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別再讓她毀了你
肖晨似是沒聽到他的話,切牛排的動作依舊優雅沉穩。
但好看的只有外形罷了,手上反反覆復切割的動作隱隱透露他飽含焦慮的內心。
在舒歲安之前,他也談過那麼一兩場戀愛,倒不是說情場高手,而是他清楚的明白一個事實:對女人要講究進退適宜。
只不過這個辦法對舒歲安是不管用的,對她只能採取威逼壓迫。
能夠讓她妥協的唯有現實,帶走她不算什麼本事。
他要的是她在清醒的時候,心甘情願的回到他身邊。
午夜夢回的時候他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她,而後又反反覆復的確認她是否在自己身邊。
若即若離,患得患失。
他問過自己,倘若她不願意呢?
若不願意,他也會親自帶她回來,就像當初一樣,到頭來,她還是屬於他的。
那7年時間裡,他常常固守著她,時常看著她。
看雪的時候會彷徨,收花的時候會躊躇,對待平安的時候會加倍的小心翼翼,連同平時的餐食,所用物,都會規避以往的習慣。
他一直站在她身後,一直看著她......
他恨不得衝進她的靈魂,把久居在她內心深處的那個人脖子給擰斷,撕碎。
愛嗎?
愛,讓他妒忌得面目全非,內心近乎的殘暴。
多年前,他敗給過後來居上的周應淮,他自認不是輸給他,只是輸給命運投擲下來的惡作劇。
舒歲安選擇周應淮,曾一度讓他難眠而後找尋與她相似的女孩,僅僅只有牽手擁抱,他就發現她們都不是她。
之後有了命運轉折的契機,他恨不能那個人一輩子都錯失,讓自己一直一直獨佔她。
愛有多沉重,回憶就有多沉重,一旦摻雜了難以訴說的私心,就算是再輕盈潔凈的靈魂也會逐漸被侵蝕。
曾經她高空墜落,惶惶終日,鬱鬱寡歡,他接住了她,讓她重新找尋自己,那麼他就不允許別人再重新染指半分了。
......
午後14:25分,江綺音抵達小蘆築。
門鈴響起的時候,周應淮在準備著南瓜濃湯,最近她胃口好些了,他也試著換著花樣哄她多吃幾口。
他也不是一個苛待傭人的主簿,那些人都被他遣走去休息了。
門鈴一直響,他很怕驚擾了難得入眠的舒歲安,故而跑著去開門,開門見到江綺音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猜到她為什麼而來了。
站在客廳里,隱隱可以聞到濃湯熬出咕咚的濃郁香氣,那響起宛如催化劑,足以讓江綺音的心中的怒火燃燒成灰燼。
「她人呢?」江綺音直接進入主題,連客套都懶得客套,冰冷的目光在視線所及之處搜尋,奈何她坐著輪椅,多加不便。
她很希望能夠快點找到那個人,卻又抗拒看到那個人。
周應淮彎下身子,扶住輪椅的輪子,輕描淡寫道:「她在樓上午睡。」
話音未消散,也不顧周應淮的手是否會卷進輪子裡頭,見她轉身就像邁步朝電梯衝去,周應淮用力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放手。」江綺音怒了,掙扎不休。
「放手之後呢?你準備想要做什麼呢?打她?罵她?趕走她?」周應淮語調極緩,少了銳氣,多了幾分淡淡地憂傷,以至於言語都有些緩:「在你情緒穩定之前,我不可能讓你見到她的。」
江綺音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若是能見到她,她不確定自己真的可以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因為周應淮所說的,確實也有可能見面後會衍生出來的舉動。
但敗就敗在,周應淮太聰明了,他那麼的直言不諱,接連反問,句句珠璣,殺得江綺音毫無反駁的力氣。
她自問從來都不是一個苛刻的母親,對孩子也沒有那麼強的控制欲,這麼多年來一向如此。
她亦然很清楚,周應淮的想法和做法,她沒辦法干涉,也沒有立場多加干預,但現如今她被焦躁和憤怨包裹著,被噎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周應淮無可奈何,起身把江綺音推到廚房裡,給她倒了一杯水。
江綺音沒接,周應淮便把手中的水放到琉璃台上。
「周應淮,你真是......」江綺音咬牙切齒的深呼吸一口氣,「無可救藥。」
周應淮眼神漠然,他面上表情越是淡漠,那張白皙清雋的臉就越是愈發的寒得凌冽。
江綺音不遑多讓,眼神似尖刀。
她意識得太晚了,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周應淮得治癒能力無人能及,他得容忍里怎能可以這麼強大,強大到可以容忍過去傷痛......
