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
張隨嘆道:「兄弟,我哪裡惹到你了?你這麼不依不饒的,讓我好生困惑。」木紅雨正色道:「說句實在話,我頂頂佩服你的為人和手段,但我既然穿上了這身衣服,便要一心一意為朝廷辦事。捉拿亂臣賊子是我職責所在,你莫要怪我。」張隨想說:「你爹爹身在江湖,勾結朝中權臣,這番可疑的形跡你怎麼不去查他?」轉念一想,這話還是不要說了,認真工作、忠於職守的人,無論如何都是值得欽佩的。
趙巨炎和張隨向外走去,眾位金領捕快簇擁而上。焦清陽同門外幾個人低聲說了幾句,那幾個人點點頭,小跑著向城衛軍中去了,大概是叫他們撤除警備。城衛軍雖然是守城的絕對中堅,但地位還沒有僅負責治安的金領捕快高,也沒有太多聒噪,如風一般來得快去的也快。這條街道上又擁滿了過往的人群,開始還有人竊竊私語地打聽著,後來連問都沒人問了,就好像河流中的水面上打了個旋兒,當時引為驚異,一轉眼便拋到了腦後。
現在張隨和趙巨炎雖然是並肩而行,距離卻不近,那是焦清陽為防他們發難,特意站到了兩人中間。周圍雖然還有三四十位或便衣或公服的金領捕快,但這個圈子並不算擁擠,最近的像焦清陽、楚承洛在自己身邊不足尺半,最遠的卻在五丈開外,木紅雨也遠遠地在斜後方跟著。雖然不算擁擠,但從他們所處的方位來看,恰好是在自己施展步法跑路的必經之路上,不管自己用什麼步法,都會至少有一人佔住地勢之便截住自己!
這儼然便是一個小小的陣法了。當然不是九宮、八卦、七星、六花、五行之類的名陣大陣,而是金領捕快憑著自己的經驗和直覺,井然有序地互相配合著,縱然不太嚴密,也盡能防守得住。
楚承洛貼近張隨身邊,道:「同齡人裡面,你和我都是很出色的。」張隨沒說話,只是微微笑了笑。不可否認這可能是一句真心話,但張隨聽來,不但沒有溫馨愉悅之感,反而激起了他的警惕——他有一種感覺,儘管楚承洛對自己有那麼幾分惺惺相惜的意思,但若給他得了機會,他是立即會毫不留情地對自己下手的。只聽他又道:「若是換個方式見面,我們還可能會成為好朋友呢。」張隨笑道:「是么?」楚承洛認真道:「當然!你做你的大俠,我做我的浪子,歷史上無數經典的搭檔範例不都是這樣的么?」張隨道:「可惜事實已成定局了。」楚承洛撫掌笑道:「也不可惜。我雖然失了一個搭檔,卻多了一個玩具。」
張隨心中一驚:這是怎麼個說法?楚承洛道:「我最喜歡跟出色的人玩兒,出色的人總是能死裡逃生,可儘管對方一次又一次死裡逃生,卻總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說,這種貓捉耗子的遊戲好玩吧?」他的語氣輕順溫柔,面上還有令人沉醉的微笑,配合著和煦的日光,真堪稱一副絕美的圖畫。可張隨此時肌肉一陣陣發冷,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楚承洛甚是得意,懶洋洋地長長呼吸了一口,伸了一個懶腰,又道:「不得不承認你的手腕和力量都是極強的,可是這一次,你還能從刑部大牢里逃生么?」張隨扭頭向他望去,見楚承洛正斜眼看向自己,目光中滿是戲弄嘲謔。
張隨心中一動,驀然生出一股極其熟悉的感覺。這個場景!曾幾何時,自己也是被一群訓練有素的好手如這般並不嚴密、卻極有效地封住了自己所有的去路,那也是這樣戲弄嘲謔的眼神,也是這般被押著走的自己……那是何時何地呢?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一時間竟然記不起來了。
其他的都很模糊了,只有那個眼神!那充滿了嘲謔和戲弄,把自己當做爪下的小老鼠一般的眼神,如同一塊火紅的烙鐵,在張隨心中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和目前的楚承洛如出一轍。
張隨努力回憶著,沒注意到一個書辦模樣的人正疾步而來,焦清陽見到,立即迎上前去。那個書辦附在焦清陽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焦清陽滿面的不解和錯愕。那書辦點點頭,拍拍他肩膀,轉身去了。
