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拳
第68章一拳
麥芒伍疾步如飛,直接邁入了鎮邪司大堂之中,片刻沒有停留便打開了密道。身後二人緊跟而入。
進了地下密室之中,裡面已經是一片狼藉,就連兩頂特製的白色轎子也已經被砸了個粉碎;順風耳擦拭著手中的火銃,而千里眼手中的拐杖也已經斷成了兩截。二人見麥芒伍前來,並不意外,正打算起身迎接——
「你二人無事?」麥芒伍皺皺眉,輕聲說道。
千里眼和順風耳急忙點頭稱是。
「觜火猴,女土蝠……你二人,是如何與鎮九州串通一氣,放走了他!?」麥芒伍的語氣雖然平靜,但是千里眼和順風耳二人知道,麥芒伍是真的動了脾氣。平日里,麥芒伍絕不會用二十八宿的名號來稱呼自己人的。
這代表著,眼下四人面對的並不是平日里老媽子一樣的伍太醫,而是掌握鎮邪司生殺大權的管事:麥芒伍。
一時間,密室中的四人齊刷刷跪在了地上,絲毫不敢怠慢。
「看這情形,多半是那鎮九州自己在密室中胡鬧。他二人拚死抵抗,卻未能得手……」麥芒伍身後的其中一人微微抬起身,替千里眼和順風耳開了口。
「住嘴!」麥芒伍頭也不回,便打斷了身後那人的解釋:「莫要騙我,也不用替他們開脫;這件事,你與瘸子也參與了其中。」
身後兩人互相偷視一眼,不再言語。
「……是我二人念及七子舊情,於心不忍,才放走了鎮九州。」千里眼抬起頭,開口說道:「這件事,與騙子和瘸子無關……」
無關?麥芒伍心中明白,這件事怎麼可能與另外兩人無關?麥芒伍為了周全,在離去之前交與騙子與瘸子的命令,本來是在鎮邪司大門附近看守,以防萬一;但是兩人卻擅自去了鬼市門口,口稱是來迎接、保護自己。從大局分析來看,這兩人本意多半是要去攔住自己,為千里眼和順風耳爭取時間的;只是偶爾遇到了前來鬼市的捲簾分身,腦子快的騙子才趁機改口,說是發現了捲簾圖謀不軌……
他們幾個互相包庇,倒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這七人很久之前都是自己的貼身侍衛,彼此間交情很深。後來,瘋子得了皇上的賞識,封了鎮九州的名號;不久后,瞎子和聾子也靠著一技之長,成為了千里眼和順風耳,躋身於二十八宿。自此之後,雖然七人身份有別,卻依舊情同手足。
七人在京城內出生入死,保護著京城安全。只是沒想到,這一次傻子和愣子都死在了捲簾手中。
對於錦衣衛鎮邪司來說,每日生活本就是一隻腳踩在棺材里,所以自己兄弟即便死了,心中湧起的,也並非難過。但是,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只有這自古的道理,流傳了千百年。
「我知道你們想要替愣子和傻子報仇,但是如此胡來……」麥芒伍看著地上長跪不起的四人,此刻反而發不出什麼脾氣。「顧全大局」這種話,這些人是聽不進去的。
明日便是武舉殿試,奈何卻突生這等變數。如此下去,九劍與奎木狼豈不是白白犧牲……
「大人,咱們若是鐵了心真要胡來的話,便隨著瘋子一起去了。」地上跪著的騙子似是喃喃自語,又似是心不甘情不願,聲音故意讓麥芒伍聽進了耳朵。
規矩,就是規矩。
幾句抱怨,麥芒伍沒有理會,只是手中亮出了四根銀針。除了千里眼外,其他三人很自覺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露出了各自的命門。很快,順風耳推了推身邊的千里眼,他才心領神會,挽起了自己的袖口。
「死而無怨。」千里眼嘴中說著,臉上甚至依稀泛起了笑意。
門外,傳來了管家的聲響,說是有人求見。同一時間,一陣狗吠聲,傳入了麥芒伍的耳朵。
