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家常閑話,機鋒暗藏
但趙夫人沒想到,事情竟敗露,至少並不應該如此快敗露。
她畢竟人活這麼多年,縱沈環並沒詳細同她說,讓她去買的那些吃食究竟用途幾何,她又如何會看不出。她是先確定了這法子確實是隱蔽,才肯讓他去鋌而走險。趙平生死後她也去查看過屍首,光看屍表絕對看不出死因。
當然,若真有人非要剖屍,或許會瞞不住,可她身份畢竟在這裡,人死就講究個全須全尾入土為安,她就非不肯讓人動屍首,誰又能奈她何。
是這小姑娘,屍首都沒仔細看一眼,便知是中了什麼毒,才引來了後來那百戶猜疑,非要驗屍。可就算是驗屍,就算果真查了出來,家裡下人不都說了,東西都是她買的,是她叫趙平生吃的,抓沈環是幹什麼?
趙夫人甩開姜寒星手,神色已然平靜,言語落地卻仍有聲:「我雖不比你們成天在外邊跑的見過世面,卻也不至於性命攸關的事,人家說兩句幼時相交感情好,我便聽之任之了。你想要實話,我同你講了,我如今也就要一句實話,你方才說想保,那又究竟能不能保。」
姜寒星也不勉強,她手去捻燈芯,點點頭:「能。」
「那能保到何種地步。」
「至少性命無虞。」
「那好。」
趙夫人一直緊繃著的肩背,這才算是稍放鬆下來,眼睛卻又眯了起來。
「果真只要我說這些話就行?」
「當然是只說這些話也行。」
姜寒星也跟著笑,捻過的燈芯重新又亮堂堂,燈影搖曳里,她再次沖著趙夫人伸手,裊裊婷婷:「不過,若夫人並不忙的話,或者,同我一道去看看沈環?您不想他嗎,也不瞞您,詔獄里刑罰,確實還挺嚴苛的。」
她請趙夫人跟她一道到詔獄里去,自不是真覺著趙夫人會想沈環,就如同她先前要趙夫人事無巨細說他們家裡那些事,也不是忽然間對趙大人那些妻妾們爭寵十分有興緻。
是沈環這小子現在嘴嚴得很。姜寒星光知道他與趙夫人之間肯定情深,但究竟深幾許,她還真不大看得出來,所以才尋了由頭旁敲側擊趙夫人,畢竟對沈環這種主僕恩拿命來報的傻子來說,趙夫人在他心中重,肯定絕不比他在趙夫人心中要少。
因此詔獄廊道里,得了滿意答案的姜寒星步伐輕快:「夫人,待會兒見沈環,您先旁邊稍等會兒,我有幾句話要先同他講一講。」
趙夫人卻不大高興:「要我來見的是你,來了又不讓見的還是你。」
「不是有什麼話還要瞞著夫人說。」
雖就這麼一會相處,但姜寒星已看出,趙夫人就是個想什麼就說什麼的直性子,與年歲無關,若七老八十還能再見,她肯定仍這樣。
一句話山路十八彎久,姜寒星如今反而是喜歡跟這樣人相處,所以她臉上笑都比平日里誠摯好幾分:「是沈環這人您也清楚,太重感情了,我直接就帶著您上去,那不反倒像是因為他的事牽累了您,恐怕到時候反而是沒迴旋餘地。」
趙夫人這才算是止了腳步,視線卻還望著沈環監牢方向:「那若是有什麼事,記得跟我說啊。」
「那是自然。」
姜寒星轉身走進沈環監牢:「都聽見了吧。」
沈環「嘖」了她一聲:「你說說你,你跟她說這是幹嘛。」
「你要是肯聽我的,我幹什麼還非要去找她。」
新住進人的牢房,還算是乾淨,姜寒星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累。
沈環也找了個地方坐:「你都沒跟我說,怎麼知道我不願意。」
姜寒星也「切」他:「殺母之仇這樣大的事,你都能拿來算計我,我還敢信你能對我言聽計從?話說我娘那時候對你還挺不錯的吧。」
沈環沉默了一會:「我還以為這些事你都不會再提起。」
「怎麼,你現在都不再提沈闕了?」
「也沒有,想起來都是挺高興的事,幹什麼不提。」
「那不就得了,」這個斜靠著門框的姿勢有點不好,坐久了左半邊屁股連帶著整條腿都跟著麻,姜寒星腿慢慢曲起來,又伸直,斟詞酌句,「我以前也覺得,我們這種人,不靠著恨可怎麼活,但其實仔細想想,真特別恨的時候一點也不多,就剛林明雨讓人給我送梁少的頭過來,我心裡想的也不是娘孩兒大仇終於得報,而是這晦氣東西便不能明兒個再給我看嗎,我明早還想吃王記的包子,這哪兒還吃得下去……」
沈環打斷她:「梁少死了?」
「嗯死了,」姜寒星邊點頭,邊作勢要站起來,「不信?那我拎過來給你看看,就在外頭。」
「信信信,」沈環笑著伸手拉她坐下,「所以你來找我是幹什麼?要我別那麼恨?」
是。然後順便也不用對所謂幫了你報仇的人——也就是徐桓之,那樣感恩戴德。
姜寒星本準備這樣說。
但沈環明顯笑里有推拒,他又說道:「反正事情都過去了,我一個將死之人,也沒所謂什麼恨不恨,放下不放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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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未必,」姜寒星也只好話都到嘴邊了又止,一邊把這話含糊過,一邊罵徐桓之看著人模狗樣的,背地裡還怪會給人灌迷魂湯,轉換作說旁的,「哎你也不問我怎麼殺的。」
沈環從善如流地問:「怎麼殺的。」
姜寒星看著他眼睛答:「我跟林明雨做了交易,他幫我殺了梁少,我給他他想要的東西。」
按照這麼個問法,接下來他應該問:那做的是什麼交易?林明雨想要的又是什麼?
兜兜轉轉,她就是想要他也能念著些她的好:你看你那樣算計我,我都沒跟你計較,你想要我殺人,我也殺了,縱其中也有他也是我仇眥的緣故,但我還是很念著咱們小時候的情誼的,你跟徐桓之,難道比跟我感情還要深嗎,竟要為他來辜負我嗎?
她就是想要他一個肯定的答覆,他都知道。
但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沈環嘆了口氣,問她:「寒星,我跟你說沒說過,少爺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
「禁軍亂抓人,京兆尹府亂審案,王沛貪心,獄卒憊懶,你沒跟我說過,但我有專門找過當時經手的番役,一百兩銀子天香樓一頓酒問的。」
姜寒星飛快地回答了他,接著仍說自己的,就是方才沈環想的那樣:「你應該要問我,我跟林明雨做的是什麼交易,他想要的又是什麼。」
沈環也說自己的:「不是這樣。」
他說這話時聲音其實很輕,跟先前說話並沒什麼兩樣。
然而姜寒星看向他,卻久違地在沈環臉上看見了怒色:「少爺不是進了詔獄后受刑受到驚嚇,心疾發作無人知曉,因此意外身亡的,少爺心疾發作時,梁少就在旁邊,他知道這是心疾,但他依然什麼都沒做,他就在旁邊一直看著,像貓看著手裡被玩的快死的老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