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你回不去了
粗礫的風夾著干沙吹過,日光曬在身上毫無溫度,卻讓人覺出炙烤之感。
一輛牛車拉著半車枯草,行的很疾,捲起一路塵煙。
刺眼的白光晃動,薄薄眼皮上一片血紅,枯草堆里的人長睫顫動,緩緩睜開了眼。
祝箏渾身如同灌鉛,四肢百骸傳來沉重的鈍意,牛車顛簸的厲害,映入眼帘的是無數筆直的大樹,如同刺破天幕的巨刺,正急速倒退著。
這是哪兒……
駕車的人背對著她,看身量約莫少年模樣,一頭蓬蓬亂髮,穿著一件土黃色的棉袍。
祝箏不敢輕舉妄動,謹慎地轉動眼睛,著急摸清現況。
她最後的記憶是穿著一身紅嫁衣,躺在河岸上等死。
而眼下,她看了一眼身上,不是嫁衣,也是一件土黃色棉袍,極其寬大,很不合身。
又動了動肩膀,雖有些遲滯,但已無明顯的傷口撕裂感。
陌生的打扮,加上陌生的環境,祝箏心神微震,一個荒唐的念頭冒出來。
難道,自己又重生了……
不對,如果重生,她應該醒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兩輩子加起來,她都不記得自己被牛車拉去過什麼地方……
那難不成,她是重新投胎了?
祝箏甚至不能確定自己現在還是不是祝箏,周圍沒有鏡子可以看看自己的模樣,只好看看別的地方。
她伸出自己的一雙手,手上粘著一層血痂,烏烏的結成了一層薄殼,身上還裹著個雜花的毯子,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來。
枯草堆散發著一股奇怪的腥臭,扭頭去瞧身下枕著的是什麼,對上個血淋淋的大牛頭,嚇得她猛地坐起來。
駕車的少年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一眼,神情一愣,跟見了鬼似的。
「秦哥!人、人、人人人醒了!」
牛車驟然急停。
祝箏這才發現不止一輛牛車,並排的還有十來輛,是一個車隊,滿載著不同的貨物。
打頭的車上跳下個高個男人,長得凶神惡煞,手裡拿著一把長刀,大約就是少年喊的「秦哥」。
祝箏警覺地環顧一圈,盡數是生面孔,都佩著刀槍棍棒,她沙啞著嗓子開口,「你們是什麼人……」
沒人理她,幾個人低聲說了幾句話,祝箏豎起耳朵去聽,發現居然聽不懂。
說完話,叫秦哥的打量了一眼祝箏,拿著刀朝她靠近,幾個人跟在他身後,徑直向她圍過來。
祝箏汗毛豎起,扯出身下的毯子,拽起四個角蓋他們個天包地,一個翻身,跳下車撒開腿就跑。
腿撒開的並不順利,一挨著地,腳軟的厲害,差點摔個狗吃屎。
牛車上的少年嚇了一跳,大喊了一聲,「怎麼就能跑了!」
祝箏不敢多停,一邊鼓勵著酸軟的雙腿,一邊往車隊后的林子里鑽。
被毯子蓋住的幾個人很快掙開追上來,祝箏身子太虛,沒跑出多遠,眼前便一陣陣黑起來。
眼看只能束手就擒,祝箏絕望之際,忽見一支鐵騎隊伍正穿林而來。
隊伍打頭的人高頭大馬,玄青重甲,是她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兒見到的,一個半生不熟的人。
不等祝箏出聲,身後的秦哥已經帶著人追上,想象中將她按在地上的情景並未發生,反而是先和馬上的人彙報去了。
「少將軍,人醒了。」
祝箏一臉迷茫地看向兩人。
迷茫的其一是他們居然是一夥的,其二是這秦哥叫的居然是「少將軍」,而不是「溫世子。」
是的,此個半生不熟的人,就是鎮國公府上的溫泊秋的長兄,名字頗為古怪,人更是古怪的。
溫封寒。
祝箏忖了忖,溫封寒在盛京時多半按家世叫他「世子」,但他後來接替了鎮國公守邊,在軍營里按軍職確實應該叫「少將軍」。
這麼說,現在是在軍營里。
溫封寒隸屬的軍營在……
祝箏腦中飛快轉著,人卻顯得有些獃滯,啞聲喃喃道,「這兒……是敕西?」
牛車少年答了話,「是,敕西最北邊,正路過黃獐子林呢。」
敕西。
離盛京千里之外的大荒敕西。
祝箏想不出自己是怎麼到了這兒的,又是為什麼和溫封寒在一處。
是不是路過的溫世子恰巧撞見她躺在河灘上,出於相識情義,順手救了她一命?
