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父子協商
賀康無奈一笑,心想來的匆忙?你在這裡坐了一個時辰,話說了不到十句,就這麼『來的匆忙』四個字給擋過去了。
可那又怎麼樣呢?他是王九郎啊!他臨走時能說這麼一句話,就已經很難得了。
送走了王博和賀綉,賀康去溫夫人房裡去回話。溫夫人見了賀康,把跟前的婢女都遣了出去,抬手指了指身邊的榻。
賀康在溫夫人身邊坐了下來,端了茶給溫夫人遞過去,說道:「母親,阿綉讓王博接走了。」
溫夫人早就聽見了王博要接走賀繡的事情,當時她就把茶盞給狠狠地摜到了地上。
這會兒悶坐了一個時辰,她肚子里的火已經慢慢地按下去了。這會兒賀康說阿綉已經跟著王博走了,她沉沉的嘆了口氣,說道:「這個王九郎看來是真的看重阿綉。可是他為什麼不提親呢?」
賀康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這恐怕不是王九郎的意思。」
「那就是王家根本瞧不上阿綉了?連妾室都不準?」溫夫人皺著眉頭,搖著頭說道:「阿綉好歹還有跟他同生共死的情誼呢,他不管不顧我賀家的顏面來接阿綉走,就連個妾室的明路都不給過?」
賀康笑道:「母親這話說的。那王九郎能把彭城的莊園送給阿綉,能把建康城郊的溫泉莊子送給阿綉,難道還少一個妾氏的禮嗎?若我猜得不錯的話,應該是阿綉不願意。」
「阿綉不願意?」溫夫人差點被嚇著,「她有什麼不願意呢?」
「之前在洛陽的時候,王博便跟我提過,要收她在身邊。我問了她,她當時就立下了毒誓,說這輩子絕不給人做妾。我當時還以為她說著玩兒的。可後來這一路走來,王博那樣對她,她不還是沒鬆口兒嘛!」
「喲!」溫夫人驚訝的看著賀康,壓低了聲音問道:「難道她還想當王九郎的正室夫人?」
賀康聽了這話差點沒把嘴裡的茶給噴了,他轉頭咳嗽了兩聲,穩了穩心神,連連搖頭:「那怎麼可能?能做到貴妾也就是天大的福氣了。二房的阿綰不是已經定給了桓四郎做貴妾了嗎?」
溫夫人冷笑著哼道:「走著瞧吧。我看這個阿綉可跟阿綰不一樣。她的心機啊,深著呢。」
賀康笑道:「阿繡的事情,母親也別太費神了。如今還是想想怎麼跟謝家說吧。謝三郎專門叫人來說的事兒,我們原本是不好拒絕的。可如今人都被王九郎接走了,怕是辦不成了。」
溫夫人輕輕地嘆道:「我本來就沒抱著什麼希望。」
「那謝家的事情?」賀康看著溫夫人,遲疑的問道:「是不是我去跟三郎說一聲?」
溫夫人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我叫人去說就是了。不是還有阿綺呢嗎?不過是個陪嫁,難道我們阿敏還缺陪嫁嗎?我還想了,多買幾個標緻的丫頭來,都隨著阿敏嫁過去。」
賀康笑道:「行,阿敏的事兒還是母親想的周到。」
溫夫人點點頭,說道:「好了,這也到了饗食的時候了,叫阿敏和阿庄都來,你們兄妹三人陪著母親一起用飯。」
賀康聽了這話立刻起身應道:「多謝母親賜飯了。」
溫夫人笑著朝著門口吩咐:「來人,去叫二郎君和大姑娘來。」
『大姑娘』並不是指賀紋,而是說的賀敏。賀敏是賀公彥的嫡女,按照公族的規矩,嫡女和庶女是不能放在一起的。所以溫夫人說賀敏是『大姑娘』。
建康城郊,王博的溫泉山莊里,木質的小屋子精巧玲瓏。
屋子裡幾十隻白色的蠟燭把屋子裡照的通明雪亮,雨過天青色的蟬翼紗帳,帳上垂著宮樣帳楣,密密的團蝠如意繡花,窗欞上梅花竹葉的鏤花里透著燭光照出來,投出深淺不一的梅花竹葉的淡影,像是潑墨的畫。
