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趙高遇嫪毐
咸陽宮裡,隱宮院子里的光線已經暗下來了,趙高還在低著頭麻利的刷洗著每一個便桶,他要趁著天黑前,把眼前這一堆便桶洗刷乾淨,時間不等人,這活天一黑就幹不了了。
前些日子趙高母親抱恙在家,不能和父親一起來咸陽宮幹活。隱宮裡的活,趙高父親一個人實在有些吃力,只得跟隱宮裡的管事婆求情,說是讓兒子趙高來隱宮替代。
趙高之前也跟父親提起過幫母親來隱宮幹活的事,趙高父親支吾半天,沒同意。趙高年紀雖還未行冠禮,可他也想自己出來幹活,幫家裡分擔一下。
趙高有些不解,於是問父親,是隱宮裡的活他幹不了嗎。一旁趙高母親插話說,隱宮裡的活,你也能幹,就是那活太臟太累,你父親心疼你,捨不得你去。
趙高母親說完,對著趙高父親說道,我這病一時半會好不了,還是讓高兒去吧,你一個人干不完,又得讓管事婆收拾。
不得已,趙高父親這才跟管事婆說,讓兒子趙高頂替干一陣。隱宮管事婆一臉不屑,說誰來幹活都行,反正每天天黑前,都得把這些個宮裡用過的馬桶都洗刷乾淨。
這些日子,趙高一大早先給母親熬湯煎藥,隨後和父親兩人緊趕慢趕去往隱宮。
趙高父子兩人分工,趙高選了洗刷便桶這個費力且污穢的活,讓父親去清洗那些污漬衣物。
趙高父子雖是在秦國的王宮咸陽宮裡幹活,可趙高一家卻是趙國人,論起家世,還是趙國王室的遠支。
只因趙高自家宗親里有人犯了謀逆大罪,趙高一家四口受到牽連,趙高父親連夜帶著一家四口從邯鄲一路向西,出逃到了秦國。
趙高一家一路輾轉來到秦國國都咸陽,初到咸陽,人生地不熟,很快花光了原本就不多的盤纏。迫於生計,趙高父親四處求人後,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在咸陽王宮隱宮裡,每日清洗宮裡各處便桶,和一些污漬衣物的一個臟活累活,這才得以勉強度日。
起初,趙高父親母親去干這樣的活,趙高也很是不忿,跟父親理論道,父親常說我等乃趙王王室宗親,如今去干這下人才做的差事?豈不愧對先祖。
趙高父親苦笑了一聲,無奈的回道,我兒志氣可佳,只是如今一家人以難溫飽,已然顧不了這許多。
趙高父親嘆了口氣,又說道,為父記得與你說過多次,識時務者為俊傑。當年越王勾踐兵敗被俘,忍辱偷生,卧薪嘗膽,為圖復國之志,乃至親嘗吳王夫差排秘之物,以取信吳王夫差,這才哄得夫差放其回越國,之後才有越王勾踐親率三千越甲,一舉征滅吳國,成就一番霸業之事。那越王勾踐一國之君,尚且能屈能伸,你我一家四口如今已淪為流民,要緊的是先糊口。
趙高進學之時,最是欽佩越王勾踐生平,一直將其視為千古難有的一位君主。聽完父親這番說辭,想想如今一家人的處境,自己又無心無力,唯有隱忍負重,別無他法。
趙高想起在兩年前在趙國時,家中尚有百畝良田,日子過的不說是錦衣玉食,卻也是衣食無憂。自從跟隨父親避難秦國,一路顛沛流離,嘗盡世間冷暖。
如今一家人身在這舉目無親的咸陽,生計困頓,父母身體欠佳,趙高身為家中長子,上有老夫老母,下有年幼兄弟,這養家之責便責無旁貸落於己身。
趙高心中縱有百般屈辱,可眼下也別無他法,只能在這污穢不堪的隱宮一角,每日干這洗洗涮涮的臟活累活,只為一家四口能有個生計。
趙高此時早無先前的心高氣傲,一心想著如何能早日逃離這個污穢勞苦的隱宮。趙高這會心裡只有一點奢望,能去一處不用每日眼見這些個污穢之物的差事就行。
天色已經擦黑,趙高和父親才把管事婆早前交代的活幹完。父子兩人正準備回家,隱宮管事婆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陰著臉走到趙高父子面前。
管事婆對著趙高父親語氣明顯帶有挖苦之意,嘲諷道:老趙頭,你這趙國王室子孫,不遠千里來我秦都咸陽,竟然是來隱宮裡干這下人活計,屬實有些委屈你父子了,這要是讓你趙國王室宗親知曉,怕是有些羞辱先人。
趙高父親羞憤不已,可又不敢得罪管事婆,只是陪著笑臉,說道,管事婆不要取笑了,我父子現今在管事婆這裡有這糊口的活計,已是不幸中的萬幸,哪還敢有委屈之說。
管事婆不知在哪受了閑氣,正好借著趙高父子出個氣,於是大聲呵斥起趙高父親,指著院子角落裡的另一堆便桶說道,老趙頭,看來我平日對你管束太松,活沒幹完就敢回家,那一堆便桶怎地還沒洗刷乾淨。我這隱宮管事給你安排點活,你不幹完就急著回家,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管事婆了?
