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漸行漸遠
周應淮送舒歲安回易家莊的路上,兩人上車后依舊沉默不語。
車窗外的路燈飛速後退,周應淮命司機拉下隔板然後看向舒歲安的方向。
突然,周應淮打破了沉默:「對於今晚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知他說的是哪件,舒歲安微微點頭,目光始終落在窗外。
「馮家兄妹說的那些事,我本人不知,我和楊倩真的沒有任何關係。」周應淮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
舒歲安轉過頭,有些錯愕的看著周應淮,她以為周應淮說的是周婉凝說她舉止不妥的事,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我相信你。」
周應淮心中一動,輕咳了一聲,繼續道:「姑姑醉酒說的胡話,你也別放心上。」
舒歲安的臉上泛起一抹淺笑,低下頭:「我知婉姨的,您別擔心,我沒事」。
易家莊也是一等一的豪門世家,距離碧翠居也不遠,很快便到了。
車子緩緩停下,周應淮抽起隔板,吩咐司機不用下車,他親自為舒歲安打開車門:「今日之事,原是我開的頭無辜牽連你,明日午餐給你賠禮,太晚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舒歲安進退兩難,只好點點頭,隨即下車,然後順便把披風解下來放好,從後門走進別墅。
周應淮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后,正要合上車門轉身離開時,看著遺落在腳邊屬於舒歲安的畫箱,頓了一下,還是把車門合上了。
晚上十點,若是平日里,易家莊這個點早就所有人都回到住處歇下了。
但此時因為主母醉酒緣故,舒歲安在後門隱隱約約還見到傭人在廚房忙上忙下煮醒酒湯的身影。
她的院子在易家莊最偏的西南角,平日里也鮮少有傭人經過,唯一的好處便是靠近後門,平日里自己很少到前院和其他人打交道,若是有事,也是他們尋自己,自己從不會輕易到別的院子里亂竄。
其實也不是沒去過,當初舒歲安被領進門時,初來乍到,也曾想去別的院子走動走動。她是學美術的,只是瑰麗的照片和實物是有出入的,她驚嘆於這幢宅邸繁華瑰麗的規模,不像是住宅,更像是影片中皇族的居所。
與碧翠居中式的布局大相徑庭,易家莊完完全全是歐式巴洛克風格的裝潢。
入門便是古典奢華風羅馬柱以及兩頭專門請雕刻大師耗時兩年精心打磨的石獅子,院落的牆上的花紋多為彩繪浮雕,進門后便見房樑上懸挂了一盞落地水晶燈,室內的牆與地都是昂貴用料的拋光大理石平鋪。凡是廳堂,都要求鑲嵌一個歐式壁爐冬日裡長期供暖,以及延伸置天花的落地飄窗,打開自動伸縮的窗帘,外頭所植的名貴綠植盡數映入眼帘。
周婉凝多年來名下只有易洵之一子,更是加註精力培養,為著他一人,專門僻了一個書房,所存放的書籍多為名著和難尋的孤本,書房牆壁上懸挂的皆是名人筆墨,要麼是大家畫作,書房除去平日里學習的書桌,另外專門放置了一個專門習字繪畫的定製工作台,小小工作台所靡費就不少,易母額外還購入一台頂級鋼琴,比不上貝希斯坦路易十五,但周婉凝女士儘可能要求與之齊平。
為著易洵之,她提供了優渥的環境,請了名師教導,在他身上耗盡了金錢和青春,在這幢別墅,卻有不速之客,舒歲安。
回憶中斷,邁上台階上樓的每一步,她細數過往,才發現在易家莊並沒有特別美好的記憶,好像只有言淑慧的到來,才有了那麼一絲溫情。
回到房間,稍稍打開了落地窗通風,手機插上電便去洗漱了。
匆匆洗漱完以後,拿起手機,通過了馮婉君好友申請,而後給她發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包,而後退出聊天框,看著周應淮那個純黑色頭像,才想起自己把畫箱落在他車上了,點開留言:「周老師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攪您休息,我的畫箱留您車上了,明天可不可以捎上,謝謝您。」
打完這麼幾個字,看了五分鐘,才點擊發送,發完便把手機擱下了。
她拿著毛巾揉著濕噠噠的頭髮,然後走向落地窗,看了眼遠處的院落,已經熄燈了,把毛巾丟在一旁的洗衣簍里,隨手胡亂的捋了捋頭髮,躡手躡腳地輕輕開門。
房外的長廊盡頭靠著一個人,易洵之單手插兜,一隻手玩著手機,似是在回復消息。
看見舒歲安從房間里出來,他抬眸看著,放下手機,朝著舒歲安走來。
為什麼他會知道舒歲安一定會出來呢?