宮樣妝束的女子手中還握著溫軟的綢巾,白玉螭紋香爐里的香絲絲縷縷的擴散在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窗戶上糊著淺藍色的輕羅上閃著點點的銀光。
帳幔裡面,和闐為砌玉為池,進水之處是三尊羊脂白玉蓮花,水從蓮蓬的圓孔中噴洒出來,緩緩地注入池中,嘩嘩的水流是唯一的聲響。水溫軟滑膩,如若無物。人不由想做一尾魚,欲潛入最深處去。
如墨的長發浮於水面,似深黑一縷水藻。白玉池底為了防滑,特意雕琢萬葉蓮花圖案,溫泉清澈微藍,映著池底漾出碩大的蓮花,一瓣瓣捧出最嬌艷的蕊。
赤足踏在花紋上,微癢酥麻,溫熱的水盈裹遊走四肢百骸,叫人沉溺其中,彷彿不願再起。
明璫跪在玉池的邊上,拿著雪白的手巾緩緩地給賀綉擦著背,見賀綉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一樣,她伸出手去把她的長發從水裡慢慢地撈出來慢慢地綰成纂兒。
百靈捧著一個放了六隻玉簪的匣子慢慢地跪下來遞過去。明璫順手拿了一隻碧玉簪子給她別住。又輕聲勸道:「姑娘,時候不早了,起身吧。」
「嗯。」賀綉伸出手來扶著明璫的手慢慢地站起來,旁邊立刻有婢女展開浴袍給她披上。
她便赤著腳慢慢地踩著雕琢了蓮花花紋的台階慢慢地走了出來,低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回姑娘,戌時了,喝了湯藥該歇下了。」明璫說著,轉身把賀綉身上的浴袍給她穿好,又拿過一條絲絛來在她腰間系住。
百靈又拿了一件披風來披在她的肩頭,輕聲說道:「姑娘,剛九郎又打發人送了兩盒宮燕來。御醫說您有點肺熱,要每天早晨吃一盅燕窩粥。」
「嗯。」賀綉點點頭,扶著明璫的手出了帳幔,光著腳穿上木屐,轉過八扇屏玉石拼雕屏風從後門出去,往後院的卧房去了。
許是熱湯泉泡了一會兒,許是一直懸著的心這會兒終於放了下來,賀綉一躺倒去床上沒一會兒的功夫便睡著了。而且是一宿沒夢,睜開眼的時候便已經是大天亮了。
守在旁邊的明璫聽見動靜忙上前來微笑著問道:「姑娘醒了?」
賀綉伸了個懶腰轉身從床榻上下來,赤著腳踩著床前的腳踏慢慢地下來,長及腳踝的烏亮秀髮如雲委地,垂在淺玉色銀漩紋的寢袍之上,如披披淋淋的墨色綢緞。
「姑娘,燕窩粥。」百靈端著大紅雕漆托盤進來,把一碗燕窩粥放在了窗下的案几上。
賀綉慢慢地跪坐在榻几上,明璫把銅鏡拿過來支在案几上,又拿過一把象牙梳子來一縷一縷的梳著她的長發。賀綉則把燕窩羹拿過來,一小勺一小勺的吃著。
在這裡住著不用記掛著去給夫人晨昏定省,一個人占著這麼大的莊子,身邊十幾個丫頭僕婦伺候著,外邊還有阿信帶著百十口子人護著,她走到哪兒都是前擁后呼的,只要不去想賀家的那些事兒,她的心裡還是挺痛快的。
王博是下午來的,他一下馬車阿信便迎了上去躬身請安。王博一邊往裡面走一邊問道:「今兒有沒有閑人來?」
阿信只奉賀綉為主人,對賀家其他的人都不認。這一路上王博對賀繡的好他看得一清二楚,如今更把王博視為理所當然的家主,聽見詢問立刻躬身回道:「回九郎,上午的時候賀家夫人打發了四個嬤嬤來服侍姑娘。」
王博一聽這話便微微皺起了眉頭,聲音也冷了幾分:「人呢?」
「姑娘給打發回去了。」阿信笑了笑,又欠了欠身,說道:「姑娘說了,這兒不缺人服侍。原本搬到這裡來是為了靜養,人多了她嫌鬧得慌。所以每個人賞了兩片金葉子就讓她們回去了。」
「嗯。」王博的眉頭舒展開來,唇角微微上揚,腳步也快了幾分。
王博走到後面的花園子里的時候,賀綉正握著長鞭對著一塊石頭髮狠呢,噼里啪啦的一頓抽,那塊青石上都有了一條一條的白印子了。
