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來者何人
張良回家之後,腦子裡依然滿是刺客身影,刺客太宰府里與衛士們相殺相搏的身影歷歷在目。
張良在現場時,一心只想著不要遺漏刺客的一舉一動,還真沒覺著有多害怕。
可這會在家裡,腦子裡每每閃現出的刺客身影,讓他一陣陣的直出冷汗,加上他一路追跑,躺在床榻之上的他,此刻感覺睏乏至極,癱軟如泥。
張良想著閉眼歇息片刻,可眼前儘是白天所見的場景,揮之不去,依舊心潮澎湃無法平復。
張良腦子裡不時冒出疑惑,這刺客是何許人也,為何敢來太宰府行刺太宰,刺客與太宰有何冤讎,刺客怎會身穿韓軍校尉軍服,怎會手持韓軍腰牌出入太宰府,刺客出手如此迅捷,是韓國軍士,還是他國軍士,刺客自刎之前為何還要自毀容貌,難道怕人認出,刺客已死,廷尉如何查案,一大堆的疑問。
夜已三更,父親和兄長還未回家,張良想著應是去了廷尉尉所那裡。
當朝太宰在自家院內被當眾刺殺,這該是韓國最惹人矚目之事,專司朝中刑律的廷尉定然是要查個水落石出,以給韓王和太宰家人一個交代。
父親身為朝中左大夫,也是親歷現場之人,廷尉查案,父親應會主動上門,據實相告,一道研判刺客刺殺太宰的緣由。
兄長張放如今雖已任職監造尉,協助父親監造韓軍兵器,可在這之前,兄長在韓都新鄭的御林衛里任職中郎將,主要職責是協助太宰俠累,提升韓都新鄭駐軍軍力。
刺客在太宰府當眾刺殺太宰,兄長作為太宰信賴之舊部,自當配合廷尉,協查刺客的來由。
父兄直到後半夜才從廷尉尉所回來,兩人應是一路在談論太宰與刺客,即使進了家門,兩人還在為太宰遇刺的前因後果談論不休。
張良平日里見父兄談及公事,他會自行迴避,可今日父兄話題從頭至尾皆是有關那名刺客,他實在是太想知道刺客的來龍去脈,於是悄無聲息的坐在角落,靜聽父兄對刺客的評述。
張放對刺客今日的舉動,疑惑也是頗多,有些不解的問道:父親,依剛才廷尉所言,太宰被刺之事應是出逃魏國的嚴仲子遣派刺客所為。那嚴仲子因政見與太宰不合而使兩人交惡,嚴仲子怕太宰加害,於是一家老小出逃魏國。
那嚴仲子到魏國后,就放狠話,誓殺太宰。按說嚴仲子要找太宰尋仇,那是滿朝皆知,太宰也是早就知曉,平日出行都時時有所防備。
今日太宰府里宴客,還加派了衛士護衛,怎地能讓一刺客假冒校尉就輕易闖進府內,當眾行刺得手。
若不是刺客被弓弩手射中落馬,險些讓其逃脫。父親,這一名刺客來太宰府行刺,竟能進退自如,該不是朝中有人與刺客裡應外合。
父親張平聽張放說完,神色一下陰沉下來,瞪著眼看著張放,語氣嚴肅的說道:放兒,適才廷尉只說刺客可能受嚴仲子遣派,專程從魏國前來韓都新鄭行刺太宰,言語之中並未有提及他人相助刺客之意。
你這裡應外合之言,無憑無據,傳將出去,怕是要授人以把柄,惹禍上身,今後萬萬不可口不擇言。再者,這刺客今日所為,步步緊密,行蹤更是處處有待查證,不好輕易定論。況且,那刺客之所以得手,也絕非我等所見的那般容易。
張放見父親對太宰與刺客話題出言謹慎,原本張嘴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可能張放覺著自己的話要是不說,實在是不能解開心中疑團,只好又壯著膽子,又問道:今日太宰被刺,極為可能是嚴仲子幕後主使,可孩兒想,這太宰被刺是否另有隱情。
張平捋著鬍鬚,看了一眼張放,說道,你這另有隱情,是有所指?張放偏了下頭,看了一眼端坐在角落的張良,欲言又止。
張平知道張放是有意讓張良迴避,張良剛想起身,張平伸手示意張良坐下,說道,但說無妨,良兒如今也不小了,今後家中的大事小情也該有所知曉。
張放看了一眼張平,見張平眼神堅定,便又開口說道:太宰與嚴仲子交惡,實為朝中兩派政見分歧,太宰主張韓國示好秦國,左大夫嚴仲子則主張親近魏國。
父親張平聽到張放提起這個話題,只是靜靜地看著張放,卻沒有接話,突然將頭轉向一旁,朝著正靜靜豎耳傾聽的張良,語氣平緩的問道:良兒,你今日也在太宰府,刺客在府里的行跡你可有看到。聽銅爪回來說你跑的飛快,一路追著刺客就跑出了太宰府,說說你今日所見刺客有何不同尋常之舉。
張放聽說張良今日在太宰府的現場,也看到了刺客所作所為,眼含期待的等著張良說話。
張良平時很少有機會聆聽父兄之間的談話,就是碰巧遇到兩人說話,他也從未有過參與討論的時候。
