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別碰她
周應淮眼裡的笑意在舒歲安轉身的瞬間,便消減下來。
沐浴在陽光下的小蘆築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臉低調的梅賽德斯賓士停放在庭院外,車旁地面上已經有好幾支滅掉的煙頭。
看來,對於某人來說,這些天都不好過。
不過他本人已經無休無止7年之久,又該找誰討回呢?
清晨的別墅區外不時有早起晨跑的人路遇,又或是早晨晨起避開人群密集點出來遛狗。
周應淮在不遠處站立了一會兒,走過去敲了敲車窗,不到半秒,車窗滑下,露出了一張輪廓分明的臉。
兩人四目相對間,均是沉默無言。
周應淮穿著一身深灰色的傢具棉服,單手插在灰色長褲里,眸子宛如那沒有浸色的茶水,淡得不能再淡了。
車內的肖晨沒動,只有他一人。
黃藹洋已經被他遣走去接待泰隆的人了,他在想,她這麼貪戀陽光的一個人兒,或許再待那麼一會子,還興許可以見到她呢。
思及此,他還勾唇淡淡一笑,不過苦澀居多。
他肖晨大概是這個世上最開懷大度的丈夫了,竟然可以放任妻子和舊愛待在一起,難道不會心存芥蒂嗎?
不會嗎?
這話連三歲小孩兒都不會信,只是他自己拿話來搪塞自己罷了。
那雙蟄伏在昏暗的眸子透著根根分明的血絲趴伏在那裡,他不用看也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樣是那般的妒恨。
「你別碰她。」聲音又狠又重,從駕駛座裡頭飄出來。
周應淮淡淡扯唇一笑,出色的容貌有著與常人有別的璀璨,不過那笑亦然沒有任何歡愉之色,若說肖晨的笑淬了苦澀,那麼他的笑便是淬了寒冰,只聽到他聲音清晰有力的反駁。
「同榻多日,現在才說,是不是有點晚了?」
「這位,前夫。」
心彷彿被人狠狠地刺了一下。
周氏墓園裡,易洵之拿話激他,現如今他本末倒置的把這份痛回饋給始作俑者,一樣的痛,一樣的鮮血淋漓,尖銳的刺,毫不猶豫的刺向內心最柔軟的深處。
直達跳動處,狠狠地紮上去。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文鴛,你在跟誰說話?」
肖晨透過車鏡,看到馮潤華,因為手頭還拿著幾杯咖啡,正在慢慢吞吞的往這邊挪。
「打算對肖氏趕盡殺絕?」迎著晨光,肖晨微微眯起了眸子。
周應淮聽后,翹起了嘴角,嘴角處浮起一抹淺笑:「肖公子用錯詞了,明明我對你司提出了厚待的條件,怎麼會是趕盡殺絕呢?」
「呵。」
馮潤華剛走到車身旁,就見那台停靠在路邊的賓士宛如離弦的箭,從眼前疾馳離去,望著汽車離開的方向,他摘掉藍牙耳機:「大清早剝削底層勞動人民?」
他以為是周應淮的下屬。
兩人站得很近,馮潤華身上的熱氣撲面而來,周應淮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轉身就走,此番舉動落入馮潤華眼裡就是嫌棄了。
他嘖了一聲,在後頭大喊:「給你帶了咖啡,還嫌棄,沒良心。」
......
這天上午,陪舒歲安用了早膳后,便接到了江綺音的電話,約周應淮前往茶館飲茶。
飲茶,多半也是找茬。
他眸色微斂,往遠處眺望,只見舒歲安與貓兒在庭院裡頭曬太陽,膝頭還有一台平板電腦,給她回復工作信息,聽說是有棘手的修復古籍的事情需要她處理。
畢竟她的工作要麼不開張,開張可以吃幾年。
他回了電話那方:「上午的話,沒時間。」
她在家,他不是很放心她一個人。
江綺音言語利落:「你說個時間。」
「下午14:30。」舒歲安需要午睡,這段時間請人幫忙照看,應該是不會出太大問題的。
馮潤華去周氏處理一些法務上的問題,周應淮給韓庭桉打了電話,麻煩他過來小蘆築一趟,都是平日里最為信任的朋友,周應淮把舒歲安交由他照顧,沒什麼不放心的。
其次,他心中對舒歲安萬分虧欠,對於她,韓庭桉更是會用心一些。
周應淮倒不是擔心肖晨會來搶人,對於舒歲安,肖晨頗有顧及。他知道,肖晨在等機會,至於機會是什麼,只有肖晨自己最清楚了。
他和他兩個殊途同歸的人,雖然明面上形同陌路,卻走著一樣的路。
韓庭桉有備用鑰匙,中午前來小蘆築時,舒歲安抱著貓兒剛歇下,一人一寵在榻上安眠,睡得很熟。
周應淮連鞋都沒有脫,就這麼側躺在榻上,輕輕地隔著被褥輕拍著她的背,當韓庭桉尋到門口正要敲門時,周應淮便率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微微抬高了身體,抽出手臂,只見舒歲安下一刻便扭頭滾到另一處,他才發現小妮子原來都是裝的,裝睡熟。
周應淮勾了勾唇,並沒有拆穿她,只是替她拉高了被子,而後適時給她腳那處的湯婆子換了水,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好夢。」適才關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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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裡,舒歲安微微睜開眸子而後又閉合了。
關門后,兩人慢步至書房內,周應淮才對韓庭桉開口說道:「在她醒來前我會趕回來,如若她醒來后,便帶她下去逛逛院子吧。」
「放心。」韓庭桉拍了拍周應淮的肩,與他一同下樓,有些憂心忡忡:「江姨找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周應淮沒有接話。
......
