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姜寒星看著徐桓之。
她其實還挺經常生氣的,一直被徐桓之算計著推著走生氣,西市東頭那個賣豬肉的姓王的屠夫老是給她缺斤短兩,她也生氣,還因為這大庭廣眾之下沒皮沒臉地吵鬧過,差點打起來。
但這些生氣跟她現在比起來,就好像是秋日裡很高的天,雲都是虛虛浮浮的一層。
原來人在真正憤怒的時候是會沒表情的。
京城居,大不易,這裡寸土寸金,縱姜寒星俸祿並不算少,額外的錢來得也挺多,但房子還是只能租得起一居,正廳卧房統統都沒有的,如今他們正坐著的茶桌旁邊就是她床,床旁邊是另有一張桌子,是她梳妝台,上頭架著面銅鏡,姜寒星剛好能在其中看見自己臉。
她看著自己一點表情都沒地問徐桓之:
「什麼話可以說,什麼話不可以說,徐主事總不會不知道。」
徐桓之臉上笑意不減:「知道是一回事,但也總有不得已而為之。」
姜寒星把刀放在了桌子上:「那我就當徐主事是蓄意挑釁了?」
她雖放下了刀,人卻明顯並沒跟著放,反而是整個肩都弓了起來。
這留痕熟,相當明顯的蓄力攻擊的舉動。
場面本就不知怎的,忽就劍拔弩張,門外還忽傳來敲門聲。這畢竟又不是留痕自己家,他一時間也很不知究竟要不要理會。
就在他進退維谷方寸之間,敲門已變成踹門,嘭得一聲門板倒地的聲響,伴隨著有人大喊:
「姜寒星!」
喊人的是吳荃,他旁邊陪著的是剛留痕才見過的小乞丐。
他運氣相當不錯,剛到承平坊便撞見了吳荃。
京兆尹府和殿前司的命案逐漸在東廠衙門裡傳開,吳荃也看不出來是有人有心,還就是群情惶恐,總之他察覺到時,這兩樁案子已同寒星先前叫他查的周臣案聯繫了起來,連帶著被翻起的還有陳年舊往事,也是寒星先前問過的窮鬼索命。
他們說,死的這幾個人,可都同當年那案子有關,今日一直莫名找不著人的南七道賈崢,聽說當年也同此事頗有些關聯吶……
東廠這地方,有的是人做多了虧心事,當然也就比旁處更怕鬼敲門,一時間人心惶惶。
吳荃信不信這些的另說,但賈崢找不著人確是因如今還在他家柴房裡關著。
不過畢竟姜寒星怎麼看,都與這事牽扯重,他又自今日楊偃府一別後,便再沒見過她,因此吳荃難免有些擔心今日他是不是並應該去見那個叫沈環的獄卒,幫他傳了那些話是不是反而更錯上加錯。覺也睡不安穩,時不時總想出來看看。
畢竟他家柴房裡,還關著個人呢。
結果一出門就撞上這小乞丐。
更鼓已響,他卻仍一點不遮掩動靜,巡城士兵發現他行蹤,後邊喊著什麼人別跑,他充耳不聞,埋頭在前邊跑得飛快。
這誰看了能不起疑。
吳荃一伸腳給他絆倒在地上,又擒了他雙手在身後,巡城的衛隊長這才氣喘吁吁趕來,還沒來得及開口連他一同也問詢,吳荃已先舉起了令牌:
「東廠辦案,閑雜人等退讓。」
衛隊長聽了這話還沒怎麼樣,那小乞丐眼睛倒是先亮起來了,拚命扭著頭要去看吳荃:「東廠?你是東廠的人?就東安門附近那座大宅子,你是那兒的人嗎?」
吳荃疑心更重了:他一個小乞兒,給東廠知道的那麼清楚幹什麼。
小乞丐卻哪裡還管得上他疑心不疑心:「有個姐姐,不知道哥哥你認識不?就……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個子很高,很瘦,但拿刀的時候手很穩,很好看,左邊耳垂上有一顆紅色的小痣……還有,還有,對了,她昨晚應該來找過你!」
姜寒星耳垂上有沒有什麼顏色的痣吳荃當然並沒留心過,但她確實瘦高,拿刀的手很穩,且昨晚來找過他。
「姜寒星怎麼了……」
「她出事了!」
不等吳荃問完,小乞丐已先開口,扯著嗓子大喊:「她給一個男的打暈,扛著走了!」
吳荃這才急匆匆跟了這小乞丐來。
其實一路上吳荃心裡也很生疑,姜寒星這人,看著每天笑眯眯地迎人,親熱又和氣,實則防備心很重,以她的身手,不可能輕而易舉就給人打暈,以她的性子,也不可能明知有可能會被打暈而不作逃跑打算。
但心疑歸心疑,擔心也還是擔心。
所以他才會弗一敲門不應便破門而入。
所以他如今才會與對面八目相對,面面相覷:
「那個,我來的是不是不是時候……」
「我與吳兄之間,哪兒還有什麼是不是時候的。」
姜寒星一看吳荃身旁小乞丐,倒是很快明白了過來。留痕下手並不重,且他明顯在這片衚衕里有點迷了路,所以到家門口時,她基本已全醒了,留痕與那小乞丐的那些話,她基本全聽了,她也猜出來了小乞丐是誰。
但就同如今還在吳荃家柴房裡關著的賈崢一樣:她當然記著這回事,但是她並沒放在心上。
所以姜寒星如今這樣熱絡,實屬三分客套慣,剩下的七分,都是因她多少有點心虛。
既然另有客人來,那她先前與徐桓之的那些糾紛,顯然便不好再說下去了。
姜寒星一邊給家裡各式各樣凳子都搬了出來請人坐,一邊不著痕迹地把話岔開了。
「說起來,今天還真是多虧吳兄——這位是刑部兩湖司主事徐桓之。」
姜寒星也並不想介紹他們兩廂認識的,但沒奈何,吳荃一直在盯著徐桓之看。
不過她弗一介紹完,吳荃視線便收回了,收回來之前頗冷淡地沖著徐桓之點了下頭,還引起了留痕不滿,嘴裡嚷嚷著你這看不起誰呢,便要動手。
徐桓之在旁邊輕車熟路,一手摁住,同時姜寒星也在旁邊給他找補:「呃,徐主事一個堂弟,年紀尚小,不大懂事,吳兄稍擔待些。」
其實沒什麼擔待不擔待的,吳荃一點也不在意這些,他只是看著姜寒星,手放在桌子上輕輕叩著,,明明是想拿出來類似於長兄的架子來,說一些不管是商量什麼事,大半夜的同兩個男的待一塊兒,總歸是叫人擔心。
但最終卻還是只一句:「你沒事就好,我總怕給你添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