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高人幾何(下)
雲夢虛微笑點頭,道:「如此屬下就恭敬不如從命。」那府率大人哈哈一笑,道:「這就對了嘛!」雲夢虛又道:「我帶他們前來,還有一層意思。如今神都,幾乎到處都有來俊臣的眼線,我怕他們在外面一露面,就會被例竟門的爪牙盯上。所以在魏王見他們之前,我想讓他們住在這裡。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但事態緊急,我實無它法,還望府率大人恩准。」
那府率大人一皺眉,道:「夢虛,你這麼說可就見外了,別說你是為魏王辦事,就算這三位只是你的普通朋友,只要你願意,儘管帶進來就是了,談什麼『恩准』,可實在讓老哥哥我寒心啊!」
雲夢虛一拱手,道:「如此,屬下就將他們安排在我的參軍別院中。」那府率大人忙道:「好,你自去安排便是。」雲夢虛又是一禮,轉身而去,那府率大人一直送到門口,卻始終也沒再看蕭觀白、沙舞風與孟賓三人一眼。
三人隨雲夢虛離開大堂,向東而去,孟賓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什麼狗官,好大的架子,竟敢對樓主如此無禮!」雲夢虛剛要開口,沙舞風已冷冷道:「在你眼裡,他是至高無上的樓主,但在那人眼裡,他卻與你無甚分別,不過是一介草民。」蕭觀白點頭道:「不錯,這些高官眼裡,凡地位低於他們的,幾乎均不算是人。」孟賓又哼了一聲,道:「這樣的混帳,都該死。」沙舞風又冷冷道:「在蕭樓主或葉樓主眼中,滿樓的刺客又算是什麼?而在樓主與刺客們眼中,樓內的雜役們又算是什麼?如果真要論該不該死之事,或許該在蕭樓主身上論一論。」
孟賓眉頭一皺,看了看蕭觀白,忍住沒有發作。蕭觀白輕嘆一聲,道:「舞風,看來這些年間,你在樓中沒少受苦。算我蕭某人對不起你吧。」沙舞風道:「受苦也不是什麼壞事,起碼可以讓人看清很多事,得到沒有一絲半點雜質的真情。」蕭觀白點頭道:「得失本是劍之雙刃,天生一體,有得必有所失,同樣,有所失,也必有所得。當年我得了沙行威如此高手,卻終變成失了惟一後人;而殺子之仇得報之時,卻又失了一員大將,種下了一段冤讎。得與失,便如成與敗,變化之快,易如反掌。」
沙舞風沒有接著他的話頭說下去。面對蕭觀白,他的心情極為複雜,有時甚至不知應如何面對他,如何面對日後的那場生死決戰。
幾人均陷入沉默之中。不多時,雲夢虛將三人帶到一間小院之內,指著眼前幾間房舍,道:「此處是我在府內的居所,三位便在這裡休息吧。」分別為三人安排下住處后,道:「我這便去求見魏王,但何時能見到他面,仍未可知,三位不必急躁,安心在此住下便是。」隨即告辭而去。
三人在各自房中等候,到了用餐之時,自有左衛率衛士送來飯食、酒水。直到傍晚時分,才等到雲夢虛。幾人聚在雲夢虛屋中廳內,詢問詳情,雲夢虛苦笑一聲,道:「他畢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並不是我們想見便能見得到的。這幾日他似乎有事,我過幾日再去見他,看他……」
話未說完,孟賓已冷哼一聲,道:「這麼大的架子,真當我們是來求他的嗎?有他不多,無他不少!這般小看人,小心我去揪下他的腦袋。」
蕭觀白淡淡道:「金塵飛不足為懼,但例竟門卻不好惹。不依靠強援,只怕難以成事。」孟賓立刻再不出聲,垂下頭去。
幾人在一起用了晚飯,便各自回房休息。孟賓來到蕭觀白房中,伺侯其休息,沙舞風則在屋中,習練刀法,熟悉新打成的雙刀。自練之始,他便知雲夢虛在窗外靜觀,卻只當不知,徑自練習。半晌后,雲夢虛終開口道:「沙兄刀法,似乎又有進展。」
沙舞風乾凈利落地收刀回袖,道:「雲大人可以興趣切磋一番?」
雲夢虛微微一笑,道:「我還不想自討苦吃。」
沙舞風輕輕搖頭,道:「你在我面前,總是真話說得少,假話說得多。如此,如何能讓我相信你?」
雲夢虛又是一笑,道:「這樣說來,卻是我的錯。好,沙兄小心。」
話音剛落,他便已動了起來,身子看上去像是化作了一團雲霧,倏然自那窄小的窗口飛身而入,一揚手,一柄如蛇般靈動彎轉的軟劍,已向沙舞風脖頸處纏來,那氣勢,絲毫不似與人切磋武功,而像是要痛下殺手。
沙舞風雖是冷靜之人,但仍被他這如夢如幻般的身法與速度震撼,心中大吃一驚,雙手同揮,兩刀脫鞘彈入手中,右手刀飛射而出,左手刀表面護在胸前,實際卻在等雲夢虛繞過右手刀襲來之際,施以迎擊。
雲夢虛身在空中,身形一動,竟凌空改變方向,如遇見狂風的雲霧般盪向一旁,腳方一落地,便快步向右,繞著沙舞風旋轉起來。沙舞風收回右手刀,以雙刀護住全身,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他只覺雲夢虛已變成了一團真正的霧,自己則被包圍在這濃霧之中。在那殺機遍布的霧中,隨時都可能刺出一柄寒芒閃動的劍,自己一招不慎,便有血濺當場之虞。
雲夢虛也被沙舞風的冷靜震撼,卻不敢輕易出手,只不住移動步法,尋找著最好的機會。