焦清陽苦笑幾聲,拍拍手,眾位金領捕快紛紛圍攏在他身邊。焦清陽拱手道:「兩位大爺,今日小人多有冒犯,望您們大人不記小人過罷!」這話言語雖然恭敬,口氣可滿是不服。各位金領捕快都是一怔:聽這話的意思,這次抓捕行動竟是突然取消了。
張隨和趙巨炎面上不著痕迹,內中卻也是滿腹驚愕。焦清陽舉手道:「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二人拱手作禮。木紅雨道:「後會有期!」話語中隱隱透出一絲如釋重負。楚承洛面露無奈,搔搔腦袋,苦笑著長嘆一聲,搖搖頭轉過身去。
張隨和趙巨炎對視一眼,只怕夜長夢多,也不回寶日樓,連忙向南城門大步而去。回頭看看那群金領捕快,見只有木紅雨、楚承洛寥寥幾個跟著焦清陽去了,剩下的卻是融入人群中不見蹤跡。張隨暗道:「這些金領捕快混雜在人群中,便如無數秤砣一般將這偌大一個京師牢牢壓住,任誰也翻不起大風大浪——這個組織,當真強勁的緊!」又想起姬有容,心中一陣糾結。
且不說張隨和趙巨炎出城去,只見街道上一騎快馬絕塵而來,路上的行人慌忙避讓,手腳慢的甚至摔倒在地。京中規定城中是不許騎馬的,可看那騎士的裝束,無疑是個足以凌駕在「規定」之上的人物。行人們罵罵咧咧地朝那背影瞪了幾眼,埋怨不已。
這一人一騎速度絲毫不減,一直馳到刑部跟前,那騎士矯健地跳下馬來,隨手把韁繩往拴馬樁上一扔,便著急地往堂上奔去,那韁繩恰好套在馬樁上面。
門人慌忙攔道:「哎,你做什麼?」那人摸出一塊腰牌,道:「我要見你們今日當值的大人。」門人看清腰牌上的圖案,立即雙手扶膝,彎腰退到一邊道:「冒犯瞿大人。今日是汝大人當值。」原來這人正是瞿英。
這位汝大人名為汝崇光,瞿英之前便和他是熟識的,只見他熟門熟路地徑直走到上房,屈指輕輕扣了扣門,聽得一聲「進來」后,推門而入。
汝崇光見是瞿英,連忙從公案後頭站起,瞿英道:「汝大人,不必多禮。我今日來,是請你放手對那幾個江湖人的追捕。」汝崇光聞言皺眉道:「那幾人闖進皇城,攪得聖上不得安寧,目下正是強弩之末,為何要我放手?」瞿英嘆氣道:「抓人是容易,可你想過沒有,抓到之後要給他們定什麼罪名?」汝崇光道:「當然是行……」一個「刺」字還沒說出口,話語生生頓住。
張隨等人雖然絕無犯上之心,卻有行次之嫌。要是在皇城裡力竭被捕,那也罷了,可現在進行抓捕,旁人會怎麼說?皇城侍衛隊保護不力,須得向金領捕快求助,那該是多大一個笑話?
瞿英恰到好處地笑道:「就算你賣我個面子,好不好?」從袖中摸出一疊物事,不動聲色地塞進汝崇光面前一堆公文裡面,又道:「那些粗莽之人只是為了揚名,如今目的已經達到,以後也不會再來了。就是他們再敢來,我也定然不會放過。這事若是傳出去,於皇上、於國師面上都不好看,是不是?」
汝崇光將那一疊物事抽出,捏了捏厚度,道:「這麼多年的情分,你給我拿這個?快快收回去,我這就下令撤網便是。」瞿英正要推卻,忽聽身後門響,連忙手腕一翻,把銀票藏進袖中。
汝崇光看清來人,原來是焦清陽,奇道:「我還沒讓你回來,你怎麼先回來了?人呢?」焦清陽微露驚詫,卻不敢對汝崇光失禮,老老實實道:「剛才小人押著其中兩個回來,忽然王書辦來說,李大人命他傳話,讓小人這便把人放了,說是一來這樣於皇家聲名有損,就算處理也得神不知鬼不覺,二來那幾人不是壞人,定然有人在背後操縱。李大人傳話說,他已經暗中派人跟蹤調查,讓小人不要再管此事。」
瞿英驚奇地望向汝崇光,問道:「這位李大人是……」汝崇光揮揮手令焦清陽退下,道:「他是本部新上任的侍郎李珉,之前在成都主管刑獄司。哼,竟然斬而不奏!不過他的反應倒是敏捷準確。」瞿英點頭道:「這位李大人想來也是有幾分手段的。」
殊不知,卻是李映蕊盜了父親的印章,又模仿父親的筆跡給王書辦傳了張條子。她只想把張隨等人救出,卻恰好碰上了瞿英也來求情,這一番巧合下來,李珉非但無罪,反倒有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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