下午14:29分,母子相見,是在一家寂靜無人的私人茶館。
午後的陽光溫煦,江綺音準時抵達,推著輪椅進門時,裡面有專人在彈奏琵琶雅樂,而周應淮早已等候多時,看著似是閑來無事,坐在窗邊,拿著筆,低頭在茶單上信手畫著一個人物速寫。
筆法精益,多年如一日。
不過畫中的女子沒有五官。
聽到聲響,周應淮抬起眸子,放下了手頭的筆和單子,動手替江綺音倒了一杯茶,是她喜歡的西湖龍井。
桌邊放著一簇店家專門供養的多肉植物,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它身上,有著不一樣的玲瓏可愛,給寂靜的茶館平添了一絲溫暖。
江綺音看著遞來的茶盞,率先開了口:「程程那孩子回來了,給我帶了不少禮物。」
周應淮並未開聲,垂眸抿了一口清茶,用夾子給熱爐上的橘子翻了一個面。
「而且還說你這邊金屋藏嬌了一個人。」
是陳述,不是詢問。
「您是打哪聽了什麼風兒了?」他抬眸看著江綺音,問得叫一個不動聲色。
江綺音神情不變:「你程叔叔今早還給我打電話來,說是恭喜我好事將近,說老實話我活了大半輩子,聽到他這句話著實也嚇了一跳,我身為你的母親竟然不知道。還詢問得知說他最近底下的門生接了你的一個病患,而且還不能透露病患的身份,如此神秘,你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嗎?」
周應淮迎著母親的眸:「您是怎麼想的呢?」
江綺音近乎憐憫地盯著他看:「我發覺這麼多年來,母不知子。」
周應淮眸色有些深,所有的言語都過於蒼白,以至於融入他心裡荒蕪得沒有生煙的心有些發燙。
「你說,我兒子是不是魔怔了呢?」江綺音聲音有些悲憫,她抓住周應乎啊再次翻面的架子,爐子上的橘子已然烤糊不能再吃了,吃進嘴巴也會犯苦。
「別再讓她毀了你了。」江綺音靠在輪椅靠背上,語氣尤為克制:「文鴛,你為什麼棄律從商呢?你的爺爺為什麼會死呢?你為什麼偷偷看了幾年心理醫生,這麼年輕卻有低血壓,你有想過嗎?」
「有時候,自欺欺人也是一種病。」
周應淮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把烤糊的橘子夾到自己跟前的盤子里,剝開了皮,吃了一瓣,眸色無波:「母親,世上哪有這麼多為什麼?」
語氣沒有激動,沒有彷徨,心境平靜無波:「誰讓她是我的葯呢......」
綠植的溫度來源於陽光,沒有了陽光,它們久而久之便會枯萎死亡。
而他呢?
屬於他的救命稻草是舒歲安,為了這一束陽光,他已經發霉了很久,很久......
......
