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
張隨衝出座位,張臂接住。他左臂尚未包紮,猛地一吃重,又是一陣疼痛,眉頭不禁蹙了起來。師公延也趕到女兒身邊,沉聲道:「怎麼了?」
師玉霓雖然驚疑,卻也心疼張隨,強自鎮定下來,伸手扶住張隨肩膀,盡量不壓迫他左臂,眼睛看著自己雙腿,顫聲道:「我的腿……不能動了!」師公延皺眉道:「剛才不還好好的么?怎麼突然不能動了?」一把將師玉霓拉起。誰知師玉霓雙腿竟然跟麻繩似的,根本不能撐住身子,別說走,連站都站不住。
師公延這才臉色微變,抱著師玉霓到桌邊坐了,伸手捏捏她腿上各處,不斷問道:「有感覺么?有感覺么?」他二人是親生父女,在場人又都是豪爽性子,誰也沒有想到名禮之事。師玉霓臉都白了,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味搖頭。師公延反掌猛地輕輕一敲師玉霓膝蓋,若是常人,小腿必會不由自主地跳起,可師玉霓下半身如同一個叛逃的囚犯,再也不受她的管制,無論怎麼呼喚,都不再回來了。
趙巨炎幾下給張隨包紮好傷口,道:「伯父,可否讓小侄為師小姐把把脈?」師公延低頭悶聲道:「不用你!」握住師玉霓素腕,頃刻站起,對張隨道:「她體內為什麼有一股來歷不明的內息?」張隨奇道:「什麼?」伸出三指一搭師玉霓脈門,由輕入重一按之下心中立即明了:師玉霓體內,確實有一股外來的內息作祟,恰如一隻無形的大石頭將雙腿經脈死死塞住,自腰部以下,完全不再受身體主人擺布了。這施功的人必定是用上了陰柔勁力,是以當時感覺沒有異常,一段時間後方才發作。
張隨似是自語,思索道:「這股氣息,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肯定同這人較量過。」丁毅之問道:「可有法子解救?」張隨如夢初醒,道:「啊,對了,先解開這股封印。解開,倒是不難,只須有一人從外運力將這陰柔的氣息化解去了便是。」說著就要動手,師公延撇嘴道:「你給我滾開罷!」一把將張隨推開,自己蹲在師玉霓跟前握住她兩隻腳腕,暗自運功。
丁毅之見他姿勢不雅,便道:「即使如此,那麼我先告退了。」趙巨炎道:「丁門主一夜勞苦,首陽派感激不盡。今年四月初二是家師壽誕,請門主務必賞光,前去洛陽飲上一杯薄酒。」丁毅之微笑道:「這個自然,張掌門俠名滿天下,我是聞名久了的。」說完一拱手便向外走出。李映蕊張張嘴,好像要叫什麼,卻終於改口道:「這裡不好待,姑娘也要走啦。我爹爹在京為官,我須得每日定省,張掌門的壽誕,我是去不成的了,你們代我致意便是。」張隨忍不住笑道:「謹遵芳命。」李映蕊莞爾一笑,抱拳道:「後會有期!」轉身也走了出去,舉動之間英氣勃勃。張隨和趙巨炎對視一眼,眼中均有笑意,心中都在想:「這位李姑娘好一副可愛性情!」
待丁毅之和李映蕊都走出去了,張隨笑容又斂,獃獃地想著:「這股莫名其妙的內力到底是在哪見過?」腦中如走馬燈一般將近日裡師玉霓有過接觸的人挨個過了一遍,除去師公延和自己,無非是魏浣珠、白崛、梁綉、余沙白等幾個人,啊,對了,差點忘記他,楚承洛!想到楚承洛,張隨大叫一聲,跳了起來,叫道:「楚承洛!」趙巨炎蹙眉道:「是他?」張隨堅定地點點頭,道:「我親自和他交過手,絕對不會有錯!」
人體內流轉的氣息,可以用說話的聲音來比喻。每個人的聲音都有所不同,只要聽過一次,便會留下印象,下次再接觸到,即便是對方壓低了聲音,或是沙啞著喉嚨、尖細著嗓子,那一種熟悉的感覺終究還是在的。楚承洛平時出手功力並非全部陰柔,但張隨一想起這個名字,立即聯想到他的內力走勢,這才抓到了那種熟悉的感覺。若是張瀟在此,必然也能察覺師玉霓體內的氣息,和皇後娘娘體內的氣息完全出自一人。
