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葉搏的家
雖然現在的這個住處，葉搏已經拒絕再定義為「家」。
葉搏自己其實還是有家的，而且從行政區域劃分上去看，還就在金陵。
出城東北四十里。
棲霞。
只是隨著師父在自己上大三那年的秋日，壽終正寢，羽化歸仙，這個家，就同樣的變得清冷並且日漸殘敗了。
葉搏是被師父在一次雲遊的路上撿回來的，當時的葉搏據說只有四、五歲的樣子。
照理來說已經是新社會，師父應該是帶著丟失的葉搏走到就近的派出所去報案查人口失蹤的。
可葉搏自從被師父撿到的那一刻起，就始終啞巴一般的一聲不吭，如若聽到要被送回父母身邊時，就更是哭出聲音的撕咬。
半路上找了幾家看著還算殷實的人家，師父原本都把葉搏偷偷的放下了幾回，小傢伙還很聰明，人沒走遠就又跟了上來。
罷、罷、罷，這就是道緣，老人家最後也認命了。
當然，更可喜的是這小子身上的慧根，出於愛才之心的一路都沒敢坐火車的就把葉搏給拐帶回了棲霞山山坳中向陽坡半坡上的這個破房子里來了。
「小子！到家了！再不開口，我就把你這小啞巴扔進揚子江裡頭喂河豚去。
老頭子年齡大了，容易忘事，你自己給自己記住了，你是我從十堰城西龍王溝的路口撿回來的。
將來大了，想家了，自己找回去……」
「家？可這裡也不像家呀！
爺爺，我是因為又餓了，所以想吃飯了……」
葉搏，到了棲霞山後說出的第一句話。
也是自己第一次讓師父聽到了自己完整聲音的時候。
師父當時一剎那的表情無疑是驚喜且震驚的。
後來有天晚上，爺孫倆就著星空納涼，葉搏已經在師父懷裡沉沉欲睡了，卻又清晰的聽到師父黝黑、嶙峋的胸膛骨傳入耳的感嘆。
「可憐的娃娃呀！小小的年齡，豆芽菜樣的身子骨里，這是究竟藏著多大的不甘和委屈呀！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單憑這股子忍性和能吃苦的勁兒，卻又是天性所有，無人能及的呀！
老夫就算是舍了這殘燈枯油的最後光景，也非得把你教出個人樣子來。
要不然，還真辜負了咱爺孫倆這一世的緣分！
呸，呸！什麼爺孫倆呀，你小子算是佔了天大便宜的，將來的輩分可不算低呦………」
葉搏露著笑，就這麼再無顧慮的睡著了過去……
葉搏也是後來才知道，這間看似簡陋的瓦石屋舍，卻還有一個響亮亮的名字。
流雲觀！
更後來，就又是從附近鄉鄰和香客的口中得知，流雲觀曾經又是怎樣被仰止、崇拜的存在。
原來的時候，還里有一座更大、更壯觀的流雲觀存在過的，那段屈辱的淪陷歲月里，被東洋人架起兩門洋炮，轟了一整天的成了齏粉。
伴隨升仙而去的，是當時還留在觀中所有二十三條鮮活的道友的性命……
供牌現在就在三清祖師爺畫像的腳底下呈輩分的擺了三排被供奉著。
入教第一課，師父就給葉搏一一細緻的講了每個人的道名俗稱，原籍祖貫，如數家珍的清晰列舉著每個人的音容笑貌，性格愛好。
完盡已是濁淚兩行……
「原本我該是和他們一起的，甚至他們都是因我才遭了橫禍。
我流雲觀即已重立，
自當正心誠意、身付家國。
重陽流雲觀第二十一代嫡傳弟子葉仕搏，今日你在列位祖師面前磕頭明誓，牢記我觀規首則，
終生不事東倭，見之如仇！」
葉搏，正名葉仕搏。
隨了師父的原姓，後來政府搞人口普查，上戶口時，師父卻又給改成了現在這個公開的姓名。
葉搏出於尊敬，從來沒敢打聽過師父原本的姓名，心中只知道師父另一個廣為流傳，萬眾敬仰的道號。
聖榮道長！
積德修福、弘傳道法、行善布施、救死扶傷……
這些只是近人口中了了的善行，聖榮道長更被人津津樂道的是當年金陵城破，浩劫連天之時，一人一猴下棲霞，神策門內入金陵。
從此身入江湖中，專挑東洋鬼子下手，金陵日軍視之為肘腋之患，誓必除之。
無奈終不得成功，後來惱羞成怒之下，才有了泄憤炮轟流雲觀之事……
現在的這間仍然叫做流雲觀的三間瓦石之房，卻已是和平時期以後，師父歸山，就在原地，收集當年留下的石料，在當地鄉鄰的共同幫助下又重新建立起來的。
等到葉搏來到這裡時，田地莊稼都已經被開墾出，種上了穀米菜蔬，師父遠行時，自然有附近的村民香客幫助集體照料著。
師徒二人就這樣定居了下來，葉搏的記憶中從此以後師父就很少再有超過五日以上的遠行了，但凡必須要有，也必然是把葉搏帶在身邊的。
每日的只是言傳身教，儼然的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一名夫子。
葉搏是沒有上過小學的，師父壓根不屑於那些村裡娃娃拿出來顯擺的花花綠綠本本上講的那些東西。
太簡單了，對於聰明如葉搏者，簡直等於是浪費生命。
後來還是因為鄉鎮上管義務教育的領導強勢干預，說不能因為葉搏一個輟學兒童影響了鎮子上百分百的義務教育入學率指標的完成，葉搏這才去了山下的鎮子上開始上中學了。
但師父對葉搏自成體系的教育卻是從未因此間斷過的，並且和校方多有交涉，葉搏在學校里只上數理化，那些沒用的課時，小子必須跑回山上來完成自己這邊的功課。
後來學校經過時間的驗證，感覺好像還真沒太多耽誤葉搏的學業，反倒是成績還更出眾了，從此也就默認了葉搏的特殊性，默認了這種合作教育的模式。
可憐的葉搏，高考成績佔了一大塊的英語，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被耽誤的，還沒啟蒙就被終止，師父把自己招了回來，他自己又壓根不懂西洋文，不會教……
葉搏這趟回來，是到鎮子上來辦理自己的戶籍遷移手續的，政策需要，否則自己到了秦州后做很多事都不會方便。
但棲霞，永遠都會是自己這一輩子真正的家。
因為師父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