幾里地之外,一笑樓內已經面目全非。
即便裡面天崩地裂,一笑樓的門外依舊沒有人注意到;只因為這一笑樓有桃花源所布下的結界,可謂與世隔絕。
而李晉就躲在牆角,愜意地欣賞著裡面的死斗。
捲簾沒有絲毫大意;眼下最要提防的,便是貼著自己的鎮九州。要說這鎮九州,其實並不像是其他二十八宿一般有所絕技;他唯一的厲害,便是力氣大得驚人。
是的,只是力氣大得超乎想象,僅此而已。
鎮九州飛身上前,朝著捲簾的后腰便是一腳;這麼大的動作,捲簾自然沒有硬接,只是小心地側身躲開——不過,鎮九州渾身都是傷口,一腳踹出后,潑灑出了不少血滴。單單就這幾滴濺在了捲簾衣袍上的血珠,硬是將捲簾險些掀飛出去。
「沒打到啊……」鎮九州收了腿腳,揉著自己的拳頭,臉上已經是幾近瘋癲的笑容。
捲簾站穩了身子的同時,從袖口甩手扔出了一個頭顱大小的蠱巢——他現在終於確定了:自己萬不能與這不要命的鎮九州近身纏鬥。對於今時今日的捲簾來說,鎮九州的一拳一腳,都是殺招。
那蠱巢之中,儘是飛翅毒蟲,口器中的毒液,足以化骨。蠱巢落地之後滾了幾滾,便嗡的一聲飄飛出無數蠱蟲——青玄本能地用手扶住了白骨夫人的肩膀,正要出招,才想起念珠已經交給了吳承恩。無奈之下,青玄只能伸出手攤開五指,一面丈寬有餘的佛光盾霎時間張開。飛撲而來的蠱蟲剛剛碰到佛光,便熄了振翅,安靜地落在了地上。
而捲簾本人,則是乘亂在地上抓起了一把泥土,匆忙捏出了兩三個泥僧,朝著青玄甩去。泥僧輕易穿過了青玄的法盾,落在了白骨夫人腳邊。
「得手了。」捲簾不禁一番得意。果然,青玄散出的佛光並非實體,多半只能隔開戾氣。泥僧既然能過去,那自己便有的是辦法。
正待捲簾抬起右手準備施法,白骨夫人毫不猶豫地雙掌互擊,肘骨頓時凸顯而出,化作鋒利的刀刃;緊接著,白骨夫人原地旋轉,將地上的泥僧盡數削碎。捲簾不禁皺眉,看來那白骨夫人多少了解一些自己的手段——
片刻遲疑之際,捲簾的右手忽然間被人攥住——捲簾心中一驚,回頭望去,乃是鎮九州。沒想到,這廝竟然不顧毒蟲包圍,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捲簾低頭望去,別說后招了,現在自己的手腕就已經烏黑青紫,估計骨頭已經被這鎮九州捏碎。捲簾知道大事不妙,斷掉的左臂位置湧起了一陣沙土,凝成了巨爪,想要儘快甩開鎮九州——
「死吧。」鎮九州冷笑一聲,朝著捲簾的門面便是重重一拳。
霎時間,拳風呼嘯凜冽,揚起的沙土足以遮天。
鎮九州知道,自己並沒有得手——這一拳上去的觸感,並非轟到了對方的肉身,反而像是砸進了無盡的泥沼之中。
塵埃落定,衣衫襤褸的捲簾,站在了眾人面前。青玄看到捲簾現在的裝扮,忍不住雙掌合十;而白骨夫人更是情不自禁小聲叫了出來。
捲簾的衣衫之下,竟然戴著一根詭異的白骨項鏈。說是項鏈,其實是用九顆人的頭骨貫穿而成,套在脖子上顯得格外瘮人。這些頭骨接二連三漸漸失了白色,化成了枯黑。取而代之的,是捲簾之前失去的斷臂,此刻則又完好無損地長了出來。
捲簾看了看自己少了一枚頭骨的項圈,然後朝著青玄望了望;最終,他還是把目光放在了與自己近在咫尺的鎮九州身上。
鎮九州看到眼前一幕,不僅沒有失望,反而大笑不止;他多少知道一些關於人骨和金蟬子的事情,明白此刻捲簾已經被自己毀了太多修為。
「找死。」捲簾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雙手並舉,朝著鎮九州噴出了一陣沙土。