一個門派之中,氣脈的運轉往往有極大相似之處,同其他門派相比具有鮮明特色,這恰恰好比各地的方言。而有些江湖人苦於仇家追殺,或是要改換身份做一件大事,往往會自廢武功,重新修鍊。古時名刺客聶政漆身吞炭,刻意改換聲音,也與此道理相通。
張隨對趙巨炎道:「他昨晚那一掌,你還記得么?」趙巨炎回想昨晚楚承洛放回師玉霓的時候,確實在她背上輕輕推了一下,動作不大,力道不重,當時誰也沒有注意,但這輕巧手法偏偏正是能和陰柔內力搭配在一起的,不由點了點頭。張隨來來回回踱了幾步,冷笑著自言自語道:「好你一個楚承洛,三番五次明謀暗算要取我性命!和我作對倒也罷了,竟然還……嘿嘿,嘿嘿。」最後兩聲嘿嘿,滿含了道不盡的陰冷毒恨。趙巨炎聽得這笑聲,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不可思議地打量著張隨,心頭一陣陣發涼,好似自己面前的是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一般。
眼看師公延頭頂滲出淡淡白煙,師玉霓面色轉紅,長長出了口氣,再消得片刻,這內力的封印便能解了。
這時卻見李映蕊慌慌張張跑上樓來,看了眾人一眼,跺腳急道:「你們怎麼還在這裡?」趙巨炎道:「怎麼?李小姐慢慢說。」李映蕊扶著欄杆彎腰喘了口氣,直起身子道:「你們昨夜去皇城了是不是?」張隨道:「是又如何?」李映蕊怔了怔,道:「我真佩服你們的鎮定。從皇城裡出來,不想著趕緊逃命,竟然還在自己家裡優哉游哉!大俠們,你們至少也該換個地方啊!」張隨朝師公延父女那裡扭了扭下巴,道:「等這邊事情一了,我們立刻就走。」李映蕊嘆道:「來不及了!」
自李映蕊慌張跑回,張隨和趙巨炎心中都覺不安。他們本來打算叫了師玉霓立即離開寶日號,到另外一處隱秘的地方等待張瀟會合,沒想到先是李映蕊和師公延鬥法,接著師玉霓又生變故,一來二去的,時間就耽擱了不少。京城中的金領捕快消息何等靈通,動作何等迅速,只怕此時早已開始收網了。
趙巨炎心中一動,走到窗邊假作看風景。張隨對李映蕊道:「多謝你提醒,你快回去吧。」李映蕊搖頭道:「我不走。」張隨道:「金領捕快威名卓著,出手可是狠辣的很。」李映蕊又搖頭道:「我不怕。我幫你們據敵,不用再說了。」張隨暗嘆一口氣,道:「那你也不管你爹爹了么?」李映蕊聞言一愣,張隨道:「金領捕快是刑部治下,你這是要和你爹爹做對了?」李映蕊張口欲言又止,秀眉蹙起,顯是極為矛盾,張隨一把拉著她咚咚咚走下樓去,低聲道:「你的美意,我首陽派心領了,只是為了我們,害得你父女難做,卻是我們不願看到的。何況以你這點功夫,倒是幫忙還是添亂呢?你也是個明白人,不會想不通的。」
李映蕊本來被他拉著走,卻忽然用力掙脫,正色道:「你是看不起我的劍法嗎?我明白告訴你,你是沒有窺到全貌!三四個普通的金領捕快近不了我的身,這點把握我還是有的。」張隨晃晃腦袋,懶洋洋笑道:「金領捕快,每一個可都不『普通』啊。」
趙巨炎在樓上低呼一聲:「小心!」話音未落,一支白羽鵰翎箭帶了一聲響哨從門外射入,接著門外一人叫道:「金領捕快奉旨捉拿反賊刺客,無關人等速速離開此地!」張隨反手一抄,將那鵰翎響箭抄在手裡,低聲嘟囔道:「這可比昨晚差遠了。」右拳猛地發力一震,那鵰翎響箭登時斷裂成數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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