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安饒
康熙十八年,伊爾根覺羅府。
天色微亮,萬籟俱寂,微風輕輕吹過,帶來絲絲涼意和清晨的新鮮氣息。
這個時間點當值的小廝和丫鬟已經開始忙碌,府內一個地理位置上佳的院落也開始動了起來。
光線透過雲層灑進房間,穿過屋內瓔珞穿成的珠簾便是內寢,紫檀木的架子床上掛著雨過天青色的紗帳,屋內的擺設樣樣都是精品,精緻珍貴中又透出舒適溫馨,任誰看了都要說一聲「好」!
偏偏安饒在布置的如此舒服的屋子中也沒體會到什麼閑適的感覺。
她身下是堪稱豪華的八步床,床鋪鬆軟,舒適無比,按理說是一個休憩的好地方,安饒卻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原因無它,只因安饒生來六識靈敏,雖說院子里的人都是輕手輕腳,她卻仍是聽得一清二楚。
六識者,眼、耳、鼻、舌、身、意各有識也,分別對應色、聲、香、味、觸、法六塵。
對於修仙者來講,六識靈敏那絕對是一件好的不能再好的事情,在修鍊上相當於比他人領先了不止一步,百分百的算得上天資不錯的那類。
可對於還沒有開始修鍊或者無法修鍊的普通人來說,那還真未必是件好事。
就拿現在的安饒來說,她這處院子內洒掃的,走路的,做飯的,近到門口候著的丫鬟衣裳摩擦的動靜,遠到小廚房裡錢媽媽揮舞鍋鏟的節奏,她能聽得比她們自己都清楚。
她現在就是,看得多,聽得多,聞得多……就連對疼痛的感覺都比其他人感觸更深,要不是她意志堅定,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尤其是聽覺,身邊人發出一點點動靜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這對於現在就是一個普通人的安饒來說,那就是折磨!
「滴滴答答,咕咚咕咚,嚓嚓嚓,呲呲啦啦……」
各種各樣的聲音直直的往她耳朵里鑽,鑽的她恨不能以頭抵柱,用更加劇烈的疼痛來緩解這種折磨。
想到目前的處境,安饒就只想嘆氣,這具身體終究不是自己的,不過她就是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她居然會因為六識過於靈敏而感受到痛苦。
如果這些要是讓她的各位老祖宗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氣的把她從族譜中除名外加流放三千里,最後附贈一個白眼兒。
經過幾天的修養,她的魂魄跟肉身也融合了有五六分,比起前兩天的昏昏沉沉,她現在倒是能提起一點兒精神了。
她勉強運起微弱的神識探了探,很好!
身上的經脈斷了一大半不說,神識都消耗殆盡了,連魂體都傷得不輕。
安饒不死心的往自己識海探去,還沒等找到自己想找到的東西,她的識海就開始劇烈震蕩,只覺得整個人都快被劈開了一樣!
她不敢耽擱下去,忍著劇痛收回神識,再狠下心封住了周身大穴,免得傷勢加重。
縱使已經用了最快的速度去挽救,安饒還是臉色一白,喉間有一股腥甜上涌,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壓下去。
她現在所處的地方人多眼雜,如果被人發現她吐血了,後果不堪設想。
安饒嘆氣,她的情況比想象中的要糟糕,還是別想著打開洞天的事兒了,不然剛撿回來的這條小命就徹底不保了!
「滴滴答答,咕咚咕咚,嚓嚓嚓,呲呲啦啦……」
安饒本就受到重創,偏偏這會兒周圍各種動靜都往她耳朵里鑽,她只感覺有人在拿著鎚子使勁兒的敲自己的神經線,恨不得錘出個風光大葬的節奏出來!
為了讓自己過得安生一點,安饒幾番思量之後,靠著醒來之後勉強聚起來的那點兒靈氣,硬生生把自己的六識封起來一半。
這在平常不過是抬手間就能完成的,這會兒安饒卻是認真的不能再認真的控制著靈氣行走。
等到完事兒之後,安饒的臉色也白的不能看了。
同樣,她這兩天好不容易修鍊出的這點兒靈力也沒了!
最嚴重的是,六識被封,也就意味著她修鍊速度起碼要慢上一半兒,這對於她的傷勢恢復更是影響巨大。
這也是她沒有第一時間就封掉六識的原因。
但她倒是沒啥後悔的,再被折磨幾天,她就要去見閻王了。
再說了,以她現在的情況,強行修鍊只會讓本就脆弱的經脈雪上加霜,小命不保,還是老老實實的歇著先報保命吧!