因為他就是知道舒歲安有個小習慣,喜歡臨睡前去廚房沖泡上一杯檸檬水回房,飲完后再入睡。
每次熬夜學習,他從樓梯上看下去,總會看見一個單薄的身影,孤獨的在廚房自己切好檸檬片而後沖泡回房。
相對於易洵之的平靜,從房裡出來的舒歲安有些吃驚,她沒想到易洵之會在這裡。
而易洵之走到舒歲安面前,凝視著她的有些驚訝的雙眸。
「我有話跟你說。」易洵之的聲音很平靜,但舒歲安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波瀾。
舒歲安點了點頭,然後合上房門,站定在易洵之面前。
「你和表哥怎麼一回事?」易洵之率先開口質問,他知道今天母親言語無狀冒犯到舒歲安了,但他開不了口道歉,想起周應淮那番話,看似點醒,實則多半是維護舒歲安。
舒歲安垂眸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語氣平靜:「若我說是師生關係,想必你也覺得我在胡謅,認為我與他之間關係不當,挑得你們關係破裂,既然我說什麼都是詭辯,所以我想,這次談話沒有必要再進行了,易洵之哥哥。」
舒歲安語氣平緩,不像是闡述一件難過的事情,她心裡曾經還期許過什麼,如今就會讓自己剝離這些毫無意義的期許。
被捅破心思的易洵之,頓感羞愧,被舒歲安激得有點不知所措,立刻轉身便走了。
隨後,樓梯間便傳出一聲:「舒歲安,弄清自己身份。」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盡頭,舒歲安不禁嘆了口氣,她不知道自己和易洵之間的關係到底算什麼,算是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吧。
等易洵之走了五分鐘以後,她才慢悠悠的下樓斟水,這次沒有等回房了,直接一飲而盡,澆滅心頭上的莫名火。
回房后,手機亮起,馮婉君回了一個拋媚眼的表情包,她看到一個笑了笑,而後點開周應淮的聊天框,對方回復:好。
還真是惜字如金。
此時,城市的另一頭。
周公館。
周應淮提著舒歲安的畫箱返家,宅邸門口早已有管家候著,見周應淮從車庫走出,管家迅速迎了上去,正想接過周應淮手中的畫箱,周應淮抬手拒絕了,側身指了指後座上的披風吩咐。
「程軍,把披風收起來,明日送回碧翠居,然後告訴馮主理,叫他管好自己的人,別亂攀扯。」說完,便入府門了。
「是,少爺。」
入門在旁候著的是陪伴在周夫人身邊多年侍奉的秀姨,和藹的看著回府的周應淮,接過周應淮脫下的外套,安排手底下的人拿去乾洗打理,順道接過周應淮手裡的菡萏。
繼而溫聲詢問周應淮是否需要食用宵夜。
應酬多,應酬上的餐食一般都無人動的,一是談事居多,二是外頭的餐食經手的人太多加之不是熟絡的人,餐食參了什麼也說不定。
故而,周公館夜裡都會給周應淮備上宵夜,多半是湯羹或是甜湯,夜晚不易多食,對消化不好。
「今日在碧翠居與起然用過了。」周應淮命秀姨撤掉了剛要上的宵夜:「您也早點休息吧,別忙活了。」
起然是馮潤華的字,馮潤華,姓馮,名潤華,字起然。
「好的,您也早點歇息,夫人用了甜湯,今日用得不錯,也歇下一陣了。」她躬身回稟著,然後見周應淮點頭,便退下了。
周應淮往廚房冰箱里取了一瓶飲用水,提著箱子,往房裡走。
把金絲框架的眼鏡置放在門旁的置物架,失身一瞬,手裡的水不小心掉地,連同畫箱一同,箱子里的顏料打翻在地的同時,一本畫冊也隨之從箱子夾層掉落。
散落在地上,掀開的一頁,是一個沒有五官的側顏。
周應淮沒有理會那斑斕撒一地的顏料,是舒歲安15歲青澀畫技,他認得出。
是沒有五官的易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