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荊主劉備
鹽業乃是齊國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以統一天下為己任的蔡吉自然不可能輕易將曬鹽之法公之於眾。司馬徽用如此高的道德標準來要求蔡吉,明顯就是要讓林飛知難而退。林飛此刻業已明白就算他今日磨破嘴皮子怕也難見著墨門眾長老。深感憤慨的他當即不再理會司馬徽,轉而將視線投向了竹簾道,「吾家君上入主青州至今,既未哄抬鹽價,也未以鹽要挾眾諸侯。相反經吾家君上指點,鹽場出鹽連翻數倍,令齊國百姓得享廉價之鹽。至於其它各國鹽價高懸,乃是諸侯徵收鹽稅之故。豈可怪罪於吾家君上。」
林飛這席話儼然就是說給黃月英聽的。除了反駁司馬徽的誅心之問外,林飛也想向黃月英證明自己未曾違背墨家思想。果然,這次黃月英聽罷林飛所言,終於忍不住出聲附和道,「月英有幸拜讀齊主所著《齊民輯要》,其中所載東萊水車、翻車、獨輪車、風車等皆是利國利民之器。講武堂《數學》、《形學》、《化學》、《物理》等著作更是精妙絕倫,令月英眼界大開。」
黃月英提到的書籍有些是林飛所贈,有些則是她慕名託人購買所得。由此可見墨門方面也在吸收學習東萊的雜學。可林飛卻知光靠關起門來看書墨門根本無法跟上東萊雜學發展的速度。所以他旋即又語重心長地向黃月英坦言道,「格物萬象,究理天人。格。至也。物,物理也。吾家君上以格物致知為學問本始,廣納能人異士於講武堂探究萬物原理。如此方有《齊民輯要》、《數學》、《形學》、《化學》、《物理》等著作接連問世。」
「格物致知?可是出自《禮記.大學》的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黃月英追問道。
「正是。」林飛點頭應答道。
其實《大學》文中僅在黃月英所引用的這段提及過「格物致知」,之後便再沒有作出任何解釋,同時並沒有任何先秦古籍使用過「格物」與「致知」這兩個辭彙而可供參照意涵。到目前為止也就東漢鴻儒鄭玄將這段話註解為,「格,來也。物、猶事也。其知於善深。則來善物。其知於惡深,則來惡物。言事緣人所好來也。此致或為至。」而在兩千年後人們對「格物致知」的解釋則是,「探究事物原理。從而獲得知識」。兩者顯然有著極大的差異。
不過墨家是個注重實踐的學派。蔡吉的「格物萬象,究理天人」顯然更能引起黃月英的共鳴。甚至就連司馬徽都忍不住捻須呢喃道,「以格物致知為學問本始…齊主此論倒是與墨家後學不謀而合。」
林飛見狀以為司馬徽態度有所鬆動,於是他趕緊趁熱打鐵道。「吾家君上素來仰慕墨學。墨門若北遷齊國定得齊主重用,墨學必能隨之發揚光大。」
哪知回過神來的司馬徽卻是再次婉言拒絕了林飛的提議,「難得齊主如此厚愛墨學。只可惜墨門眾長老鑒於黃巾之亂,已無心過問世事。墨門後輩弟子中,汝與紫琅已在蔡齊出仕,德衡效力曹魏。月英乃是女子,即將出嫁為婦。其餘弟子或是年幼,或為荊州人士故土難離。北遷之事不提也罷。」
司馬徽這次倒是說了一段大實話。墨門招收弟子的條件頗為嚴格。能出師者更是鳳毛麟角。加之如今的墨門已徹底荊州化,不僅招收的弟子大多出身荊州。就連墨門的收入也多源自荊州本地世家。同樣的在北方的林飛、蕭柏等人也不可能遵照鉅子之命離開齊國重回總壇候命。誠然墨家在諸子百家中素以團結著稱,但在墨子過世后墨家依舊發生了分裂。直到漢武帝廢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墨家的幾個派別方才重新組建成墨門。所以早在南下之前林飛便已隱約預計到墨門這次會再次分裂。而此刻聽完司馬徽所言,他終於認識到有些事是無法避免的。
