!」
「夢白兄,咱們拭目以待。」
瀛州大學堂,規劃佔地2200畝,實際上只用去了一半,另一半還是荒地,留待將來擴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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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一路走,徐光啟一路介紹,時有師生路過,對幾人行禮致意。
徐光啟,也是瀛州大學堂名義上的大祭酒,趙士楨、畢懋康、孫元化皆是,幾人忙碌之餘,偶爾也會來講學授課,大抵相當於客座教授。
這座大學堂,是十幾年來瀛州的心血結晶,也是瀛州能夠強盛的根本。
這就是老徐的心頭肉命根子,豈是那些書院能夠相比的?
兜兜轉轉,幾人來到圖書館前,樓高四層,恢宏大氣。
正副館長早在門前恭候。
徐光啟交代幾句,便告辭離去。
老徐背影剛剛消失,正副館長就變了臉色,收住笑容只把一張冷臉對著趙南星同李標。
「老張,日後他們兩個就是你的同僚,你帶著他們安排住處,熟悉環境,交代事務。」
轉過頭,那正館長對著二人微微拱手。
「兩位高才屈就了,但有些規矩卻不得不說。」
「學堂有規,無論師生日常起居皆需自理,不得僕從隨行。二位若覺不便,可在學堂之外租處宅子。」
「知曉,老夫還能自食其力,有勞幾位費心!」
老張頭,年過五旬,粗通文墨,負責打掃圖書館的頭頭。
稀里糊塗多了兩個手下,但他也看得出來,這兩個不是非常人,所以還算客氣,領著二人先行安排住處。
宿舍四人一間,上下鋪,有桌有案,洗漱要去天井。
老張頭盡心盡責,交待住處之後,又告知二人工作內容、時長、注意事項、工錢獎金等等。
就把趙南星聽的一愣一愣的,沒有想到一個普通打掃的差事,竟然有這麼多規矩。
工錢不低,每月一元二錢,逢五休假一日,一月可休六日。
晌午過後,張老頭又帶著二人去人事部簽訂契約,辦理名牌,然後方才帶著二人去熟悉工作地點。
「兩位,三層四層珍藏有大量珍貴典籍,只對教師開放,學生要經過許可方才能進入。」
「一層二層對全體師生開放,有校外人士憑證也可進入。早八時開放,晚八時封門。」
「一層二層各分甲乙丙丁戊己六房,每間可容納40至120人就讀。」
「我等要負責的,早六時入內打掃房間,點燃燈火;午十二時再次打掃房間,熄滅燈火;午二時燈火重新點燃。晚八時熄燈,整理書籍,各自歸位。」
再次來到圖書館門前,趙南星感慨之餘,問道,「老張,館中藏書多少?」
老張信手拈來。
「至上月底,藏書冊,古今中外,應有盡有!不過圖書館內無孤本,皆是刻本。」
「校內建有印刷作坊,僱員百六十幾人,除刊刻教學書籍之外,還要對現存孤本重新校驗刊刻。」
「瀛王曾說,書是給有志於讀書求知之人讀的,而非束之高閣裝點門面。祖宗留下來的寶貝能保則保,藏書於民,才不會使祖宗心血散佚。」
「兩年前,殿下請旨重錄《永樂大典》,延請善書人228名入南京文淵閣,至今已抄錄3125冊,刻本於四樓封存,以供參閱。若有志於抄錄留存,也可於館內申請。」
「校內另設有通譯院,有中外學問大家103人,專職譯著外來書籍。自瀛州設立以來,成書六千餘冊,皆可在二樓乙字型大小房借閱。」
趙南星同李標聽聞,不禁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語。
「快,快,老夫要入內一觀!」
老張頭站著沒動,眉毛挑了挑。
「我說老趙啊,咱們就是干雜活的,借問一句,兩位有沒有擦過桌面,清洗過地板?」
趙南星手捋鬍鬚微微一笑。
「沒有,不過可以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