父親張平行事謹慎,在家中與張放談及軍情政務,都會避過張良,兩人只在聊起無足輕重的話題之時,才會讓張良旁聽。
張良也知父親處事謹慎之緣由,是怕自己年少無知,知曉一些內情后,把持不住出去亂講,禍從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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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張良今日目睹刺客行刺,心有太多疑問,急於向父親求教破解,這才不管不顧的賴在一旁偷聽。
張良在一旁靜聽,原本是想從父兄交談之中,獲知些刺客來歷之事,只是礙於父親的管教,不敢張口,猛然聽到父親問到自己,心中那些個不解疑惑即刻湧上心來。
張良略加思慮,開口說道:父親,兒子親眼看那刺客身著校尉軍服,手持軍前腰牌,身背軍前信筒闖入太宰府。可那太宰府衛士也太大意了,任由刺客一路闖進太宰府中院,竟沒人將其攔下。還有,那刺客進入太宰府後,沒人帶路,卻猶如自家般熟絡。可我聽太宰府衛士們議論,從未見過此人出入過太宰府。
張平說道:良兒看來還是有些眼力,能察覺出這些個詭異,實屬難得。
可要說太宰府衛士查驗腰牌不上心,怕是冤枉衛士們了。若刺客是受嚴仲子遣派,刺客身著軍服手持腰牌都不是難事。
嚴仲子乃韓國貴族世家,在朝中任職左大夫多年,之前曾統領過韓都新鄭的御前兵馬,軍中腰牌校尉軍服軍前信筒自不會少。
嚴仲子與太宰交惡之前,兩人私下裡也是常來常往。出逃魏國之時,嚴仲子攜家帶口,家眷門客衛士愈百餘人,隨行裝載韓軍腰牌軍服信筒用以便逃出邊城關卡,也是情理之中。
那嚴仲子雇請刺客來韓都行刺,自會將軍服腰牌悉數奉上,太宰府地形路徑也應是嚴仲子告知刺客。
太宰府衛士放行刺客之事,其實也不能全怪衛士,那嚴仲子先將太宰軍中任職韓軍軍規告知刺客,然後將太宰設宴府邸環境衛士查驗等諸多情況一併告知,刺客才會選擇太宰設宴之時,身著韓軍校尉軍服,手持腰牌身背信筒,言稱呈報緊急軍務要面見太宰,否則靠刺客一己之力,很難近身太宰。
衛士們不明就裡,難辨真假,即便是加派了人手,卻還是無人敢出手強行攔擋刺客,只此一點,亦可看出刺客精心謀划已久。
張良聽完張平說完,也有一定道理,可自己還有太多疑問,剛想再問。
一旁著急的張放,搶先問道:這刺客身手矯健之極,數十名太宰府衛士和韓軍士卒出手圍堵,都未能將其拿下,若不是那弓弩手用蹶張弩及時出手射中,只怕早就逃脫了。
可奇怪的事,刺客出逃的馬匹又是何人所備?這刺客是何來頭,行刺之事籌劃細密,逃脫不成當即慷慨赴死,無半點遲疑,世間傳聞的死士也不過如此。只是可惜刺客已自刎,死無對證了。
張放前面的話剛說完,又想起一件事,轉頭對著張良問道:你看清刺客模樣了嗎?刺客真是自己用劍毀容的?
張良著急說出心裡疑問,沒有接張放的話,急急的向張平問道:父親,孩兒有一事不明,這刺客已然一心赴死,為何還要自毀容貌,難道是怕太宰家人尋仇報復,才在自刎之前毀容滅跡。
張平見張良這樣說,面露一絲欣慰,想了一下,說道:良兒所言應該就是刺客心中所想。那刺客自殺之前還要自毀容貌,就是怕被人認出,其家人因而受其連累,才有此所為。從其這反常之舉猜測,刺客身世應是與某個國人有關。
放兒方才所言也很有道理,刺客這一通所做所為,絕非一般亡命之徒所能為之。今日廷尉吩咐手下在韓都四處打聽,竟然無一人能說清刺客從何而來?何時進的都城新鄭?費了半天功夫,只從集市馬販處得知,一中年農夫牽馬去過集市馬廄喂馬,太宰府門口衛士說隱約記得刺客在太宰府門外下馬,其他再無有關刺客行蹤。那刺客既不想讓人認出,那進城之後定會百般遮掩,或換裝易容,或乘車遮擋,不留半點痕迹。依此看來,刺客不是孤身前來,應還有同夥相助,極有可能不止一人。今日之事,尚有諸多待解之謎,為父一時也難捋清,待看明日廷尉那裡有何消息,再做研判。
張放聽完立時站起,著急的說道:還是父親想的周全,我竟沒想到刺客還有同夥相助。我這就去見廷尉,讓他即刻下令關閉韓都新鄭的四個城門,明早搜索新鄭的入城人員,快馬通告邊城關卡嚴加盤查出境之人。
張平搖了搖頭,慢慢的說道:晚了,依老夫所想,那刺客同夥當時應該就混在集市人群之中準備接應,只是見刺客墜馬之後,傷勢過重無從搭救,才自顧而去。再說你對刺客同夥人數相貌去向皆是一無所知,如何攔截?