鎮九州即刻俯身向後一躍進了一笑樓,避過襲來的砂礫。同時,他雙手插進了地面之中,然後暗自發力——緊接著,鎮九州大喝一聲,像瘋了一般將一笑樓的房梁、門柱、石板等等器具紛紛拆碎,然後向天空拋去。只是片刻之間,以前風生水起的一笑樓,便被鎮九州輕易夷為平地。不僅如此,鎮九州還在繼續重複這個動作,雙手不斷下掘,同時向上空拋甩;地上形成了一個越來越深的大坑。
捲簾皺眉,卻不想因為憤怒而與鎮九州這個瘋子過多糾纏——沒想到,自己的頭骨項鏈也被這鎮九州逼了出來。自己的修為毀損過重,眼下再不拿下金蟬子,更待何時?拿定了主意,捲簾即刻騰空而起,雙手散開的砂礫化成了旋轉的兵刃,就要朝著青玄撲去。
「玄奘!」白骨夫人急忙用左手扶住自己的右肘,略一用力,一根巨大而又鋒利的骨尾便從身後刺出,直取捲簾的心口。始料未及的是,這堅硬的骨尾還沒近得捲簾的肉身,便如同一根稻草般被輕易削成了碎片——甚至,骨尾碎開時連一點聲響都沒有。
這般情景,倒是讓白骨夫人不知所措了:不對,捲簾此時喚出的,絕不是平日里的砂礫。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玄機。
其實,以捲簾的心機,自從知道了麥芒伍在校場埋下的種子后,怎麼可能會束手待斃呢?
捲簾,自然也做了其他準備。喚沙的本事,乃是將妖氣注入砂礫之中,進而被捲簾所用。只是,京城斷了砂礫來源,捲簾三大絕技看似被封印一門。但就在初賽的夜晚,向捲簾伸出援手的不是別人,正是銅雀。
「這批銅沙,請大仙妥善使用。」銅雀送來的三大箱銅沙,重似蒼山;捲簾將手探進去略微一摸,便感覺到了這並非普通礦藏,乃有妖氣蘊含於其中。
今日,捲簾便用上了銅雀所贈的銅沙,果然威力驚人。白骨夫人並沒有止住他前行的腳步,眼看捲簾離青玄就在三丈以內——
轟隆一聲,捲簾腳下的土壤被人掀開,鎮九州一隻手握住了捲簾的腳腕,自己從裡面爬出了半個身子;捲簾一下子失了平衡,險些摔倒。原來這鎮九州看似瘋瘋癲癲,其實是藏在地底下攻過來的……
只是這一次,捲簾並沒有選擇退讓。他猛地抬腳,將鎮九州從土下拔了出來,然後用裹著銅沙的手掌,一招便貫穿了鎮九州的肩膀,將他整個人懸在了半空——
鎮九州口吐鮮血,目光卻依舊沒有離開捲簾的眼睛。
捲簾做出這個決定,並非莽撞。剛才鎮九州握住自己的腳踝,力道似乎減弱了太多。捲簾雖不曉得其中變故,衡量一番,卻覺得自己可以應付。
「虧我當年高看你一眼……仗著力氣只會拳腳,難成大器。」捲簾當是這鎮九州力氣用盡,便索性抬起了自己的另一隻手,瞄住了鎮九州心臟的位置:「既然道不同,那便好聚好散,有借有還。我給你的,今日便還於我。」
青玄看到這一幕,暗道不好,急忙伸手——一道佛光化為手掌掠過,拍在捲簾身上;但是,卻無法驅散開捲簾身邊的銅沙。
噗呲一聲。
捲簾的手,貫穿了鎮九州的心臟;但是,這只是一個開始。捲簾耐心地在鎮九州的肉身之中摸索著,尋覓著自己的目標——那些自己多年前藏在這個肉罐中的蠱蟲——自然,還有那永生蠱!只要取回自己的寶貝,休養些時日,身上的頭骨項鏈便可恢復法力。到時候,自己又可以……
鎮九州身子抖了抖,腦袋向後仰去,眼神已經開始渙散。
嘿嘿嘿……
鎮九州已經呼吸困難,卻發出了一聲冷笑。捲簾皺眉,似乎也發現了事情不對勁。
「你什麼也取不走。」鎮九州盡了力氣,想要抬起頭,讓自己好好看看捲簾現在的表情;是的,捲簾此時的表情一定格外有趣:當他發現永不泯滅的永生蠱已經被人除去時,他該多麼慌亂啊。
確實,捲簾心中一慌:不可能!且不說那永生蠱除了自己外無人能除,這鎮九州如果真的離了永生蠱,也會片刻間耗盡精元,化為蠱蟲巢穴。奈何此人卻能活著與自己對抗這麼久?到底藏在了哪裡,藏在了哪裡!
