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裂縫
第72章裂縫
捲簾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到情況有多嚴重;對於藏在屍海之中的捲簾來說,外面的天色只是短時間內忽暗忽明——巨大的屍蟲抬起了頭,看著天空中的光芒,發出了嘶吼聲。
天晷,乃是麥芒伍絕不外露的絕技,就連鎮邪司之中知曉此招的人也是屈指可數。然此技雖然厲害,發動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第一個條件,便是一定要在日落之後、日出之前;否則銀針飛上半空,便會被太陽所吞噬。
至於第二個條件……
隨著麥芒伍的手掌翻過來的瞬間,天空中懸著的銀針,終於迫不及待地朝著屍海墜去。青玄不得不張開了結界,保護著吳承恩和李棠。
只是,青玄這一舉動,顯然是多慮了。
地上的屍海再多,也架不住這漫天銀針。每一個在地面上橫行的屍兵,天靈蓋都準確地挨了一記銀針;這小小的銀針從天而降期間漸漸發光,最終變成了正在被淬鍊的火紅。銀針自上而下,貫穿了每一個屍兵的軀體,自上而下留下一個拳頭大小的圓整傷口。
而不斷湧出屍兵的裂縫,則迎來了暴風驟雨般的銀針,看那光景,宛若岩漿形成的瀑布一般駭人。許多還未來得及爬出地面的屍兵,直接被砸得稀爛。
吳承恩忍不住張大了嘴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捲簾此時躲在地下十幾丈有餘的位置,正在凝神閉氣,似乎是打算恢復自己的妖力。在捲簾的計劃中,外面即便有所變故,屍蟲也足夠抵擋一兩個時辰——說到底,若是看不穿這屍蟲的底細,指不準能藉機拖垮整個鎮邪司也未嘗可知。
廣場上的屍兵幾乎盡數被殺,但是屍蟲身上,卻沒有一點傷。麥芒伍的銀針雖然也朝著屍蟲墜去,不過屍蟲上的屍兵全部張開了大嘴,將銀針吞進了肚子后煙消雲散。眼見自己無法傷及屍蟲,麥芒伍便不再浪費力氣,刻意避開這巨大的目標,轉而開始擊殺屍兵。
殺光了屍兵后,捲簾,你就不得不現身了吧?
深淵之中的捲簾,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自己頭上的屍海已經快要抵擋不住,銀針雨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捲簾急忙重新握住月牙鏟,嘴裡念念有詞。
巨型的屍蟲見不再有屍兵匯入自己,抖抖身子長出了雙翅,同時也不再伏於地表,微微抖動后六肢開始瘋狂攀爬,簡直就像一個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轉眼間,四周的城牆就快要支撐不住了。
麥芒伍向身後望了一眼——那是皇上逃走的方向。現在雖然看不到任何人影,但是殺氣卻是掩蓋不住的。幾支磨盤大小的紙鳶已經從天上飄了過來,借著氣浪墜向殿試廣場。麥芒伍認得,那是神機營的遠程武器,火鳳凰。這種巨大的紙鳶,龍骨乃是一根利箭,下面懸著的均是火藥和爆竹,長長的引線自打紙鳶射出之際便被點燃。這火鳳凰順風時射程可達三四里地有餘,逆風時也能飛到兩里遠近。
按時辰算,被神機營保護的皇上,最起碼已經退到了三里之外。不過,即便如此,也斷不能放這屍蟲出去胡來。
這幾支火鳳凰,既是神機營測算風向的信號,也是給同僚的最後通告。就是說,如果皇上退到了十里之外而鎮邪司還未取勝的話,兩百門連珠大炮就要發威,將這裡夷為平地了。如果屍蟲現在沖向皇上的位置,只怕神機營為保聖駕,斷然會當場開炮。
真若如此,鎮邪司恐怕要死傷過半。
天空漸漸重新暗了下來,懸在空中的銀針快要消耗殆盡。麥芒伍有些站立不穩,險些跌倒。身旁的血菩薩急忙一把扶住,暗說不好。
「不妨事。」麥芒伍看到了血菩薩的表情,擺擺手示意可以放開自己。血菩薩看著腳下的一片狼藉,知道這一發天晷少說也要耗去麥芒伍五年陽壽。不過,讓人束手無策的屍兵,現在已經所剩無幾。就連那裂縫之中,也久久不見新的屍兵湧出了。
剩下的,只有捲簾和屍蟲。
屍蟲此時已經化作了永生蠱的外表,張開了自己的口器:裡面湧出了幾條手腳相接的屍兵組成的觸鬚,胡亂飛舞,舔舐著地上的屍骸。