絕處逢生,救命之恩,她自然是感激不盡。
他把她送回祝府,或是隨便一個醫館撂下,留下個隻言片語,改日她一定會去鎮國公府重重拜謝。
可他為什麼要把她帶到敕西呢?
溫封寒吩咐其他人散了,睨了祝箏一眼,「剛醒就能跑這麼遠,看來也不用坐車了。」
須臾,馬隊後面牽來一匹棗紅色矮腳馬,溫封寒瞧著祝箏還跟個木頭似的在發獃,冷聲道,「上馬。」
祝箏這才回神,張著破鑼嗓子急切地問,「溫世子,不,少將軍,我……怎麼會在這兒?」
遇到熟人當然再好不過,說明她還好手好腳地活著,方才那種又重生了的荒唐想法也消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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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敕西也沒關係,興許他是著急趕路順手帶上而已,只要問清楚發生了何事,她很快就能回家了。
容衍……容衍還在家裡等著她。
他一定急壞了。
祝箏神色倉皇,期待著溫封寒快點給她一個答案。
「上馬。」溫封寒卻沒答,眉目陰寒道,「別耽擱隊伍進程。」
溫封寒臉上一道長疤橫貫,少時就素有「煞面小將軍」之稱,如今一身在邊疆沙場煉出來的戾氣更是毫不掩飾,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
雖然不知要去哪兒,見眾人整裝待發,都眼巴巴等著她,祝箏只好先爬上了馬。
磅礴的風煙滾滾自天邊而來,敕西的日頭古怪得很,雖然不熱,但毒辣的厲害,曬得人睜不開眼睛。
祝箏剛醒來不久,本就精神不濟,曬得臉頰泛紅,枯裂的唇像干荔枝的殼,趴在馬背上任由馬半死不活地馱著。
不知走了多久,隊伍終於停住了,在一處溪水邊稍作整頓。
祝箏水米未進,餓的前胸貼後背,見著清澈的溪水勉強打起精神,隨手撿了一片葉子,舀起來就要喝一口。
溫封寒飛石打掉她的樹葉,厲聲道,「下游水也敢喝,是嫌命長了。」
祝箏乾裂的唇上幾無血色,坐在溪邊懨懨道,「我實在太渴了……」
溪邊有幾棵大樹,投下舒坦的遮蔭處,隊伍里的其他人大多圍著樹坐下,掏出身上的水和乾糧吃著。
只有祝箏呆坐在溪邊格格不入。
溫封寒瞧她像個鹹菜乾似的,終於想起了什麼,扔給她一個牛皮壺和紅鹿皮帽子。
祝箏接過,壺裡灌的是稀粥,她捧著壺大口大口地喝了個痛快。鹿皮帽子帽檐很寬,乾淨又柔軟,帶上幾乎遮住了大半個臉,眼睛好歹能睜開,人總算有些活氣兒了。
「多謝。」她感激道。
「不必。」溫封寒淡聲道,「雁娘準備的。」
「雁娘?」祝箏疑惑,「是誰?」
溫封寒言簡意賅,「隨軍的大夫,和秦赫是一家,這幾日先去崀關城裡給你買葯了。」
祝箏消化著他說的話,想來她身上的傷是這個「雁娘」治好的,秦赫大約就是方才的「秦哥」,至於這個「崀關城」……
「我們現在也是去崀關城的嗎?」她問。
「是。」
祝箏抿了抿唇,「那裡有驛站嗎?我想回家。」
溫封寒看她一眼,「哪兒的家?」
祝箏:「盛京。」
溫封寒撇開眼,面色冷漠道,「你回不去了。」
此話讓祝箏心裡一跳,脫口而出,「為什麼?」
「戈白河裡打撈出了一具女屍,帶著三塊祝家的牌位。」溫封寒繼續道,「盛京的所有人,都當你是個死人了。」
祝箏如遭雷劈,瞬間面如死灰。
什麼叫她是個死人了,她不是好端端在這兒的嗎?
愣了好大會兒,祝箏才恢復思考的能力,這顯然是有人偷梁換柱,有心安排,想起接到消息的人會怎麼樣,她腦中轟然,口中晦澀道,「為什麼……要這樣?」
溫封寒見她反應遲鈍,直截了當道,「你殺了人,活著就是個逃犯,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