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至死方休(2)
第61章至死方休(2)
說完,她的目光落到了在地上垂死掙扎的尚美人身上,隨即走到她的跟前去,蹲下身來,一臉惋惜地看著她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
「梅蘅冰……」尚美人咬牙切齒地說,「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你不得好死!你的下場會比我還要慘上百倍!千倍!」
「尚娘子,」蘅冰看著她,嘴角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當初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爹爹何至於被玉安逼得走投無路?可是那之後你卻還不肯放過我,你就不想想,我是那麼好欺負的嗎?你活著的時候我沒有怕過你,你死後縱然是變成厲鬼,也終究鬥不過我的!」她伸出手握住尚美人胸口的半截箭柄,「你現在一定特別難受吧?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分上,我就送你一程!」說罷,她將箭狠狠地向外一拔,鮮血立刻如泉水般噴湧出來,尚明珠疼得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便歪頭重重地倒在了青石板上。
蘅冰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吩咐那四五個侍衛,「你們四個將尚美人送到金華殿。你,快去醫官院請醫官。」
她掏出手絹將手上的血跡擦拭乾凈后,走到花容失色的閔淑儀跟前,輕輕行禮道:「尚明珠瘋病發作,摔死五皇子后又試圖殺害閔娘子您,您受驚了。」說完,她輕輕轉身,走出了清景殿的大門。
那天晚上閔淑儀就病了,這一病就落下病根,再也沒有恢復元氣。
自從尚明珠失勢,尚榮被流派外地,樹倒猢猻散,金華殿的風光似已是幾百年前的事。再加上尚明珠生前人緣不好,死訊傳開后,宮裡竟然沒有起太大波瀾,出殯時天降細雨,一路也無人送行。
送葬隊伍遠去后,玉安獨自來到尚明珠先前被幽禁的清虛觀,踏進了她居住的殿閣,明湘正在整理尚美人的遺物。兩年前玉安到霽月閣后,調查清楚了明湘的底細,為她的哥哥還清了賭債,明湘便死心塌地地為她辦事。那時玉安本想讓她在皇後身邊做內應,不料她陰差陽錯地被皇後送到了尚明珠的身邊。
見到玉安,明湘取來一方紙交給她。打開一看,竟然是一份地圖和租用馬車的契約。
玉安點頭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一直盼著出宮回家,我已經為你打點好了一切。明天早上宮裡會傳旨讓你去為尚美人守靈,途中便有人接應你。以後你們雖然不能回到家鄉,卻可以安安樂樂地過一生,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明湘點點頭,向著她行了個禮,「公主保重。」
玉安道:「你也保重。」說完,便轉過身,向著清虛觀的大門走去。清虛觀的春天比外頭要來得遲一些,但碧桃枝上的嬌蕊也已經開始吐著紅艷。天空中細雨霏霏,帶著一絲溫暖的涼意。
走出大門,玉安的額頭已經沾滿細細的雨珠。一把傘移了過來,為她撐起了一片晴空,抬頭一看竟是子泫。早上聽說她來了這裡,他便不放心地跟了過來。
「尚美人死了。」她和他並著肩,一邊向前走一邊說。
「我聽說了。」子泫嘆道,「她一生爾虞我詐,也算是自得因果。」