「幹什麼呢這是?」王博看了看身旁的阿信,有些摸不著頭腦。
明璫趕緊的上前來低聲回道:「郎君,姑娘喜歡練鞭,她這樣練一會兒出點汗,說是一身的痛快。」
王博忽的笑了:「嗯,這話說的是。」
明璫見王博笑了,心頭一松,也跟著笑了起來。
賀綉聽見王博的聲音便住了手,轉身對王博笑了笑,走到他的跟前來。
王博看她臉色紅撲撲的還帶著一層細汗,宛如晨曦里沾著露珠的玫瑰一樣的嫵媚,他忍不住從袖子里拿出帕子來輕輕地擦了擦她額頭上的細汗。輕嘆一聲說道:「看這一頭的汗。」
「九郎來了。」賀綉開心的笑著,轉身接過百靈手裡的茶遞給王博:「喝茶吧?」
王博搖搖頭,說道:「你喝吧。瞧你出了這一身的汗,不是說靜養嗎?折騰什麼呢這是?」
賀綉喝了一口茶,笑著說道:「什麼靜養啊?能不聽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就是靜養。九郎,你可真是了不起。」
「嗯?」王博微微的笑著,和賀綉並肩往那邊的涼亭里走過去。
賀綉笑著挽住王博的手臂,開心的說道:「我叫明璫拿著你那玉佩去找你,你怎麼就想著帶著個御醫來呢?你可真是……呵呵……」
「我可真是怎麼?」王博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賀綉,平靜的等著她說下去。
午後的陽光那樣的嫵媚,莊園里有稻穀的清香,身後有溫泉脈脈的流淌,眼前有檀郎玉樹臨風。
賀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在夢境里一樣,她甚至都捨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在眨眼之間,這美好的一切都如泡影般消失。
賀府,賀公彥的書房裡。
賀公彥隨意的靠在主榻上,手裡端著一盞香茶,許久不說話。
賀康跪坐在下手的榻上,低著頭也是一言不發。
賀庄看看父親,再看看兄長,最終忍不住,哼了一聲說道:「謝家也未免太過分了些。不過是個陪嫁,自然是我們選誰過去就是誰過去,那謝燕文如此固執,到底是聘妻還是聘妾?」
賀康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早在洛陽時,老夫人的壽宴之後,謝三郎便跟我說過,要好生教養阿綉。這不明擺著已經是動了心思?當時我也答應過他,還戲說要跟他結一門親事。哪裡知道後面會發生這些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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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敏已經跟他放了定,這不是正經八百的親事嗎?難道非要阿綉過去做妾才算是親事?」賀庄皺著眉頭,極為不樂的說道:「大兄怎麼也糊塗了。」
賀公彥沉聲說道:「謝家是有些過分。不過王九郎難道就不過分了嗎?王謝兩家把我賀家當成了什麼?!賀家的女兒,竟然任由他們想怎樣就怎樣,真是莫大的恥辱!」
賀康和賀庄都忍不住低下頭去,齊聲道:「是兒子不爭氣,累及家族顏面。」
「罷了!」賀公彥無奈的搖搖頭,這樣的事情哪裡能怪兩個兒子呢。這是家族世世代代上百年的積累。
再逢亂世,各大家族的勢力重新洗牌,王謝兩家勢力龐大,受損自然不大,像賀家這樣的家族到了建康仍然有今天的勢力已經是萬幸了。