「一個人被重傷后,一直反反覆復給自己洗腦說「不痛」,那就真的可以當作不痛不癢了嗎?」江綺音愛恨交加的仰頭盯著默不作聲的兒子,語調平平淡淡:「周應淮,偶爾回憶起以前的事情,問心自問,真的就一點都不痛嗎?」
奈何,周應淮就是那打不覺痛,罵不還口的木頭,根本就是無動於衷。
只見他清冽的目光從遠處收攏,慢慢吞吞地落在江綺音臉上,微抿的薄唇,多了幾分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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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掩埋在歲月的塵埃里,埋得時間太久了,早已分不清悲喜了。」周應淮說著,神情有了片刻凝滯,似是想到一些什麼,輕輕嘆了一口氣,再開口:「這麼多年,她和我說過的每一句話,共同經歷的每一件事,我都不曾忘記過。你不會知道這麼些年我是怎麼一天天苦熬過來的。吃飯的時候,有時候我會下意識的把菜單遞過去身側,因為看到有她喜歡吃的,但反應過來的時候,身側的人不是她;於是那菜吃進嘴裡,沒滋沒味。您有沒有試過,一個人走在大街上,周圍那麼多人和事,但好像只有你自己一個人,眼裡充盈著人來人往,但心裡空蕩蕩。不敢輕易再笑,連自己都覺得微笑是一件呼吸都痛的事情,猙獰得讓自己覺得笑得太難看了。偶爾徘徊在街頭,會出現幻覺,以為她還在自己身後,但看著身邊的行人路過的時候,才發現現實究竟多麼殘酷不忍。就好像再也沒有人可以帶給我歡笑和溫暖,再也沒有人暖暖地喚我一聲「文鴛」。曾經我以為分別只是暫時的,哪知一別經年,7年的時光誰又能輕易承付得起呢》我以為此生見面無望,終有一天會在時光里忘記彼此,忘記過去的種種。但我就是沒辦法忘記舒歲安,再深的怨,再濃的恨也不能讓我把她從我生命里剔除。」
「您說,我該怎麼辦呢?」
最後那句話,是在問江綺音,實則也是在問他自己。
帶著幾分解脫,尾音都拖了好幾拍。
他記起,有記者曾經在訪談的時候,問過他想要什麼。
他當時沒有回答,程軍以一句拒答私人行程為由避開了問話。
因為他想要的東西很私密,他只想,他唯一想要的只有那麼一個人——舒歲安。
從2013年到2014年,她寫了無數封信給他,他看見那些險些不見天日石沉大海的信件,忽然發現他們都老了......
忽略了他們已經錯過了好多年,錯過了她的成長,忘記了他們也會慢慢走向白髮蒼蒼的一天。
只是他沒辦法輕易的放手,而且如今還有希望,放手是不可能放手的。
江綺音所有的怒氣突然偃旗息鼓,近乎悲憫的看著周應淮:「你以為你們還可以相安無事,一笑泯恩仇的在一起嗎?」
周應淮背對著她,背影清冷陡峭,明明曾經是這麼溫潤的人。
他目光放得很遠很遠,語氣溫淡:「我不再良善,她不再無憂,但又如何,她在我眼裡,一如往昔。我愛她,所以容許她把刀插進我的心口上,容許她一次次傷害我。因為沒關係,我不痛,也不在乎,只要我們還在一起,我可以忘記過往一切負罪的過去......」
「周應淮!她瘋,你也瘋了嗎?」
江綺音最終無法容忍,一句話出口,牙齦險些咬出鮮血來:「你怎麼可以把這些說得如此輕鬆?!你忘了嗎?你因她車禍,左腿差點落了終生殘疾;又因她滋事入獄坐牢,被囚在國外;你的爺爺因你的事情重病入院抱憾終身,你都忘了嗎?!我每每想起,都好像有人拿刀子扎我的心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剛把你養好,你又入獄了,我在英國見到你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痛心嗎?你是我兒子啊,我不知道心疼嗎?就因為你是我兒子,我才想你好好的......」
說到這裡,江綺音推著輪椅上前抓著周應淮的手,嗓音夾雜著哽咽,「我求求你,就當我這個做母親的求求你,忘了她,忘了舒歲安,別再讓她毀了你好不好?」
江綺音的聲音包裹著太多的感情,有愛也有恨。
周應淮註定無法感觸這份來自於一個母親的護犢情深,因為樓梯口傳來異響。
周應淮心一沉,立即掙開母親的手,邁步跑過去時,表情瞬間僵在臉上。
一樓與二樓的樓梯平台處,空氣逐漸在膨脹,有關於周應淮這麼多年的隱晦,就那麼毫無徵兆的在舒歲安震驚的表情里瞬間引爆。
這一段話,開啟了舒歲安的天崩地裂。
宛如浮光掠影,某些她不願提及的空缺部分,那些遺失的拼圖逐漸的拼湊在一起,一度呼之欲出。
一個人的承受力可以承載很多,大到可以承載許多,譬如過去的一切。
但一個人的承受力也可以輕,輕到無法接受接受這段話帶給她的衝擊力度。
支離破碎。
在混沌的世界里,她一直遍尋著屬於她自己人生的出口,忽然間有一日又被完完全全的封閉,她又要開始一個人在迷霧裡跌跌撞撞。
她站在原地,無法回籠的意識就像銳利的刀子一直划著她的心口,拖著她無限的下墜,周遭的一切開始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她拼盡全力扶住手側的樓梯扶手才堪堪可以支撐,保持最後一絲的理智。
舒歲安抬起那雙眸子,固執且難以置信的看著周應淮。
她想問他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重逢以後,有太多東西是她覺得出現偏差的。
譬如,他為什麼放棄曾經自己這麼喜歡的事情,一個人獨挑大樑的經營著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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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始終沒有問出口,因為這是屬於他的責任,周家拴著他,家人拴著他,底下的員工拴著他......如今還多了一個她。
但所有的言語都過於蒼白,都卡在喉嚨里無法吐露出來。
是她毀了他?