這兩人一動一靜,卻又動中含靜,靜中含動——沙舞風表面靜立不動,但卻要調動全部精神防守全身,讓身上每一寸皮肉都拚命感知著雲夢虛的動向,隨時準備全力反攻,可謂是無處不動;雲夢虛身形不停,卻始終不曾出手,反而耐心地等著機會,又是靜之極至。兩人於動靜之間,彼此發不一招,卻似已拼盡千招萬招。
剎那間,沙舞風似是捕捉到了對方的動作,忽然出手,與此同時,雲夢虛也似是找到了對方的破綻,倏然進擊,軟劍與雙刀在空中連環相撞,時而發出金鐵交擊之聲,時而發出鞭子抽打之聲,卻是雲夢虛的軟劍不住在軟硬間轉換。
面對這種可剛可柔的奇門兵器,沙舞風不由心中叫苦。此劍忽而為鞭,忽而為劍,抵擋其劍招時,說不出的吃力,明明一劍刺來,揮刀擋時,它卻中途軟下,隨即又如蛇般改刺向另外要害,實是防不勝防。
沙舞風心思電轉,猛然間放棄守勢,腳踏八方步法,緊追雲夢虛,展開只攻不守的戰法,剎那間,那軟劍便不再像方才那般可怕,雲夢虛也再不能隨意飛舞,只能立在原地,不住抵擋沙舞風那如同狂風一般的進攻,兩人間的動靜之勢,卻完全掉轉了過來。
在雲夢虛看來,沙舞風的刀法全無章法路術,完全是臨時隨心而出,卻又隱含極大威力,尤其是他那如同寒風利劍般的真氣,隨著雙刀飛舞,不住刺向自己周身各處,令自己不得不分心運力抵擋,以防要害被那寒冰般的氣勁侵入,一身功夫,卻大半受制,根本發揮不出,而沙舞風卻如狂風般,以席捲一切、摧枯拉朽之勢,不住向自己攻來,心中不由驚駭異常。
沙舞風卻也絲毫高興不起來。他只覺自己的寒沙劍氣,如同刺入了一團黏稠而濃密的霧中,被無數股力量拉扯、撕裂著,最終變成一絲絲鈍劍,墜落到無盡的深淵之中,而那凌厲無比的雙刀,也似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纏繞著,那力量偶爾與雙刀硬碰硬地交接,但更多時候,卻如同蛇一般、霧一樣,將你包圍著、纏繞著,令你空有一身力量,卻使不出半點,他不由越攻越感心驚。
剎那間,這場如疾風暴雨般的戰鬥,突然間結束,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收招後退,在短暫的驚詫過後,兩人忽然同時大笑起來,半晌后,才漸漸止住。
沙舞風方要開口,雲夢虛一揚手,道:「讓我來猜猜你想說什麼吧――我們真是心有靈犀,對不對?」
沙舞風輕輕點頭,道:「不錯,沒想到何時攻,何時停,我們竟都能想到一起。雲兄,如果非形勢所迫,我這一生都不想與你再戰,哪怕是切磋武功。」
雲夢虛道:「同感。與你交手,令我心驚膽戰,心中只有無比的恐怖,卻無法發揮出全部本領。我不怕與武功遠超過我的人交手,但我怕與你交手。」
沙舞風淡淡一笑,道:「我何嘗不是如此?」
兩人對視良久,心中已有惺惺相惜之意,卻均未說出口。沙舞風不是郎歌那般開朗大方的人,雲夢虛更是將一切心思深藏不露者,但兩人之間,卻似乎有種不必用語言去表達的感覺,已悄悄產生。
那就是一種彼此相畏,又惺惺相惜的感覺。
一人收刀,一人收劍,雲夢虛淡淡一笑,道:「本想與你聊上一會兒,但已出了一身冷汗,將內衣都打濕了,若不及時換下,恐受風寒。讓沙兄見笑了。」沙舞風道:「老實講,我也正想將被冷汗打濕的內衣換下,你我又不謀而合。」
兩人又是相視一笑,雲夢虛略一拱手,自正門而出,方走出幾步,忽覺身後傳來淡淡一笑,大驚下急忙回頭,卻見孟賓正雙手抱胸,靠在門口,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道:「沙舞風這等本事,想傷樓主,只怕還要再練上幾十年。我放心了。」
聞此聲,屋內的沙舞風也是一驚,孟賓放開雙手,看了雲夢虛一眼,冷笑一聲,便大步向自己屋子方向走去。雲夢虛目視他的背影,冷汗又涌了出來。
以兩人之功,竟然都未發現孟賓在旁窺視,這孟賓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在沙舞風看來,即便是金塵飛或海梁,恐怕也未必勝過此人。
如今此人尚是強援,但日後此人,必是強敵無疑。
想到此處,沙舞風的心不由向下沉。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武功原來並不算多麼高深,在自己的面前,似乎還有極長的路要走,而在那長路的盡頭處,才是蕭觀白。
幾乎在同一時刻里,沙舞風和雲夢虛兩人心中都湧出同一種想法:
來日方長,須當苦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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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雖然更得慢,但一定會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