於是下一刻林飛一振長袖抱拳道,「既然鉅子與長老無心攜墨門北上,飛也不便再多加勉強。」
另一頭司馬徽雖回絕了林飛北上的邀請,但他也並不想徹底得罪齊國。畢竟本著近攻遠交的原則,荊州的勢力與齊國在地緣上乃是天然的盟友。所以墨門總壇在不挪窩的前提下,對以林飛為首的北方分支還是需要保持一定聯繫的。想到這兒,司馬徽兀自深吸了一口氣,進而沖著林飛語重心長地說道,「墨家尚賢,正傑既已認準齊主為賢君,自當以先鉅子孟勝為表率。」
孟勝是東周末年的墨家鉅子,其著名事迹是為了守義,與約180名弟子死於楚國陽城君的封地。司馬徽以孟勝的事迹來勉勵林飛,顯然已是將林飛視作北方墨家的領軍人物。林飛浸淫官場多年,當然能聞琴音而知弦意。且見他本著就此分道揚鑣的態度,最後一次朝司馬徽恭恭敬敬地俯身一拜道,「多謝鉅子教誨。」
林飛與司馬徽的這場會面雖以妥協收場,但墨門卻是自此分作了南北兩派。不過當林飛孤身一人迎著揚揚洒洒的雪花走出山門時,忽聽身後有人用呼喊道,「正傑師兄,稍等!」
林飛聞聲,駐步回望。就見先前那對迎客雙胞胎中的一員,一溜小跑著來到他跟前,抬手遞上一本冊子道,「月英師姐命余將此冊轉交師兄,望師兄北歸后勿忘初衷,將墨學發揚光大。」
《峴山筆談》——望著封面上那列熟悉而又娟秀的字跡,林飛一時間只覺手中這本並不算厚的冊子足有千斤之重。
事實上看好荊主劉備的遠不止司馬徽一人。且就在司馬徽回絕林飛的同時,蜀使張松已隨徐庶南下長沙求見劉備。話說張松之所以會選擇南下見劉備而非北上找曹操。除了劉備比曹操擁有更好的名聲之外,多少也與這位荊公的漢宗親身份有關。而隨著張松踏入南荊地界,他更是愈發慶幸自己選擇了劉備。
時值臘月。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牛車載著張松等人一路南下,眼見沿途所經郡縣,百姓雖不及荊北富庶,但也寒者有其衣,飢者有其食。在江陵等樞紐大城,張松甚至還看到了專為收攏流民而設的粥鋪。令他情不自禁脫口讚歎道,「值此天下大亂群雄逐鹿之際,南荊仍能設粥鋪賑濟饑民。貴主仁義如斯,足令天下諸侯為之汗顏。」
一旁的徐庶見張松對南荊的賑濟設施讚不絕口,連忙謙虛地坦言道,「子喬有所不知。南荊各城粥鋪實乃本地世家宗黨出資所設。吾家君上不過是依諸葛軍師之策。對開倉濟民者施以重賞罷了。」
徐庶輕描淡寫的短短几句話在張松聽來卻是發聾振聵。令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須知若是由荊南官府用官糧開設粥鋪,那至多只能證明劉備是個體恤百姓的仁義之君。可照徐庶現在的說法,遍布南荊諸城的粥鋪分明是本地世家宗黨奉劉備之命所設。這就說明劉備不僅擁有一顆仁義之心,還儼然已將南荊本地世家宗黨收為己用。反觀自家主公劉璋卻是一心只想著斂財,既不知民情民意,也不曉民憂民怨。上行下效之下蜀地的世家宗黨也是絲毫不問民間疾苦。他們或是過著驕奢荒淫的生活,或是篤信鬼神將大把的錢糧供奉給各色神棍巫婆。兩相對比之下,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其實張松哪裡知曉,南荊的世家宗黨之所以會如此積極地配合劉備賑濟流民。既不是因為他們比蜀地的世家宗黨更有覺悟,也不是受了劉皇叔的「感化」。事實上張松這一路上所見的和諧景象,完全是諸葛亮過去數月來恩威並施的成果。而這一切還得從諸葛亮奉命整頓錢荒說起。