「子泫,宮裡的女人是不是長命的很少?你說,皇後到底是怎麼死的?」
子泫有些詫異她的問題,「你不是始終認為是閻士良殺了她嗎?你都已經為她報了仇了?」
「你說得對,當時我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心,雖無十足把握,卻也那麼做了。但這段時間以來我越來越感到困惑,尚美人、梅蘅冰、曹妃,他們似乎每個人都可能伸出了手,將皇后推向死亡。可是誰該負主要的責任?誰才是真正幕後黑手?」
子泫笑了,「即使是刑部的大人也不能查清天下所有的案子,何況你我?玉安,皇后既然已入土為安,就讓她的恩怨隨風而去吧,不要再徒增煩惱了。」
「可是,」玉安道,「如果壞人還安然無恙地活著,就還會有更多的人像皇后和昭兒那樣死去。我想查清楚這件事。」她將明湘給她的那份租約遞到他的面前。
子泫一看:七月十五。未時三刻。城東寺廟。紅心四輪馬車。其他便是租車的時間和地點等。
「七月十五正是我們在齊州的日子,算起來皇后就是那段時間出事的。如果能夠查出這條線索,或許當初的事就可以水落石出了。」玉安說。
子泫聽罷,將那封信收起道:「我來幫你查吧!不過你要答應我,這件事結束后,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要再過問宮中的是非。我已經打點妥帖了車船和去處,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好好打算我們的將來。」他抓住她的手,懇切地說,「宮廷這個權力旋渦就像一潭泥淖,眾生沉浮都是各人的選擇。我們拯救得了自己,卻拯救不了天下蒼生。」
子泫派出去的人很快便有消息返回。這租約上租出的馬車是汴京城梁家的獨門生意,七月十五日被一個大客戶租下送一位婦人前往洛陽,路上卻遭了劫匪,馬車掉下山崖損毀。那家掌柜還心疼不已地說:「那趟行程的租金還抵不上一個車輪子的錢呢!」
如此看來,那個婦人很可能就是昭兒的奶娘。找到她,昭兒中毒的始末便可以真相大白。只可惜馬車墜入萬丈深淵,那婦人也早已屍骨無存,皇后的案子再次遇上了死結。
七天之後,趙禎郊祭大典和春獵的行隊回到了宮廷。朝中事務在祈鑒的處理下井然有序——有序得似乎沒有他也不會出現任何問題。宮裡的事令他震驚,但亡者已矣,只能追封及厚葬昭兒,也著令妥善為尚美人修築陵寢。
喪葬之事繁瑣雜亂,苗妃已經病入膏肓,一切便只能由梅妃代理。雖然她已經是輕車熟路,但畢竟身份所限,不便對後宮發號施令,鬧得有幾多不快。再加上這一年多來宮中頻頻出事,朝中諫言立后的呼聲便越來越強烈。
只是該立誰好呢?論資歷當屬苗妃,論功績當屬梅妃,論出身當屬曹妃,還有諫言趙禎的新寵張美人的。聽宮裡傳說這次春獵張雲雁偷偷扮成小太監隨行,趙禎發現后不但沒有怪罪,反而夜夜留宿帳中,使乘興而去的曹妃徹頭徹尾坐了冷板凳。上次宮廷騷亂時她不顧安危深夜護駕,而這次春獵趙禎遭遇瘋牛時她又捨身擋在了他的跟前,不但趙禎感動不已,大臣們也嘖嘖稱讚——這就難怪為什麼竟然有人敢上書保舉小小的美人做皇后了。
案頭奏章堆積,趙禎卻未置可否,最終只能又打發小林子去傳玉安前來。偌大的一個宮廷,明理又可信的人竟然只有她這麼一個。
到了福寧殿,玉安將從霽月閣帶來的榴花插在窗邊的花瓶里后,趙禎將那一摞關於立后的上疏遞到她的面前。翻看后,玉安抬眼看趙禎。
「玉安斗膽問一句,爹爹想立一位什麼樣的皇后?」
「自然是端方大雅,能恩服後宮和天下的人。」趙禎道。
玉安莞爾,「原來爹爹心中的皇后是社稷的功臣。」說完,她將擁護苗妃和梅妃的奏章呈遞到他的跟前。祈鑒、祈鈞各有功績,二妃又曾執掌宮中事務,可謂於天下有功。
但立后不是論功行賞,趙禎輕輕一翻便合上了,眼皮一抬,「除此之外,還應當是貞靜柔順,溫良體恤,真心待我、懂我。」