趙高父親一看管事婆子有意刁難,趕緊陪著小心,低聲下氣的說道,管事婆交辦之事,哪敢耽擱。只是那一堆馬桶,管事婆先前說明日洗刷乾淨便可,這才沒去干。管事婆,你看這會子天已黑了,也看不清了,容我父子明日一早洗刷可否。
原來這管事婆家裡兩個子侄前不久與趙軍作戰時陣亡,屍骨無存,這心裡便對趙國人極是嫌棄。今日不知從何人那裡聽聞趙高父子是趙國王室宗親后,便有了拿趙高父子出氣泄憤之心。
趙高父親此刻也是懊惱不已,只怪自己口無遮攔,不小心說漏了自己身世,讓管事婆這一通羞辱。
趙高父子又怎會想到,管事婆此刻已心生拿趙高父子泄憤之心。管事婆無視趙高父親辯解求情,厲聲指著趙高父親喊罵道,老趙頭,你好大膽子,還敢與我理論。那些個便桶是王宮各宮嬪妃王孫所用,洗涮不夠數,你吃罪的起嗎,今日你若不把這些個便桶洗刷乾淨,明日不要來隱宮幹了。
趙高父親話裡帶著哭腔,對著管事婆哀求道,管事婆,非是我要與你理論,這會子天色已黑,看不清便桶上污垢所在,如何清洗乾淨。按平日清洗數目,今日洗刷便桶之數已夠宮裡自用,求管事婆高抬貴手,今日先放我父子回去,明日一早,我父子早早過來洗刷。
管事婆一想起自家子侄戰死在趙國之事,那看著趙高父子怎地都不順眼,哪還有心思理論是非曲直。
管事婆越看趙高父子心中越氣,一個惡念閃過心頭。管事婆撇下還在哀求的趙高父親,快步走到隱宮大門門口,叫來了兩個隱宮值守衛士,指著趙高父子,惡狠狠地說道,這老趙頭父子,都是趙國流民,先前是老趙頭兩口子在這幹活計,前一陣老婆子說是有事不來了,誰曾想,這老趙頭沒跟我這管事婆打招呼,竟然自作主張,把兒子趙高偷偷帶進了隱宮。你說這老趙頭一個趙國王室宗親,私自帶人偷闖王宮禁地,這還了得。你二人先把這老趙頭父子捆上,與我一道去王宮內尉那裡。
管事婆說完,就大呼小叫著,吩咐那兩名隱宮衛士把趙高父子給捆了。
趙高父親萬萬沒料到管事婆會謊言誣告他父子是偷入王宮禁地,立時嚇得哭了出來,晃晃悠悠的跪在管事婆面前,滿是哭腔的哀求道,管事婆,我父子哪敢做半點違禁之事。今日是我父子辦事不利,惹著管事婆了,老朽在這給管事婆賠不是了,求管事婆放過我父子,今後一定照管事婆吩咐便是。
趙高父親真是嚇壞了,頭磕在地上噹噹響。管事婆見趙高父親又是求情又是告饒,臉色略微緩和下來,於是又開口教訓道,老趙頭,你這趙國流民,能在隱宮有個活計,是你命好,今後若是再有不敢我老婆子吩咐,時時拿你父子去見衛尉,讓你父子用這狗命去充軍服勞役。
趙高到底年輕氣盛,明明是管事婆有意誣告他父子,竟還出言這般羞辱,忍不住對著管事婆大聲吼道,管事婆,明明是你前些日子許我頂替母親來隱宮做事,這會怎說是我父親私自帶我入宮,你這分明是有意誣陷我父子,我與你一同去見衛尉,我就不信你這隱宮管事婆能在這秦王宮裡一手遮天了。
趙高父親一看兒子這時節還敢出言頂撞管事婆,心裡一急,上手就給了趙高結結實實的一巴掌,大聲呵斥道,你這逆子,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給我滾去一邊。說完抬腿一腳把趙高給踹出幾步遠。
管事婆見趙高竟然還敢出言頂撞,冷冷的哼了一聲,對著趙高父親說道,老趙頭,看來你父子今日是想與我較量一番,那我就讓你父子知道知道老婆子的厲害。若是連你這兩個趙國流民都收拾不了,我還怎在這隱宮主事。我要讓你父子看看,收拾你兩個趙國人,如同收治兩條狗一般。
管事婆說完,厲聲吩咐一旁的兩名隱宮衛士,將這父子二人捆結實了,與我一同去見衛尉,我倒要看看,衛尉還能向著你這兩個趙國流民。
隱宮衛士一聽趙高父子是趙國人,出手明顯狠辣,連捆帶打的把趙高父子困了一個結實,拉扯著就要去王宮衛尉那裡。
趙高父子雖不通秦律,可大致也能猜到,若是按管事婆子所指之罪坐實,定趙高父子一個私入王宮禁地,起碼是五年流放之刑,次之也是三年邊關勞役。
趙高父親一看管事婆子竟真要誣陷趙高私入王宮禁地,真若把他父子押送去王宮內尉那裡,到了衛尉那裡,哪還有他父子理論之地。