安饒看著無比凄慘的自己,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早知道強行進入空間通道會變成這樣,那她當初……那她當初……
她翻了一個身,再次嘆氣,那她當初還是會抱著必死的心進入空間通道的。
這個時代雖說靈氣也稀薄,但好歹天道完整,地脈仍在,法則健全,連天地飛升通道都是打開的。
等她養好傷之後,潛心修鍊,總歸是有飛升希望的。
若是仍待在那裡不動彈,她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安饒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一道溫柔的聲音突然從房間外傳了過來:「格格,該起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安饒的腦子就開始不受控制的抽了起來。
雖然很不想應聲,但她也有自知之明,她如今虎落平陽,最好還是老老實實的別弄什麼幺蛾子。
安饒無可奈何地輕輕揉捏著自己的眉心,並盡量模仿原主的口吻回應道:「進來吧!」
「是。」剛才的那道聲音再次應道,溫柔沉穩的語氣夾雜著几絲恭恭敬敬。
緊接著便是房門被緩緩推開的聲響,伴隨著這陣響動,一抹清新宜人、瀰漫著晨露香氣的陽光順勢灑進屋內,使得整個房間頓時明亮了許多,彷彿亮度一下子提升了兩倍有餘。
隨著房門打開的聲音,幾個女孩兒紛紛進來,領頭的就是剛剛跟安饒對話的小姑娘——白露,她旁邊看著就十分安靜的女孩子是白清。
她們兩個都是原主的貼身大丫鬟!
是她心腹中的心腹!
那邊白露一邊指揮身後的小丫鬟把房間的帷帳掀起來,一邊對安饒說:「奴才瞧著格格今日精神頭比前幾天好了些,看來大夫這次換的藥方不錯。」
安饒:「……」我明明剛剛差點吐血,你從哪兒看出我現在臉色好的?
好吧!
這實在不能怪白露眼神不好!
原主一個千金大小姐,從小養尊處優,原本只是感染了風寒罷了,若是讓人發現她突然之間傷的這麼重,安饒自己根本沒有理由解釋。
為了不讓人看出什麼來,她從進入這具身體就開始改變脈象,別說白露了,就算是大夫來把脈也是把不出來的。
她在這屋裡躺了兩天,相比於前兩天一直昏昏沉沉的樣子,她今天都能下床了,自然看著氣色好多了。
白露這麼說很正常!
安饒她默默忍下,緩緩點頭:「是啊,你這幾天也辛苦了,我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你也該好好歇歇了。」
「格格,奴才不累。」白露搖搖頭,「等格格徹底大安了,再給奴才放假就是了。」
安饒無語,她還真是第一次遇見打工人不想放假的!
這要是讓後世那些資本家招到這樣的好員工,那還不高興壞了!
那邊白露又說道:「這兩天格格身子也好了一些,不如今個兒您出去走走,大夫人那邊也惦記格格呢!」
大夫人,安饒記得應該是原主的大嫂,也是另一個最了解她的人。
一想到要和她碰面,安饒內心難得多了一絲忐忑。
忽然!!!
撲通——
撲通——
撲通——
不對,安饒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單,不知為何,這具身體居然有些不受她的控制了!
隨即,安饒馬上意識到,這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的情感!
她的呼吸漸漸急促,心跳也忽地開始加快,隨後便是一陣陣疼痛湧上心頭,疼得她連眼角都不自覺開始濕潤起來了。
好在她定力不錯,竭力控制表情,片刻間就恢復了清醒,明明是猶如心梗一般的疼痛,但在其他人看來,她不過是抖了幾下而已。
可白露不愧是原主身邊一等一的貼心人,安饒這邊臉色一變,她那邊馬上就能察覺出來不對,她疑惑的問道:「格格這是怎麼了?可是受涼了?」
一邊說一邊喊道:「玉蘭,快去把窗戶關上!」
「玉雙,去把格格的大氅拿來!」
「白清,你快來看看格格……」
「你去把府里的大夫請過來!」
……
被她喊到名字的人都是沒有任何遲疑的照著她說的去辦,足以看出白露有多受原主的重視了。
另一個大丫鬟白清則是忙不迭的將安饒的手腕放平,開始給她診脈。
安饒疼痛之餘還有心思回想起原主曾經給她說的,她的另一個大丫鬟白清好似是從小培養的醫女來著。
現在看來這小姑娘還真是穩重,眾人皆已亂作一團,驚慌失措,唯獨她一人格外沉穩淡定,細心切脈,宛如一股清流,彷彿周圍的喧囂與混亂完全不存在一般,讓人看著就賞心悅目。
心中思緒不斷,安饒倒是也沒閑著,努力壓下這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情緒,等到好受一點時,看著眾人團團轉的身影,連忙制止道:「我沒事,你們不用忙活了。」
白露還是很擔心的道:「格格,要不奴才還是去請大夫來看看吧!」
安饒有些頭疼,這小姑娘怎麼這麼死心眼兒呢,她語氣堅定道:「我的身子我知道,不用麻煩了!」
旁邊的白清扯了扯白露,低聲道:「格格已經無礙了,只要按時服藥,很快就會大安的。」
白露聽了這話,倒是鬆了一口氣,白清的能耐她還是知道的,她既說沒事,那就真的沒事,她想了想便不再多言,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眼底的擔憂。
但安饒不是一個會委屈自己的性子,她的身體情況自己清楚,再好的大夫也沒辦法,只能靠她自己。
與其浪費時間看大夫,還不如多睡覺,讓魂魄與肉身多融合幾分,這樣也能好的快一些。
安饒有些煩躁,剛剛那股情緒不是屬於她的,準確來說,是屬於這具身體的情感帶來的。
原主已經投胎了,可她的身體還在提醒自己,她有多麼不捨得自己的家人,從別人口中說出的幾個字就能輕易調動這具身體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