玉安又淺淺一笑道:「爹爹要的是一位賢惠溫良的嬌妻咯。」她又將擁護張美人的奏章抽了出來。
這回趙禎甚至翻也沒翻。他寵愛張美人,可以違背宮制賜給她無數的金銀珠寶,卻沒有糊塗到拿中宮主位博紅顏一笑的地步。
「看來,她不必有功於朝廷和社稷,也不必是最愛我的人,但她必須是一位聰慧、博學、冷靜、果斷,處處周全,臨陣不慌並指揮若定的人。」趙禎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
玉安沒有說話,靜靜地將那唯一的奏章遞到了他的手上。在宮亂時,曹妃組織太監和宮女解除了福寧殿的危難;春獵時,她雖然沒有用血肉之軀護駕,卻不動聲色地取來弓箭,連發射瞎了瘋牛的眼睛。她從未得過盛寵,卻從無怨言,更無妒忌。沒有這樣的耐力、魄力和心智,誰都不可能長久坐鎮中宮。
趙禎的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玉安,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是嗎?天下人都想當皇帝,因為當皇帝可以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們哪裡知道這皇冠卻是一把枷鎖。我少年時想立張家姑娘為後,太后卻強行將皇后塞給了朕;等我對皇後有了感情,卻又不得不下詔廢了她。如今本該自由了,才發現天下千萬黎民百姓都在我的頭上壓著呢!看來這皇后雖然是我的妻,卻永遠都不會是我最愛的女人。」
想起適才論及皇後人選時,趙禎眼底閃過的那一抹亮光,玉安半晌后終於說出了心中的疑問:「爹爹難道就從來沒有對曹娘子動過心嗎?」
趙禎頓時一臉驚詫,仿若被刺中心事的小孩兒,匆忙地轉過頭去,「我永遠不會對心裡沒有我的人動心。」說這話時,他的音調分明顫抖著。
玉安默然道:「天下事又豈能盡善盡美?爹爹雖然委屈,但想想後宮那些一生不得聖眷的女人,她們一生光陰虛度,豈不是比爹爹更要委屈?爹爹既然做不到眷顧她們每一個,孩兒懇請您放一些人回家。同時也希望爹爹多多保重,別因憂勞朝政而罔顧龍體。」
趙禎眯著眼睛看著她,雖然她跟在他身邊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但她向來謹小慎微,生怕得罪了他。如今她竟然直抒胸臆,大膽陳詞,似要對未來幾年的事都做個交代,令他十分意外。
「你這個主意倒是可行的,我也交給你全權處理。只是,」趙禎斜睨著她,眼裡的狐疑更重了,「玉安,你有事瞞著我。」
玉安心裡一顫,立刻顧左右而言他,「能夠為爹爹分憂是玉安的福氣,爹爹多心了!」
穀雨這天是黃道吉日,大慶殿舉行冊后大典。莫允賢高聲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氣清和,四方安定,天下太平。然中宮無主,六宮失范,朕心甚憂。咨爾賢妃曹氏,端方識禮,貞靜和順,溫恭慈儉,度賢禮法。茲授金冊璽綬,冊封為後,統率六宮。爾其祗承聖訓,效禮守典,母儀天下。欽此!」
曹妃身著五彩朝袍,頭戴鎦金鳳冠,恭然接旨後行至帝側,受百官朝賀。神情莊重卻不威嚴,儀態典雅卻不呆板,不見聲威,卻攝人心魄。
自此,曠位已久的中宮便有了新的主人。
新後晉位后,很快重申法度,並以身作則。後宮著裝、用度、出入宮廷以及接見外客的禮儀皆須遵章守度,不可妄行。不下數日,上下都領教了她的恩威,後宮又恢復到了郭皇后治下的井然有序狀態,甚至更勝一籌。而新後向來重視稼穡,獎勵新種,觀稼殿自此更是一派生機勃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