「關於阿繡的事情,為父想聽聽你們兄弟二人心裡都是怎麼想的?」賀公彥緩緩地坐正了身子,看著賀康和賀庄二人。
賀庄看了一眼沉思的大兄,拱了拱手,正色回道:「回父親,兒子以為媵妾之事自然由我們做主。謝家聘的是妻,是阿敏。哪裡還能由著他們再定下一個妾呢?阿繡的性子也是剛烈的,若真的由她跟著阿敏嫁過去,她能不能做好阿敏的臂膀還說不定呢。到時候若是給阿敏添亂,我們豈不是後悔莫及?」
「嗯。這話也有道理。」賀公彥轉頭看著賀康,又問:「阿康,你說呢?」
賀康點點頭,說道:「二弟說的是。只是我想,若是擇了別人隨著阿敏嫁過去,謝三郎便會跟阿敏之間生出嫌隙來。這夫妻二人若不能同心,受委屈的還是阿敏。」
賀彥不悅的皺起了眉頭,說道:「難道謝三郎真的對阿綉念念不忘不成?」
「父親。」賀康自然聽出了父親的不悅,但為了家族著想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父親和祖母帶著家人先行南遷,阿綉和阿紋留在洛陽跟兒子一起料理家事。這半年來兒子對阿綉十分的了解。阿綉心思縝密,有勇有謀,絕非尋常女兒家可比。不然的話,以王九郎之尊怎麼會對她另眼相看呢?」
說到王博,賀公彥的眉頭皺的更深。
若說謝燕文派人來說想要阿綉為媵妾的話,那麼這個王博簡直是沒把賀家人放在眼裡。他就那麼大大方方的把給接走了,甚至連個理由都沒有,簡直是狂妄至極。
但那又怎麼樣呢?
他是王家的九郎啊!他的姑母是當今皇后;他的父親安國公是太傅;他的三叔父吳國公是都督;他的五叔父自幼尚武,深得陛下器重,如今是建威將軍。
九郎王博更是王家老族長看重之人,他不僅聰穎脫俗,更機智勇敢,善謀略之事。曾被陛下譽為『天上謫仙,曠世奇才』。
這樣的王九郎,他有資格也有資本不把世間任何人放在眼裡的,何況賀家一族?
「父親……」賀康見賀公彥良久不語,便已經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嗯?」賀公彥微微抬頭看了自己的長子一眼,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阿綉之事就這麼定了。謝燕文那邊還要你去說。畢竟這是他謝三郎提出來的,就不要讓你母親勞神了。老夫人這幾日身上越發不好了,阿敏的事情固然重要,但總比不過老夫人去。」
「是。」賀康欠身應道,「兒子一定把此事辦妥。」
「嗯,阿綉那裡打發人去了嗎?雖然王九郎說把那座莊子送給了她,但服侍的人總要派過去的。不然叫外人知道了像什麼話?我賀家門楣再低,也不至於讓一個女兒家流落在外。還有,等她的病好了,就派人把她接回來,就說老夫人想她呢,自從離開洛陽至今已經有大半年沒見了,到了建康又病了。若是身上沒什麼大礙,便叫她回來給老夫人磕頭。」
「是。」賀康又欠身答應了一聲,心裡卻想這事兒說起來是天經地義的,可若是王博的御醫說賀綉不宜走動的話,怕是不怎麼好辦。想到這些,賀康的心裡又湧起一些不滿,這個阿綉本就不該來家族的!若是她一直跟著陳氏在義興郡,又哪裡會有這麼多麻煩。
賀公彥再次嘆了口氣,剛要讓兩個兒子退下,門口便有下人慌張的回道:「回郎主,宮裡的雅妃娘娘來了。」
「什麼?」賀公彥大驚,雅妃娘娘是袁家的女兒,賀家和袁家素來沒有什麼來往,這位雅妃娘娘忽然來府中所為何事呢?
「回郎主,娘娘的鳳輦已經到了府門口外,請郎主速速前去迎接。」
「快!快!」賀公彥匆匆起身,「更衣,恭迎接娘娘鳳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