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翌日,楚狸不僅來了,還帶了許多東西。
蛐蛐,話本,皮影,陶響球……孩童最喜愛的玩具,她統統打包在一隻包袱里,帶給了他。
「五皇兄,你瞧這個話本,很好看的!」
「你喜歡吃甜食嗎?」
「五皇兄……」
她太活潑了。
就像一隻鳥兒,嘰嘰喳喳的,根本沒有半刻閑得住的時候,可也是她的出現,讓清風居有了生氣。
看著她粉雕玉琢的面孔,他由最初的防備,慢慢放下戒心。
自那以後,每隔三差五,她都會來。
有時帶了一些書。
有時帶一些琴譜、茶葉。
有時又淘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與他一起分享。
冬日,銀裝素裹時,她喜歡披著暖和的斗篷,在院子里踩雪,堆起高高的雪人,凍得雙手發紅,卻渾然不知似的。
氣候嚴寒,萬物俱寂時,唯有她的笑聲充斥著整個清風居。
春日,萬物復甦,樹木長出嫩芽兒,他在窗前煮茶,她喜歡挎著腿坐在窗戶上,一點都不像一個女孩子。
他知道,她是女子。
夏日,她竟派人動了大工程,在清風居的庭院中挖了一個人工的池塘,底部填滿淤泥,注入清水,種上荷花,養了錦鯉。
她喜歡爬樹。
靠著牆生長的那棵海棠樹,那麼大,枝葉那麼繁茂,她像只貓兒似的,雙手抱著一跳,兩腿一蹬,便蹬蹬蹬的爬了上去。
她太活潑了。
她閑不住。
他第一次生出了恨自己,憎恨自己的無力感。
他多想隨她一同,與她一起嬉戲,跑跑跳跳,一起玩樂,一同去很多很多地方。
可是,他不行……
他做不到。
他害怕又自卑,如果有一天她厭煩了他的無趣,再也不來了,他該怎麼去習慣?
秋天,碩果累累,大雁南飛。
她推他在庭院里曬太陽,兩個人一起躺在搖椅上,好像兩隻懶倦的貓兒,看著天邊的雲捲雲舒,大雁振翅,伸手抓了一片飄落的楊葉。
「五皇兄,這是楊葉,它吹響的聲音,與大雁的聲音相似,低沉悠揚。」
「我試試。」
他的手伸過去,剛碰到她的指尖,她便鬆開手指,拂落了楊葉。
「現在不能吹。」
「為什麼?」
「如果大雁聽見了,可能會把它們的隊形打亂。」她揚起臉來,指著天空,「你看。」
「每年秋天,大雁都會飛往溫暖的海邊過冬,來年春天再飛回來,年年歲歲,歲歲年年,等楊葉再吹響時,便是春天了,我們還會再重逢。」
人也一樣。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看著她揚起的側臉有些嬰兒肥,眸底折閃著星辰,溫暖的陽光打在臉上,細膩的幾乎能看見根根毛孔。
這一刻,他的呼吸彷彿停止了。
她抬頭看著天。
他看著她。
秋去春來,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溫暖時光,驚艷歲月。
「你會一直來看我嗎?」
「會。」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會。」
-
昏暗的廂房裡,充斥著腥甜的血味,床榻上,安靜躺著的男人悄無聲息,眼角卻溢出一滴淚……
「公主。」
門外,向月走來,幾天幾夜未曾好好合過眼,整個人格外疲憊:
「楚軍在二十里開外紮營駐軍了,看樣子,怕是要強攻蘭城。」
拓跋明月站在梳妝台前,一直看著銅鏡倒影里的自己,不知在想什麼,良久才收回目光。
轉身道:「他們不敢。」
蘭城是山城,地勢陡峭,山脈崎嶇,易守難攻,且城中至少有八九萬名百姓。
楚軍強攻的話,除非他們不想要這些百姓的性命了。
「可蘭城一直封城,沒有物資進出的話,我們不能一直在這裡耗著!萬一……蘭城百姓起義造反,與楚軍內外聯合……」
他們現在的狀態很被動。
甚至可以說,窮途末路了。
拓跋明月揉著眉心,快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我們還有多少人?」
「巫蠱大軍全軍覆沒,步兵覆滅,騎兵還剩萬餘人……」
「我的親信呢?」
「兩千人。」
他們的兵力加起來,不出兩萬,可楚軍的人數是他們的數倍。
理智之舉便是逃。
只要退出楚國的境界,想必大楚不會追到南蠻去。
可,拓跋明月不能退。
到手的城池,若是還了回去,這連月以來的心血功虧一簣,還折損了那麼多將士,對她的威望嚴重有損。
再者,夜離哥哥昏迷未醒,需要靜養,他的身體經不起丁點的波折勞碌。
不退!
「立即派人快馬加鞭回南疆,請求殷王叔調兵增援。」
「是!」
-
風拂過。
又是一年秋天。
楚狸站在庭院中,伸手接了一片拂落的楊葉,腦中卻是刺疼的晃過什麼畫面:
『秋天不能吹。』
『大雁往南飛。』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會……』
她身體微晃,踉蹌半步。
「小九!」
一隻大掌攬住后腰,穩穩扶住她,急切的看著她失神的模樣,「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
她不知道。
像是要想起什麼,可腦中又一片空白,無法捉摸,什麼都想不起來。
可為何心口那麼壓抑,那麼沉悶?
她攤開手心,才發現楊葉被她捏得細碎。
牧羽!
她想起來了!
小時候,她喜歡吹楊葉,喜歡跟秦牧羽、還有八皇兄一起玩。
他們三個一起打架,一起逃學,一起被姜太傅訓罵。
「牧羽已經走了?」
楚棣遲眉頭微壓,雖然吃味,但忍著了:「走了,我派了四名經驗豐富的副將隨他一同,帶精兵五萬,足以保護他的安全。」
楚狸心裡有些難受。
她好像在擔心秦牧羽,又好像在壓抑別的……
她也說不清。
「你站在我面前,一門心思挂念著別人,我已經把他安排的很周到了,若你還擔心,我即刻召他回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楚狸抓住他的手腕。
他語氣這麼沖作甚?
「我只是忽然有些難受,好像……我小時候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男人眸色漸沉,忽然深邃的看不到底:
「很難受么?」
「嗯。」
「那就別去想了,最好永遠都不要記起來。」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