城牆上有人抬頭,見天色已暗,正準備跳下去收拾那屍蟲,未曾想到屍蟲渾身的屍兵同時張嘴,噴出了酸臭的瘴氣。莫不說周圍的那些倒下的屍兵,就連地面的沙石,也被這瘴氣侵蝕,熔成了粘稠的汁液。
近身不得嗎……麥芒伍知道這屍蟲乃是捲簾最後的手段,早就明白不可能輕易取勝。眼見如此,麥芒伍重新站直了身子,將手掌攤開——
血菩薩一把抓住了麥芒伍的手腕,搖了搖頭:「不可。再用天晷,你會……」
「退下。」麥芒伍理也不理,用力甩開了血菩薩的手。兩個身影同時落在了麥芒伍身邊,二話不說便跪在了地上,叩頭如搗蒜一般:「大人,萬萬不可……」
「瘸子,你腳程快,速去稟報皇上,就說咱鎮邪司已經掌握大勢,不必讓神機營毀了皇宮。」麥芒伍只是盯著地上的屍蟲,不動聲色吩咐道:「以防萬一,你背上騙子一起去;以他的口才,皇上必定會……」
「大人不必如此!我這便回衙門,請二當家來此便是!這小小蛆蟲,不值得大人……」瘸子跪在地上,卻不肯依令行事。
「是的!二當家知道大人如此,必定會摒棄前嫌,來此參戰!」一旁的騙子也急忙開口,話里話外的語氣都是信心滿滿。
麥芒伍笑了笑;果然,這騙子嘴裡,永遠聽不到一句實話。倘若二十八宿真的能同李家的執金吾一樣同心協力,那麼鎮邪司便不會迎得今日的下場。這兩年,大當家久未露面,麥芒伍深知自己作為鎮邪司管事終究還是能力未足。二當家的人早已自成一派,如果自己死在這裡,想必二當家反倒會落得一個清凈吧……
鎮邪司的內里,雖說不上分崩離析,但是也頗有些貌合神離。如果自己的死,真的能讓二十八宿同仇敵愾,那麼麥芒伍覺得自己一定會含笑九泉。
既然如此,自己的這條命,足夠賭一賭了。
漸漸的,麥芒伍手中再次凝聚了一股明光。另外幾個身影見得這邊光亮,心說不好,急忙匆匆躍到了麥芒伍的身邊——
「退下!」麥芒伍未等眾人開口,便大聲喝道:「鎮邪司的規矩,你們都忘了嗎!」
眾人彼此看看,紛紛暗暗運力,不打算再有所勸說——看來,只能來硬的了。血菩薩給了眾人一個眼色,正準備從背後一把抱住麥芒伍……
卻不料眾人的右手手腕接連閃現寒光,脈門的位置隱隱亮出了一根銀針,繼而封閉了渾身真氣;而剛才幾乎用盡了全力的血菩薩,此刻更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規矩,就是規矩。
麥芒伍看著自己手中的明光,然後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眾人,淡淡說道:「日後,朝廷和鎮邪司,便仰仗諸位了。替我轉告二當家……」
一聲鈍響。
話音未落,麥芒伍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血菩薩一愣,急忙一把捧住麥芒伍;此刻,麥芒伍的嘴角流了血,臉上儘是疲勞,而脖子上也多了一道淤青。
「有什麼話,你不會自己去跟老二說,真是——媽的大家加入鎮邪司就是給你跑腿傳話的嗎?架子也忒大了。」一個聲音,在麥芒伍背後的位置不耐煩地響起;眾人右手的銀針霎時間失了光澤,真氣通了全身,這才紛紛抬起頭,看到了一個戴著白色面具的人手臂半舉,顯然就是讓麥芒伍倒下的罪魁禍首。而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執金吾!」眾人一驚,萬沒想到此刻忽然有此變故,紛紛亮出了兵器。
血菩薩定睛看看李家這人的手臂——上面的花紋,倒是似曾相識。
「大人生前有令,說此役不得他人插手,這位朋友倒不如……」血菩薩抬起手,先止住了殺氣騰騰的其他人,才緩緩開口。
「什麼叫生前有令?你別血口噴人啊你!這番話是要出大事的!」這白面具之人心下一慌,直接開口,打斷了血菩薩:「我,我就是小姐的一個保鏢而已,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閑看熱鬧……怎麼!?你們二十八宿如此霸道,連看熱鬧的鄉民也不許嗎?」
這番話,倒是在理;剛才眾人一併被封了真氣,加上跪在地上,倒真沒有此人出手的真憑實據。照這麼說的話……
與此同時,一股帶著惡臭的妖煙從地上的裂縫之中冉冉升起。眾人紛紛扭頭望去。
「伍大人只是因為昨夜政務繁忙,此時小憩片刻。」血菩薩開了口,顯然不打算繼續糾纏於此事:「屍蟲姑且不論,你們先去對付捲簾。」
眾人得令,即刻紛紛起身,深吸一口氣后朝著那冒煙的裂縫殺了進去。
