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霞光照進了東廠衙門的大院,赤紅淡紫,姜寒星在這一片霞光里推開了大門,看見院子里一如往常的生龍活虎,拍馬屁的拍馬屁,聊天的聊天。
段修己出事後已經快一個月了,京城的十二月的天,越晴越是冷,縱然姜寒星這樣的鐵人,也不得不披上了斗篷,又扣了帽子,整個人就看得見一雙眼睛露出來。
就這一進去許多人還是認出了她來,一如往常的熱情的同她打招呼,姜寒星也一如往常地笑著回了,一邊脫著斗篷一邊朝人群最密集處走過去。於峰在那兒。
「頭兒。」姜寒星叫得十分順口自然。
她如今已經跟著於峰做了一個月的活兒了,這樣叫他是經常事,可於峰每聽到這個稱呼時還是總有種遠超過正常限度的驚喜表現出來。
「喲,這麼客氣幹嘛啊。」
他伸出手來拉姜寒星的手:「都說了如同之前一樣,直接稱呼我名字就行。」
從段修己死姜寒星轉跟著於峰起,他便一直是這副模樣,最初還略微收斂著,只是拿些粗俗話時不時來挑逗她,後來見姜寒星諸多忍耐,他便越來越變本加厲了,成日里各種由頭想對她動手動腳。大約覺著自己如今是廠公跟前的紅人,自然是色膽想怎樣包天便怎樣包天。
——他倒確實是正當紅。
但其實姜寒星也並不是慣常忍耐的性子,要不然她一個女的在東廠這種地方,豈不是早就被生吞活剝了。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青睞她的段修己死了,宮中也並沒因此就放過了她,三天兩頭的來找她問一問各種暗藏玄機的話。這樣四面楚歌的情形里,她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於是姜寒星在看著於峰手伸過來,本來垂著的雙手頓時往胸前一放,交握住了。
「頭兒這是說哪裡話,您待下親厚是您親厚,規矩不能壞了。」
於峰手不尷不尬的落空在空中,周圍圍著的人看見這一幕,都頗識趣的各找借口漸漸散去了。
只剩下姜寒星同於峰兩人,於峰的手沒收回去,一雙眼睛盯著姜寒星,而姜寒星神色如常,行完了禮便站直了身子,眼神落在於峰身旁桌子上的文冊上,上邊封口處赤紅的火漆印扣著,顯然還未啟封。
「是又有什麼新案子要咱們去聽記了嗎?」
姜寒星之前跟著吳荃時主要是打事件,做的是去城門監察緝捕盜賊,監督官員之類的瑣碎事件,雖瑣碎,但其實是個好活兒。畢竟東廠的名號一打出去,誰不恐怕萬一被抓住什麼不妥,都不用他們開口,金銀首飾便一個勁兒的送,十分有油水可撈。
聽記就差許多了,主要就是看三法司那群文官或者錦衣衛審訊犯人,讀書人向來看不起他們這些閹黨的,又書生多獃子,從來易爭執,錦衣衛識趣些,但也難免有妒恨他們分了聖上恩寵的,人家武功又比他們這些三教九流的高得多,真打起來的時候往往是他們吃虧。
然而她一個小小的番役,又剛失了勢,正水深火熱中,自然是給什麼她就得幹什麼,哪裡有挑挑揀揀的份兒。
於峰盯著姜寒星看了一會兒,發現她確實是鐵了心要揣著明白裝糊塗,一邊心裡恨恨地下決心,一邊將手揣緊袖籠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然後起了身。
姜寒星趕緊把桌子上名冊往懷裡一攏,跟了上去。
「寒星倒是眼尖,確實是有新案子。」
兩人一邊往刑部衙門走著,於峰一邊同姜寒星說著。
這回要辦的是九江知府周臣的案子。
按照慣例,每到年末,地方官員都要進京述職一趟的,如今劉廠公當政,慣例又多一條,入京述職,不管官職大小,都要向他老人家進獻常例,不肯進的,品級高的貶官罷免,品級低的,那大多是要沒命的。
周臣這名字,姜寒星這樣見多識廣的都沒聽說過,想來也並不是什麼有名的諍臣清官,但他不知為何,就是沒準備常例,可能也剛好撞在了廠公他老人家的氣頭上,故他前腳剛到京城裡,後腳便被找了個由頭直接扔進了刑部天牢里。
這個由頭是貪污稅款,刑部負責此事的那位兄台寫這下獄緣由是肯定也是隨手一寫,但周臣被抓起來后一查,他還真今年的稅款十之三都沒交夠。
九江這地方說有錢肯定比不上江淮那一塊兒,但也並非窮鄉僻壤,今年江西也沒碰上什麼大旱大澇,風調雨順,平白無故的,稅款怎麼會交不夠?肯定是周臣自己貪了唄。
一府的稅款,十之有七都在他腰包里,他卻連那麼點常例不願意孝敬,劉廠公一聽當即就發火了,下令刑部一定要徹查九江這幾十萬石的稅糧都哪兒去了。
「貪官一般骨頭軟,不過這個周臣倒是嘴挺硬。」
東廠離刑部衙門並不遠,一會兒到功夫他們二人便到了刑部門口那大湖邊,湖邊種著許多的垂柳樹,於峰一邊拂垂落在頭頂的枯柳枝,一邊同姜寒星詳細地說這事的來龍去脈:「三法司審了許久了,始終不肯說這稅款到底何處去了,左右都是一個死,又沒地方花去了,早說還少受些罪,也不知是固執個什麼勁兒。」
姜寒星附和著:「那誰知曉,各人有各人的脾性罷。」
「所以咱們這一趟,聽記倒還是次要。」
於峰停了下來:「左右三法司也審不出什麼來,廠公交代了,要咱們把他挪到東廠的監牢里去。」
姜寒星一時沒太琢磨出來劉瑾這一舉動的意思,一小小知府而已,直接殺了解氣便罷了,怎的還要如此大費周章。
但她依舊附和著:「今日之事還怪麻煩的,如此一來,咱們更要快些過去了。」說著她便做出了要加快步伐的樣子。
然而於峰依舊站在原地沒動。
這姜寒星實在是沒法子裝作看不見,她只好也停了下來,裝作並不知於峰何意:「頭兒為何不走了?」
「挪個人而已,沒什麼麻煩的。」
他決意要把話同姜寒星說開:「我有更要緊的事要同你說。」
「要屬下說,還是公事要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