趙高父親連哭帶叫的跪在管事婆身前,連連哀求道,管事婆,管事婆,你大人大量,饒我父子這一回吧,逆子年少無知,招惹管事婆生氣,管事婆萬務生氣,老朽這就照管事婆的吩咐去做就是,還請管事婆手下留情。
管事婆子冷眼看著趙高父親跪地求饒,惡狠狠的指著趙高父親罵道:你這兩個趙國流民,狗一般出身,能在秦王宮當差已是你兩個的福氣。吃了幾天飽飯,竟敢頂撞起隱宮管事。今日不給你這兩個趙國流民點教訓,你兩個還不知道在秦國咋守規矩。
管事婆子在隱宮門口大聲說話之時,沒留意隱宮門口拐角處還站著幾個內官打扮的人,其中一個還頭戴長史冠蓋。
那個頭戴長史冠蓋的聽到管事婆喊罵聲后,徑直朝管事婆走來。那頭戴長史冠蓋之人對管事婆說話毫不客氣,大聲質問道,方才是何人在此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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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話之人管事婆是認識的,這個頭戴長史冠蓋的人,乃是秦國太後趙姬的長隨嫪毐,身居長史之職。
這長史之職在王宮內雖是虛職,但官階在這咸陽宮裡那也是沒幾人可比。又因其是太后信賴的親隨,即便是王宮裡的內宮主官王宮衛尉,見了這長史嫪毐也要禮讓三分。
管事婆見嫪毐問話,臉上滿是諂媚的湊到跟前,口氣遠沒有剛才的那般張揚,低聲細語回道,回長史話,是老身隱宮管事在教訓這兩個下人。
嫪毐冷笑一聲,說道,我當是誰,好大的聲響,原來是隱宮的管事婆子。所為何事,這般吵鬧。
管事婆子把趙高父子不服管教,私入王宮禁地一通訴說,言語中不時提及趙高父子是趙國人,並對趙高父子趙國人的身份一通言語羞辱。
管事婆子越說越氣,指著趙高父親隨口又罵了一句,這個趙國來的老狗。管事婆子話音未落,嫪毐已是一個進步,照著管事婆子的臉就是一記耳光,把管事婆打倒在地。
嫪毐打完管事婆子耳光,又指著管事婆大聲罵道,你這小小的隱宮管事婆子,張狂過頭了,在這咸陽王宮裡竟敢口出狂言,譏諷當今太后,我看你是活夠了吧。
管事婆被打倒在地上,頭給打蒙了,聽嫪毐說出譏諷太后這句話,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話了。
管事婆一下清醒了,自己剛才是在太后長隨長史嫪毐面前說了貶損趙國人的言詞,這屬實是自尋死路。
當今秦國的太後趙姬是趙國人,這管事婆當然是知道的,只是方才喊罵趙高父子時,罵得興起,把這事給忘了。
其實在秦國其他地方,你出言譏諷趙國人沒啥事情,可在這咸陽王宮裡,說起趙國人如何怎地,那可就要斟酌一二了。
管事婆剛才當著太后長隨的面,出言喊罵嘲諷趙國人,挨一記耳光算不得什麼,若是被長史報稟到太后那裡,只怕輕則一頓亂棍,重則割舌發配。
管事婆子被嫪毐的這一巴掌給打醒了,自己剛才口無遮攔,竟然在太后長隨當面,出言羞辱嘲諷趙國人,任誰都會覺著是有意為之。
羞辱嘲諷太后這事可就大了,管事婆子早是嚇得面無血色,連爬幾步,跪倒在嫪毐跟前,哭聲哀嚎道,長史大人,長史大人,老婆子人老發癲,一時腦昏,胡言亂語,冒犯了太后。我這老婆子哪敢有譏諷太后的心,還請長史不要跟老婆子一般見識。
嫪毐見管事婆子已經嚇得胡言亂語,一個勁的跪地求饒,也不想再與她理論。
轉頭對著趙高父親問道,方才聽管事婆說老者是趙國人。趙高父親聽長史問他話,趕忙掙扎著向前幾步,對嫪毐說道,回長史的話,老朽確是趙國人。
嫪毐聽到趙高父親說完。對著管事婆和隱宮衛士說道,給這兩人鬆綁,我要帶去太後宮問話。
兩名隱宮衛士見管事婆剛才幾句喊罵,差點惹上譏諷太后之罪,兩人生怕受到牽連,連忙給趙高父子鬆開了綁繩。
嫪毐沒有再去理會管事婆子,叫上趙高父子和隨從就轉身走了。管事婆子這會已經嚇得自顧不暇,哪還敢有半句多話,嘴裡一個勁的說,任憑長史吩咐便是。
嫪毐把趙高父子帶進太後宮一處居所,對著趙高父親言語和緩的用趙國方言問道,老者是趙國哪裡人士?如何稱呼?