「楊晉,你……」血菩薩見眾人離開,轉頭正要與那白面具搭話,卻發現他已經帶著身邊的女子奔向了一旁的吳承恩。
千里眼和順風耳早就嚴陣以待——其實剛才麥芒伍發招之際,要不是身上還有保護身後這幾個廢物的命令,兩人便要衝過去了;此時,白面具的男子帶著女子沖了過來,千里眼和順風耳並不能判斷是敵是友。
「怎麼辦。」順風耳開口問道,同時已經將肩上扛著的火銃握在了手中。
「砍他一條腿再說。」千里眼半蹲下身子,用手指挑開了手中的拐杖,露出一寸刀鋒。
「玄奘!」同樣的,白骨夫人也並不曉得對面的兩人到底是敵是友,匆忙間,已經將妖氣凝在手中,亮出了脊蛇。
電光火石時間,大地忽然震顫起來,廣場中的豁口開始劇烈地崩裂、轟塌,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正當血菩薩擔心裂縫中人的安危之際,地上的屍蟲已經從毒霧之中趁機躍上了城牆,伏在了吳承恩的面前。緊接著,這屍蟲張開了口器,深吸一口——
一陣颶風襲來。
「不好!」千里眼和順風耳霎時間知道自己大意了,急忙轉身,伸手去抓——幸好,千里眼一隻手將拐杖深深插入了城牆,另一隻手死死握住了吳承恩的腳腕;吳承恩在空中掙扎一番,也死命地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李棠的劍鞘,勉強算是保住了李棠,另一隻手去抓青玄,這次卻遲了,青玄無所憑依,被那屍蟲吸入了肚子。
只聽空氣中一聲裂帛般的窸窣,那是錦繡蟬翼刀出鞘的聲音,李棠一把將刀尖追進了那屍蟲的嘴中。
其實李棠此舉也完全是憑藉本能,入了屍蟲口中才稍稍一愣,刀又能用了?看來是因為麥芒伍暈過去,封刀的銀針失了效力……
「李棠!」吳承恩大喊一聲,正也要追進去,幾根從屍蟲肚子下面探出的觸手狠狠甩開了吳承恩;而那屍蟲也似心滿意足,緩緩合上了口器。白骨夫人已經顧不得其他,凝了渾身妖氣於雙手,死命去掰那屍蟲的嘴巴。
那屍蟲卻毫不在意,只是抖了抖身子。無數妖氣四下而起,凝成了妖絲,開始纏繞包裹了屍蟲。
「這下麻煩了……」戴著白面具的人不禁一慌,知道大事不妙。
李棠追進屍蟲口中,完全是個意外,她本意是用刀將屍蟲刺痛,引它吐出青玄,卻沒想到剛靠近屍蟲的口邊,便覺得一股散發著腥氣的氣流將她吸引過去,李棠心中雖然有幾分害怕,卻也知道此刻後退,青玄就沒命了,不由得再向前一步,那氣流就驟然變強,她在吳承恩的喊聲中一腳跌進了屍蟲的肚子。
屍蟲的肚子中,竟然別有洞天;只是四壁皆是人臉,各個表情猙獰,令人感覺置身於地獄。青玄匍匐在一個角落裡,李棠略微站定便急忙奔過去扶起他,而青玄雖然抬起了手,卻發現自己無法撐開平時的佛光結界。
隱隱約約中,不遠處,傳出了一聲呻吟。
「誰!」李棠低聲驚呼,青玄急忙捏緊了念珠,眼神示意李棠不要魯莽行動。
而那呻吟聲漸漸清晰,似是一個人的喃喃自語——仔細聽的話,青玄似乎在哪裡聽過這番呼喊。
「大師,救我……」
青玄不禁一驚——是的,這個聲音的主人是——
捲簾盤坐在屍蟲的內里,而他面前的月牙鏟,已然插在了屍蟲的內壁。原來,在捲簾剛剛改換了自己的容貌后,第一時間便躲進了屍蟲之中。裂縫中的,只是掩人耳目的替身而已。捲簾氣喘吁吁,嘴裡面斷斷續續地重複著剛才那句話。只是,這一次他的語調不再是求饒,而是充滿了貪婪和慾望。即便此時的捲簾一臉疲憊,但是他身上散發出的陣陣妖氣,就連李棠也深知不妙。
沒有多想,李棠便一刀刀砍在了屍蟲的內壁上——不行,怎麼也要先從這屍蟲裡面出去才是。刀鋒過處,留下了漂亮的切口;但是,不消片刻,這傷口便重新痊癒。
「此乃永生蠱蟲,小姐不必試了。」捲簾說著,指了指插在蠱蟲身上的月牙鏟。那月牙鏟雖是兵器,卻似有生命一般,軀體輕輕蠕動著。這屍蟲已經得了永生蠱的力量,只要捲簾躲在其中,便可萬無一失;就算是如此逃到南疆,也是十拿九穩。
捲簾站了起來,瞥了一眼青玄后,身子緩緩融入了屍蟲的肉壁之中——
「等我回來……」捲簾對著青玄說道。
捲簾知道,自己還少了一樣東西才能完成期待已久的儀式。
同一時間,城牆上的白骨夫人,跪在了吳承恩面前——
「殺了我。」白骨夫人抬起頭,眼睛里已經全是淚水:「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