在韓庭桉眼裡,舒歲安是美麗的,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她的美無關皮相,從前她的美是骨子裡透出的疏朗淡雅,如今年歲稍長還多了分神秘沉靜,彷彿在石縫裡迸發出來的小生命,帶著濃烈的撲朔迷離。
棉布長裙,外罩一件長至膝蓋的深色針織外衫,那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被她用一支素簪綰了起來,鬆散間還帶著淡漠。
舒歲安醒來后得知周應淮外出,神情淡漠平靜,只是輕聲嗯了一聲,隨即便沒有任何言語了。
就好像沒有人可以走進她的心,而外界的人和事都不會讓她有情緒外放。
現如今的舒歲安,沉默寡言居多,看著像是安於現狀,對期許不甚在意。
下午16:25醒來,韓庭桉給她煮了一盞茉莉清茶,她安安靜靜地喝了,很聽話,乖順得像個孩子似的,在她入口時,他才想起舒歲安是不喜茉莉味的,只是她並未拒絕,喝了小半盞,便停口了,看著是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小蘆築的庭院各色的花最近都在悄悄地怒放,不過也有一些養不活的花枝枯萎,那幹掉的花瓣趴伏在枝幹上不肯離散,像是來不及告別,依依不捨,直至舒歲安指尖輕觸,那些脆弱的花瓣才隨著她的動作一片片凋零,倉惶落地。
舒歲安就站在那處,靜靜地看著地上的花瓣,良久都一動不動。
韓庭桉在不遠處看著她,片刻后他從花匠手裡接過一株開得正好的紅梅,沉默地遞過去給舒歲安,她看了一會兒,而後笑了,仰頭看著他時,笑起來就像當初他心中那個舒歲安一樣。
純真無暇。
回到廳堂,她隨意的在柜子里取出一個木製瓶,把梅花插在裡面,放在窗邊。
就這麼靜靜地撐著腦袋看著,像是在沉思一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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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庭桉感受到了寂靜的感覺,仔細想想,有時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頭,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呢?
他亦知道舒歲安沒有入定,就坐在她對面不遠處的凳椅上。
她的臉恰好被花瓶擋著,一時間看不出她有什麼表情。
「你放心,我不會惹事。」舒歲安突然開口,不過因為長時間沒說話,吐字有些不是那麼的清晰自然,還夾雜著沙啞。
「......嗯,我知道。」這是韓庭桉來到小蘆筑後,舒歲安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舒歲安坐起身,換了一隻手撐著臉,淡淡開口:「我沒有怪你,當時你也沒辦法選對吧。」
她說著,白皙的手指緩緩抬起,輕柔地撫摸著花瓣,眼神寂靜無波:「你我都沒辦法選,所以我不怪你。我的神智確實大不如前,2013年我被無緣無故關進拘留所里埋下了病源,而後走進死胡同后,神智時好時壞,後來真的發現自己被人視作瘋子,關在閣樓里,我心生恐懼,那段時日的恐懼又來了。該怎麼形容呢?我如今能夠平靜說出來不是因為我不恐懼了,而是我不想把這段記憶拿出來攤開來剖析給所有人聽,讓所有人飽含熱淚傾聽我的故事,只是我不願意把痛苦轉移到你們身上,畢竟都不曾想過事情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德國的四季我沒有很認真的感受過,偶爾出門也是被應準的,我感受不到四季的變故,也感受不到周遭一切賦予我的感觸,因為我一直覺得活在幻覺里蠻不錯的,起碼幻覺里文鴛會擁著我和我說別怕,我在。」
提起周應淮,她那雙沒有情緒的眸子泛起了一絲漣漪,只可惜稍縱即逝。
她說:「他活在我的夢裡,遇見他是我一生最幸福快活的時光,不過我尚未來及得看清楚幸福是什麼樣子的時候,他就突然淡出我的生命,這太突然了,我一時無法接受變故。」
話落,舒歲安長久沒有說話。
韓庭桉看著她眸色如水,明明說著傷心話,語調卻是那般的漫不經心,平淡得彷彿在說話本子里與她毫不相干的故事那般。
沉默了一會兒,她適才抬眸看向韓庭桉,似是用了很大的勇氣:「人生本就如四季,四季中花開花落,起起落落,未來會有什麼,誰也很難預測的。而那些突如其來,就像一場傾盆大雨,又或是一場颶風,稍縱即逝便一無所有了......」
相比平靜無波的舒歲安,韓庭桉心中卻是驚濤駭浪,隔桌他想要握住舒歲安的手說一些什麼時,他才發現所有的言語在此刻都無比的蒼白無力,故而只能張嘴吐露無言。
「我回來后,他快樂嗎?」
舒歲安的手指在他掌心下瑟縮了一下,韓庭桉察覺到了,鬆開后立即安撫的拍了拍,溫暖的笑了:「很開心,我們都很開心。」
他是感覺到周應淮是真的開心的。
兩個傷痕纍纍的人,總要有一個人緊緊抓住難得的機遇,不然只會被活生生的逼到生活的絕境。
聞言,舒歲安的嘴角終於浮出難得一抹笑:「那就好,如若我的回來帶來的是痛苦,是絕望和折磨,那麼好像沒什麼意義了,你說呢?」
最後的詢問帶著一些期許,想要被肯定的期許。
只見她的那抹難得的笑都變得苦澀。
時間已經讓她變得如此的無悲無喜,所有的喜都好似一場盛大的化妝舞會,妝點著她那小心翼翼無法回饋的愛。
只有刻骨銘心的愛過,才會像怪物一樣那般活著。
譬如,舒歲安,又譬如......周應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