她嗎?
她害怕得有些呼吸不暢,不安地慢慢蹲下身子,貼著冰冰涼涼的牆,有淚水在她雙頰滑落,沒有徵兆,沒有聲響。
周應淮眸色陰翳,邁步上前,在她面前緩緩蹲下身體,手指伸到她瘦削的後背,把她擁進懷裡。
「是真的嗎?」窒息的話語,帶著對於未知的恐懼和倉惶,似乎只要周應淮說「是」,她就能走進漆黑無邊的淵獄。
周應淮垂眸看著蜷縮在他懷裡的女子,最終伸手撫過了她的發,伸出雙手捂住了她的雙耳,語氣很淺,淺淡得微乎其微:「假的。」
江綺音仰頭看著,看著樓梯口相擁的二人。
目光太過悲憫,反而顯得寒涼。
一句「假的」,試圖削減舒歲安心頭的負罪感和她身上的悲傷,這個擁抱看似溫情,實則殘酷不仁。
再相遇,彷彿是上天的恩賜,他忍痛拔掉自己身上所有的刺,怕傷到她,試圖溫暖那個走進死胡同里舔舐傷口的人,卻忘了,他自己本身也病入膏肓。
江綺音喉嚨間有著詭異的窒息,合了眼,而後靜默地退出客廳,離開的背影有著說不盡的蒼涼。
他們都病了,無藥可救......
大門關閉,以往每次想哭的時候,她都會不自覺的抬頭望天,彷彿這樣就可以把眼淚倒灌回去,但許是午後的陽光過於刺眼,以至於向來堅強的江綺音只能堅持到庭院,她無力地停在那裡,胸口悶得她捂著臉在痛哭。
壓抑的哭聲擲出,艱澀道出了她這些年來的痛楚。
身為人師,她記恨曾經愛重的學生,只因兩難,她只可以選血緣親情。
身為人媳,她讓一位高齡老人臨終前抱憾離去,終老不得安息。
身為人母,她不能做到保護自己唯一的兒子,讓他如此墮落。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室外的哭聲壓抑,室內的舒歲安把頭埋進周應淮的臂彎,淚水滲透了他的衣衫,在上面暈染出一朵又一朵的花斑。
回憶傷人,卻偏偏要裝得若無其事,周應淮目光有著淺淡的霧氣,卻始終未落下。
兩個人,總要有這麼一個人用堅強掩蓋另一個人的傷痛。
她的崩潰來的這般毫無徵兆,對於周應淮來說,是全然不同的一個舒歲安。
宛如有無數根針密匝的刺進舒歲安的皮肉、頭骨、心臟,她抱著頭在呻吟。
劇烈的疼痛中,她耳畔有著一道又一道的聲音重複。
她哭得歇斯底里,瘋狂的捶打著自己的頭,眼淚宛如積壓許多,重複念叨:「錯了......錯了......」
周應淮用力抱著她,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看不清面前環抱自己的人是誰,她一次次地試圖把他推開,那人一直死死的緊抱著她,不肯放手。
「我錯了,你放過我吧,好不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敢再想他了,我不想了好不好,你放過我,放過他好不好啊......」
所有的悲痛都是她一個人,無人能夠參與。
舒歲安在周應淮的懷裡亂踢亂打,聲音刺耳,臉色被逼得通紅如雪。
這一折騰,周應淮額頭、身上都是汗。
他看著理智全失,有些癲狂得舒歲安,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可以狠狠地把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撕碎。
周應淮按著她肩:「沒事的,沒事的,別難過......」
舒歲安的臉擱在他的肩頭,蒼白的臉上籠罩著濃濃地無力和絕望,她閉眼毫無猶豫的張嘴隔著衣衫死死咬住周應淮的肩膀。
肩頭被死死咬住,周應淮都屹然不動,拂在她肩背的手一直平緩地舒緩著她。
舒歲安眼裡絕望的淚水滴落在那個將要出血的牙印上:「你騙我。」
她這麼說,卻哭得越來越傷心。
7年的傷痛,一瞬間險些擊垮周應淮一直以來緊繃的神智,手指倏地握緊,骨節蒼白。
她用絕望的眼眸麻木的看著他,就像看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周應淮喉結顫動,眸中隱忍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