張良急切的要破解心中疑惑,顧不得張放是否還有話說,一旁插話道:父親,孩兒還有一事不明。那刺客已闖至太宰府中院,為何不偷偷摸進太宰身後,一劍刺之,而是跪地面朝太宰大聲稟報,那樣萬一被太宰當面識破嗎?豈不是功虧一簣。
那刺客進府之後,一路高喊奉太子之命面呈軍報,誆騙衛士,為何近至太宰面前,絕口不提是奉太子之命稟報軍務?
張平說道,不知你兩個留意刺客的裝扮和舉止沒有?張良搶著說道,不瞞父親,這刺客裝扮舉止,外加言語語氣韓軍軍禮,都和孩兒平日里所見校尉無半點差別,甚至感覺更像邊關校尉。
張平說道,常人如是偽裝韓軍校尉,這裝扮舉止,乃至語氣軍禮皆易效仿,可邊關校尉的一身風塵滿身殺氣,常人很難假扮出來。可這刺客舉手投足,處處顯現其從邊關而來,讓人不由得相信其是來傳稟緊急軍務的,為父當時也是一驚,除了驚奇刺客稟報軍務的唐突之外,還真以為邊關又起戰事了。
張平沒想到張良會有如此一問,一時不知如何答問,低著頭思忖起來。片刻之後,說道:良兒能有此問,可見你是個心細之人。張良很少被父親誇讚,有些不好意思。
張平繼續說道:那刺客雖有人告知太宰府詳情,可他卻未必見過太宰真容,當時院內一眾人皆是身穿居家禮服,紋飾也都相近,刺客從中辨識出太宰亦有難度。
故而刺客跪地大聲稟報,引得太宰現身當面,認定太宰后再行刺。
若刺客冒然出手行刺太宰,一旦認錯,跟隨其後的衛士們立時便會呼救,那刺客可就前功盡棄了。當說不說,刺客一夥確實是思慮周全,怕是來韓都之前,已是演練了多次。
張平說至此處,已是欲言又止,可見張良張放都是一副意猶未盡的神情。
張平接著又繼續分析道,那刺客之所以言稱奉太子之命,是想威嚇衛士使其不敢強行攔阻,而此計對付衛士尚可,可若在太宰當面,以奉太子之命稟報,太宰當場便會起疑。因韓軍軍務雖名為太子執掌,實為太宰掌管。據老夫所知,太子也從未用軍前信筒向太宰派送軍報。
只是這些內情衛士們並不詳知,讓刺客有機可乘,想來此計謀也是受了熟知韓軍內情的嚴仲子指點。
張平回答完張良所問之疑惑,接著又說起自己當時的情況,感慨萬千的說道,其實我與在場眾大夫士卿也都疑惑,軍中怎地會有如此稟報軍務之人,實在太過草率,想那太宰心中也是起疑,只是太宰為人向來喜好當眾顯威,便是心生疑惑,卻還是想當眾呵斥刺客,一逞官威,結果正中刺客下懷。
張良聽父親說完,急不可耐的搶著問道:孩兒今日親眼得見兵器坊所出的蹶張弩,威力確實不凡,兩百步之外竟能射中刺客。那刺客當時正騎快馬狂奔,弓弩手只發了一支弩箭,就一箭中地,而那弓弩手還是個乾瘦孱弱的老兵。這蹶張弩既然有如此威力和準度,為何兵器坊不多多製作,用在陣前殺敵。
張放插話說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蹶張弩威力巨大,射程極遠,專為騎兵快速衝破敵陣和追擊敵人所制,可那弓弩分量甚是沉重,平常都是騎兵掛在戰馬之上,用腳踏蹬開弓搭箭,氣力不足騎術不佳的人連弓弦都拉不上,更不用說在快馬上搭弓射箭。蹶張弩能遠射殺敵,可若想讓弩箭射出準頭,沒個三年五載也是練不出來的。
射中刺客的那弓弩手,看著乾瘦孱弱,可那人是韓都神弩營的弩弓教頭,操弄蹶張弩上陣殺敵已有二十餘年。
那弩弓教頭弩射功底甚是了得,韓軍里無幾人可比。今日也幸得此人在場,換做他人,誰能一箭射中兩百步之外策馬騎行的刺客。刺客也是命該如此,眼看就要逃脫,偏偏遇到一個蹶張弩神射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