之前由於劉備虛鑄大錢,致使南荊的百姓紛紛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來規避官府的盤剝。而那些有資產與外界做大宗貿易的商賈富戶則一面大肆囤積銅錢,一面以金銀和東萊五銖進行交易,進而引起錢荒。諸葛亮深知自己臨危受命整治錢荒的最終目標是平抑市價,安撫民怨。所以他並沒去找升斗小民的麻煩,而是將矛頭直接指向那些囤積銅錢的商賈。諸葛亮首先以「囤積居奇」為罪名將數名行為不端的商賈繩之以法,令尋常百姓紛紛對官府整治奸商的做法拍手叫好。而南荊的世家宗黨卻知諸葛亮此舉乃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畢竟論起「囤積居奇」他們可比商賈黑心得多,甚至被諸葛亮法辦的商賈之中就有他們的代理人。一時間南荊的世家宗黨皆惴惴不安,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扣上「囤積居奇」的帽子。
站在諸葛亮的角度上而言,法辦幾個奸商不過是敲山震虎。未等南荊的世家宗黨想出應對之策,他又突然宣布南荊對外貿易皆由官府專營,不經官府許可私自與他國商賈交易者斬立決。此令一出南荊朝野震驚。習禎直接上書指責諸葛亮訂法太過苛刻,結果被劉備當庭駁回。眼見劉備如此力挺諸葛亮,南荊一干世家宗黨也只好夾起尾巴,全力配合諸葛亮整頓錢荒以求換取專營權。而諸葛亮考慮到年關將至,南荊尚有百姓流離失所,於是便向劉備進言讓世家宗黨出糧出力安置流民。
也虧得南荊本地宗黨勢弱方能被諸葛亮如此調教。否則換做中原那些個動輒家譜能修到春秋戰國時代的豪門大族,又豈會任由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搓圓捏扁。不過張松可管不了這些。這會兒的他儼然已將南荊視作蜀國的救星,一心只想著如何能儘早見到劉備。
彷彿是聽到了張松的許願,此時此刻在牛車的西南方的地平線上突然冒出了一隊人馬。但見為首的領隊之人生得天庭飽滿,兩耳垂肩,赫然正是劉備本人。得知荊主劉備親自出城相迎,受寵若驚的張松趕緊招呼停車,與徐庶一同三步並作兩步著走下牛車恭迎劉備駕臨。
不多時劉備的兵馬便已抵近牛車,張松當即長袖一抖,以一口略帶蜀音的官話,恭恭敬敬地朝馬背上的劉備俯身一拜,「蜀使張松見過荊公。」
劉備見狀連忙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快步上前扶起張松道,「先生不必多禮。素聞先生見識通達,才學不凡。得知先生駕車南下孱陵,孤經不住想要一睹先生風采,還請先生莫要見笑。」
眼見身為一國之君的劉備如此平易近人,再聯想到自己多年來因外貌所遭受的諸多歧視,張松頓覺心頭一暖,連連口稱不敢當道,「松才疏學淺,當不得國君如此謬讚。」
「哈哈,先生自謙也。孤已為先生備下接風之筵,還請先生莫要推辭。」說完劉備一把牽起張松的手,將其扶上了馬車。
劉備所說的孱陵城坐落於江陵與長沙之間。歷史上吳將呂蒙以「白衣渡江」,襲殺關羽之功,就被孫權封為孱陵侯。而在這個時空孱陵城則是劉備治下一座重要城池。冬天日頭落得早,當大隊人馬簇擁著劉備與載有張松的牛車入城時天色早已暗了下來。而為張松舉辦的接風之宴就擺在孱陵城的縣衙之中。
莫看時下劉備已貴為一國之君,但依南荊目前的財力卻又撐不起國君的場面。像是今夜接風宴所用器皿簡陋得都趕不上中原一些大戶。此外為了節省糧食,並將有限的銅錢花在刀刃上,諸葛亮近期還頒布了《禁酒令》,規定南荊各地嚴禁釀酒、販酒,甚至連喝酒者也會連帶遭到處罰。所以這會兒的劉備只得略帶尷尬地向張松致歉道,「為保百姓有糧度日,南荊全境禁酒,還請先生見諒。」
此時的張松早已深深折服於劉備的人格魅力,自然不會介意這等小事。且見他朗聲一笑,端起茶碗道,「那松便入鄉隨俗,以茶代酒先敬國君一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