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承蒙段修己賞識,姜寒星對他同許泛之間的恩怨糾葛也略微知曉些。這兩人原是同門師兄弟,懷著一腔報國志做了錦衣衛,只是一直也不怎麼得重用,后意外得了原東廠廠公丘聚青眼,兩人便一塊兒來了東廠。
丘聚同劉瑾一直不對付,今聖剛登基時是丘聚執東廠,劉瑾便一直想方設法要把東廠籠絡到自己手中,為這事先後對許泛和段修己都遞了橄欖枝。許泛沒接,但段修己接了,之後,兩人便因為這事交惡了。
「師兄!」段修己叫許泛,兩個字而已,無限的糾結與痛苦。
姜寒星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當年段修己雖投奔了劉瑾,心裡卻一直記掛著許泛,為他多方周旋,最後確實是保許泛無虞了,劉瑾卻因此也並不怎麼信他了,兩人就都在東廠這麼半死不活的過著。
何必呢,壞人不比好人好做許多,幹嘛成心給自己找為難。
「當不起,不早就說好了嗎,你我之間,橋歸橋路歸路。」
「我知你如今在東廠里過得憋屈,但就算另謀高就,也要從長計議些才行,馬永成他……」
許泛打斷了他:「人各有志,你不必操心我的路。在下這就……」
姜寒星敲響了門:「卑職姜寒星,求見段大人。」
裡邊急切又壓抑的爭吵聲瞬間平靜了下來,然後是段修己清嗓子的聲音:「進來吧。」
她一推開門,果然見許泛就停在門口不遠處,看她的神色有些複雜,像是想說什麼,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略微同她點了下頭,便出去了。
屋裡只剩下了她同段修己兩個人。
姜寒星彎下了腰:「頭兒說您找我。」
她是做好了段修己要問她問題的準備的,譬如,你在外邊站了多長時間?
但段修己沒有,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神色如常的揮手讓她起來:「可有什麼情況?」
姜寒星心下便大致瞭然了。
她眨了眨眼睛:「市間白菜比去年又貴了半文。」
段修己咂了下嘴:「本官是問你這個嗎?」
是斥責的語氣,神情卻柔和起來了。他喜歡姜寒星偶爾的小玩笑小聰明,因此並不以為忤。
姜寒星見好就收,緊接著便正了顏色:「卑職昨晚從天黑一直待到亥時三刻。酉時初楊家一家人一塊兒在大廳用了飯,然後楊延和便去了書房,一人票擬奏摺到亥時初,讓人叫楊昀進了書房。」
她也並不說瞎話,她只是挑著說:「楊延和訓誡了他,風大卑職也聽不清楚到底說的什麼,大約一柱香的功夫,楊昀走出了書房,楊延和又看了會兒書,便在書房睡下了。卑職愚見,其並無不妥之處。」
段修己是對她挺不錯的,可挺不錯又如何呢,父母親人有時尚且想著讓你死呢,防人之心是不能少的——監視當朝大學士這種事,段修己必然是信任她才會讓她去做的,可萬一段修己除了她還派了別人去呢?
兩廂對比,她這番話也並沒什麼不實之處。
用最謹慎的說法總是沒錯的。
其實東廠就這麼百十號人,聽記的、坐記的、打事件的都忙不過來,有些事還得段修己親自處理,哪裡還有空餘人手再去監視她?
是姜寒星一貫多慮罷了。
「楊大學士那樣的聰明人,想來也是不會有什麼事,」段修己看起來對她的話並沒什麼懷疑,只是交代,「不過既然是上邊的意思,那你就再去蹲幾天。」
姜寒星彎腰行禮:「是。」
「還有些話,」段修己都擺手了,想一想還是又多說了幾句,「我知你平日里做事也是有分寸的,只是你畢竟年輕,有些事……」
段修己嘆了口氣。
「你只記得,咱們不比上頭,想看不順眼誰便看不順眼誰,打了旁人臉旁人也得逢迎著,楊大學士是詹事府出身,」話都說到這兒了,他索性一咬牙好人做到底,「上邊一天一個天兒,寧肯不太夠,也別把人得罪了。」
蹲守城門的任務段百戶親自上陣,自然一群人上趕著拍馬屁巴結,故許多番役都跟著他往城門口去了,衙門裡空蕩蕩的沒剩幾個人。平日里,只要不是想尋死,普通百姓也好達官貴人也好,都決計不會主動往東廠這兒來的。
也就是說呆在這兒也沒什麼事了,姜寒星這麼一合計,當即收拾收拾東西一瘸一拐回家去了。
姜寒星回去上了葯,美美回籠覺睡到第二天天亮,然後出門去買菜,這才又碰上了
剛鎖好屋門往院里走,便聽見自家大門被拍得砰砰地響:「姜寒星!快開門!出事了!」
一推開門,也是吳荃手下一小番役,正扶著門框,一邊扶著門框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沖她喊:「咱們……咱們頭兒!出事了!」
姜寒星同吳荃之間的關係說不上多好,多虧姜寒星很會做人,向來對他挺恭敬的,兩人這才堪堪維持了表面的平和。但畢竟他們都算是段修己的人,吳荃是她頂頭上司一天,他們便一天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
一聽吳荃出事,她的心也跟著提起來。
「出什麼事了?」
其實出事的是段修己。
上午段修己一行人去城門監察緝捕盜賊,收穫也頗豐,不一會兒四五個流竄了許久的江洋大盜鬧事流民就都落網了。他們這差事是按人頭算錢的,四五個就挺多錢了,再為了剩下那三兩個人頭錢,跟著守衛一塊兒在城門口凍一天也不值當。
段修己也是這樣想,便一揮手說今日到此為止了,又為了顯他寬仁待下,說要請他們去吃酒去。
上司發了話,誰會說不去?何況又不用掏錢,這大冷的天,喝點酒暖暖身子總沒壞處,再趁機拍拍馬屁,要是拍的好了,接下來的好差事也有了。
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往望月樓去了。
三杯黃湯下肚,便都有些飄忽了。段修己也算是名門望族出身,高祖父還是洪武年間的狀元,雖到他這一代已經漸漸衰敗下去了,以至於他想求個上進都只有投效東廠才行,但家教畢竟還在,近日劉瑾的所作所為,他要說心裡沒一點不滿,那是自己騙自己。這時候喝了酒有些迷,又一群人捧著,難免心裡話就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