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所以我希望你這次並沒有無可奈何。」
這話聽著著實有些像是在嘲諷她,但楊昀神色很認真——他確實並不是會做出這等事的人。
姜寒星便並沒拿自己的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不會不會……」
楊昀擺了擺手,沒讓她接著說下去:「說了不必承諾了,你自己心裡明白便好。」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叔父早前便同我說過一些話,我本來一直不能全然懂,昨天晚上又遇見你了,才想通了他的意思。」
姜寒星等著聽楊延和的教誨,但楊昀卻並沒說楊延和到底說了什麼。
「我確實並不能總想著讓別人也同我一樣,所有事都儘力往最好處去做。一件事我盡了我的心我的力,我就應該問心無愧,旁人怎樣是旁人的事,我不必為他做了什麼而憤慨或欣慰。」
為人處世確實應當如此,姜寒星想,自己的事還計較不完,還總要為別人的事操心,雖最初是好意,可時間長了,便難免心生怨懟。
「但我並不這樣認為所有事都應該如此。比如同我共事之人。他既然選擇了我,我也選擇了他,那麼這事的後果我們便要一同承擔,我自然要把我的希望同他分享,我的不滿也同他訴求,在他背叛我的證據出現之前,我要毫無保留的信任他。」
楊昀看著姜寒星的眼睛:「不管之前怎樣,既然在這件事上你選擇了我,我也選擇了你,那麼現在,我信你。」
※
楊昀看著姜寒星離開的背影。她太瘦了,穿著夾襖也能隱約看出痕迹的肩胛骨,讓她平日里的八面玲瓏一點兒都不見,反倒像是個背著劍的俠士。
他為什麼會這樣想她?
楊昀正搖著頭想要擺脫自己突如其來的奇怪想法,有人推開門進來,剛好同姜寒星擦肩而過。
是宋之書,楊昀的同僚,比他大幾歲頗詼諧一男子,正經如楊昀都很難在他跟前完全正經起來。
宋之書人還沒到楊昀跟前便已經開始喊:「剛才出去那姑娘誰啊,昭明你行啊,值個夜還帶個姑娘來,不怕……」
他有些猥瑣地笑了起來。
楊昀看了一晚上的名冊,也想了一個晚上,此時正在大徹大悟的狀態中,對著姜寒星都能心平氣和,更別說只是總愛講不合時宜的笑話的宋之書:「東廠的番役。」
宋之書當即閉上了嘴,伸著頭往門外看:「應該走遠了吧?應該沒聽到吧?」
楊昀沒回答他:「今日怎麼來這樣早?」
「我料想你也不至於,前一陣才弄了一身的傷,這還沒好利索,不合時宜,不合時宜……」
宋之書自顧自地說自己的。
楊昀提高了聲音:「文淵兄今日為何來的這樣早?」
楊昀表明了並不想聽他說這些玩笑話,宋之書也不是不會看臉色,拍著他肩膀乾笑了兩聲,接過了他的話頭:「這不是擔心你嗎……」
楊昀瞭然了:「又去樂坊被嫂夫人發現了不讓回家?」
「君子不言蜚語!」
宋之書其實是挺不錯一人,就是也太耽於女色了些,以至於都有些下流了,楊昀勸誡過他,無果,從此便認定了他們不是一路人,逐漸同他疏遠了。
宋之書倒從不覺得他們疏遠了,他一點都不見外地勸誡楊昀:「昭明,你真的性子太直了,真的,我們這些在朝堂做事的,哪兒能看見什麼就說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也就是仗著你叔父……」
他突然不說了,楊昀不喜歡人說這種話。
但楊昀其實並沒什麼反應。
要在以前,這種話他確實肯定要反駁的,但今日他實在是精力已經極限了,再分不出許多的心力去糾結這無謂之事。另一方面,他在想,他有些關於為人處世的想法,是不是確實得改一改了……
故楊昀只是將他手中杯子遞了過去:「喝茶嗎?」
楊昀可並不常讓人東西的,宋之書受寵若驚,喜滋滋地接過來,一口灌下去,然後就同姜寒星一般,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怎麼這麼苦!昭明,我好歹長你幾歲,你怎麼能因為我說你幾句便伺機報復,你以前不是這樣人的……」
「但我們是同榜登科,我二甲你三甲,按科場規矩,你要叫我一聲師兄才是。」
楊昀反駁他。
其實楊昀本來是沒別的心思的,只是想堵一堵宋之書的嘴,宋之書這樣一提他突然間心念動起來了。
楊昀問他:「文淵兄嘗出來是什麼茶了嗎?」
宋之書皺著眉頭又砸了下嘴:「這麼濃誰嘗得出來啊,龍井?怎麼了?」
當朝人慣喝濃茶,君山銀針因為味淡,尋常人家很少會有,又並非名貴茶種,達官貴人也並不常喝,但倘若將其細火慢烹,君山銀針有尋常茶葉少有的悠長后香,故是文人煮茶論詩的首選。
楊昀撫著手中的杯子。所以,姜寒星是為何能嘗出來這茶是君山銀針的呢?
※
姜寒星在捏著手中名單去正陽門大街之前,有想過要不要先去順天府一趟,畢竟偌大的正西正崇北兩坊,四五十個人,她一個人確實要花費不少時間,但仔細想了想,還是算了。
趙南天那是鐵了心的不肯得罪這背後主事之人,堅定的她都有些疑心他是不是同那人其實是一夥的,找了他說不定反而是給自己添麻煩。
左右這才第二天,來得及。
這樣子想著,姜寒星裹緊了斗篷,自己一個人朝著正西坊的方向走了過去。
東邊日頭露出頭時,姜寒星站在了正陽門大街左側的第一條衚衕里,看著兩邊的屋舍。既然是直接綁了石塊兒扔了信出去的,那便最遠也就是這條衚衕左側,她方才試了,再遠是扔不到街上的。她一個習武之人尚且如此,何況普通人。
她一伸手敲開了左側第一戶人家的門。
天才蒙蒙亮,這戶人家倒起得挺早,她剛敲響便有人過來開門了,開門時穿戴整齊,只是臉上的神情依舊不大愉快:「這麼早幹嘛……」
姜寒星把手中令牌往他臉上一舉:「東廠辦案。」
面前人登時便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