趙高父親見嫪毐用趙國方言問話,也是一臉詫異,小心的用趙國方言說道,老朽趙國邯鄲人士,姓趙名熙,這是我兒趙高。
嫪毐聽完明顯有些疑問,繼續追問道,老者即是邯鄲趙姓,敢問先祖可有出處。
趙高父親聽到嫪毐這樣一問,連忙朗聲回道,先祖乃趙王宗親。嫪毐聽完趙高父親說完,明顯有些意外。趙高父親就把自家宗室里有人獲罪,自己一家人受其牽連,輾轉流離來到咸陽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嫪毐聽完,臉上露出憐憫同情之色,言語更是親和的說道,沒想到,今日在這咸陽王宮裡還能巧遇趙國故親。不瞞老者,嫪毐雖不是趙國人,但自小長在趙國,算是半個趙國人。
趙高父親一聽嫪毐這般表述,心裡也是欣喜,趕緊恭維道,長史這般年紀,便能在咸陽王宮裡身居長史之位,著實厲害。
嫪毐一聽趙高父親這樣說辭,猜到趙高父子應是入宮時日不長,還不知自己的出身來歷。
嫪毐一笑而過,說道,我這長史來歷,今後你自會知曉,今日我就不多說了。看你父子今日遭遇,迴轉隱宮怕也還是受那管事婆子為難,若是老者不嫌棄,明日你父子來我這裡,我給老者在太後宮里安頓個活計。
趙高父親一聽嫪毐如此安排,大喜過望,連忙跪地叩謝,嘴裡忙不迭的說道,老朽今日他鄉得遇貴人,實在是老朽天大的福分。
嫪毐攙扶起趙高父親,對著一旁的趙高客氣的問道,公子可曾進學。
趙高見嫪毐問道自己,連忙向前一步,拱手一揖,穩穩的說道,趙高自小私塾進學,只是這幾年流離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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嫪毐見趙高禮數周全,隨口說道,有進學便好,我這裡正好缺一個識文斷字的隨從,你若是不嫌棄,明日與你父親一道過來。趙高見嫪毐隨口一說,便可給自己在咸陽宮謀個差事,也是一愣,睜著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嫪毐見趙高一臉疑惑,輕笑道,公子大可放心,在這太後宮,給你安頓個小差事,易如反掌。
嫪毐見趙高父子還是有些不信,於是從屋外喊來手下,當著趙高父子吩咐手下,這就帶趙高父子去王宮內尉處,領取出入太後宮的腰牌。臨別之時,嫪毐又安撫趙高父子,日後在太後宮里用心當差便是。
趙高父子千恩萬謝的從嫪毐那裡出來,兩人一路喜笑顏開的回到家。趙高母親和弟弟趙成聽趙高把今日隱宮裡因禍得福之事一番講述后,一家四口都是喜極而泣。
趙高父親更是感嘆世事難料,隱宮管事婆子的藉機宣洩私憤,竟會讓他父子得遇貴人相助,因禍得福。
趙高父親臨睡前,又拉著趙高,言語懇切的說道,高兒,今日之事雖說是我父子得遇貴人,因禍得福。可從今往後,斷不可有今日意氣之舉,今日若真是被管事婆子帶去見王宮衛尉,我父子這會怕是已在王宮大牢。
趙高想想也是后怕,真是應了那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一個小小的隱宮管事婆為一泄私憤,只幾句話就差點讓他父子深陷牢獄,他第一次深刻體驗了人心險惡。
趙高想到明日起要在咸陽宮裡當差,還不知會遇到多少小人,心中暗自思忖,今後定要謹言慎行,唯有出人頭地才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