搜索之餘,捲簾突然覺得,鎮九州身上有一種似曾相識、令自己非常不悅的感覺。難不成,是……
鎮九州的表情,一直沒有變過;是的,捲簾猜測的沒錯:鎮九州其實早就該死,要不是靠著奎木狼留下的內丹,他的肉身此刻絕然已經灰飛煙滅。之前在鎮邪司內,鎮九州與千里眼、順風耳稍微交手,兩人便察覺到了鎮九州的蹊蹺之處。細看之下,才明白鎮九州已經離了永生蠱,命不久矣。
「揍他一拳。」鎮九州當時已經神志不清,口中喃喃重複的,只有這句。只是,規矩還是規矩,千里眼和順風耳,並不能破。走投無路之際,鎮九州啞然失笑,收了自己的形法,恭恭敬敬雙手抱拳,眼看膝蓋就要著地——
「他在一笑樓。」千里眼摘下了自己的眼罩;而順風耳已經飛身而至,一把摻住了鎮九州。
鎮九州面無表情,打開了那隨身帶著的包裹,將奎木狼的內丹取了出來,一口吞入。霎時間,他渾身血脈精熱無比,彷彿是在用生命燃燒一般燙手。
「大恩不言謝。」鎮九州深吸一口氣,再次雙手抱拳。
「你要去,便去。」千里眼重新戴上了眼罩,不再說話。
「只是,要揍那捲簾就多揍一拳。」順風耳也讓開了門口,不再阻攔:「因為,愣子和傻子,也……」
鎮九州聽完,哈哈一笑。
轉過身,才是痛徹心扉,咬牙切齒。
「還差一拳……」鎮九州的眼神已經模糊,看不清面前的捲簾;但是他依舊勉強抬手,用左拳,微微擦在了捲簾的臉上。捲簾連躲都沒有躲;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必要去躲了。此時別說揮拳出招,鎮九州連說話都費勁力氣。
可惡,失算了!捲簾明白自己落了下風,索性改了主意:起碼,也要將其他的蠱蟲取回才是,聊勝於無。想到這裡,捲簾的雙手撕扯得更加兇狠。
只會拳腳嘛……倒是被這天殺的捲簾小看了。早知道,就該與那麥芒伍多學幾招才是,說不定就不會如今日一樣狼狽。鎮九州心中說著,目光凝視著天空——
呼嘯聲。
「只與伍大人學了一招。」鎮九州長出了一口氣:「流星。」
牆外的李晉也聽到了聲響,不禁驚喜抬頭望去——緊接著,他面色又重歸失落,急忙起身閃躲。
捲簾一驚,卻也來不及反應了——之前鎮九州發瘋似得拆了一笑樓,又將那些個斷壁殘垣拋上了天空,原來都是伏筆——此刻,天空墜下來的不僅僅是那些個柱子、橫樑,還有四五塊鎮九州從地底挖出、又趁著一笑樓轟塌的嘈亂之際拋上天空的巨石!
這些看似雜亂無章、足有三丈寬窄的巨石,遮天蔽日不說,且是同時落下、布陣精準,封住了捲簾的所有走位,令他無從躲閃。捲簾急忙想要喚起銅沙保護自己,卻發現被自己雙手控住的鎮九州體內也有妖氣,銅沙沒了昔日的靈便。
「我說了,你什麼也取不走。」鎮九州哈哈大笑:「妖孽,咱們便隨著我這一拳……」
一起屍骨無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