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但天地良心,就算姜寒星是天神降世,也沒法把每個人都弄清楚到這等地步啊,最多也就是知道,這朝廷里大差不差的,都這樣,做事就是披上一層皮,皮下的推諉、攻訐與利益,才是本原的東西,還有就是。
她知道林明雨其實也防著她。
多正常的事啊,她一非心腹,兒不清白,不防著她才是林明雨腦子有問題。所以這場審訊上要由她來掌控,要大放異彩,是姜寒星早謀划好的事。
沒沈環她也會想旁的法子,她又並不想死,她得防林明雨卸磨殺驢。
姜寒星施施然沖著在座各位行了個禮,伸手去胡尚書跟前拿審訊文書。
「許是幾位大人朝堂上迎來送往繁忙,這才久不坐高堂,實不相瞞,是得先釐清事情脈絡。」
那文書就是她寫的,第幾個字在第幾行,姜寒星心裡門兒清,但她還是當著眾人的面,翻開了文書第一頁,而後問沈環:「臘月初六晚子時初,清江稅款貪污案嫌犯周臣倍發現身死於獄中,后經查,乃是某幾種特定食物,於腹中合成烏鹼中毒死。死法為周臣自己暗示送飯獄卒賈崢,食物由賈崢當晚提供。嫌犯沈環,事先已知嫌犯周臣要如此死,不曾上報上司,此一為徇私徇情玩忽職守,你認也不認?」
沈環點點頭:「認。」
姜寒星再問:「嫌犯沈環,明知嫌犯周臣要畏罪死,不僅不依職責加以制止,反而因事先與嫌犯周臣有合意,教唆獄卒賈崢,在不知情情況下,為周臣服毒死提供毒源,是為周臣畏罪自殺案同謀,這你認也不認?」
沈環再點頭,正想說也認,被旁邊證人賈崢打斷了話。
賈崢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什麼叫同謀,賦稅貪污案又不是一天兩天,周臣一直好好的,怎麼偏他一來,周臣就想了?怎麼能證他不是主謀?」
「因為嚴格來說,嫌犯周臣是自戕。自戕者,無論是受人教唆還是受人逼迫,命終究還是掌握在他自己手中,所以不管是沈環,還是您,都只能算是同謀,不能以主謀論。」
「怎麼就只能算……」
賈崢本還想爭辯,越往後聽越覺得不對味:「我怎麼就也是同謀了?」
姜寒星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她這兩年辦案子許多,經驗也許多,有一條便是:
跳得高的都是蠢人。
但賈崢蠢嗎?姜寒星這樣問自己,又這樣回答:也是號令過南七道這麼多年的人,蠢人沒辦法在這樣魚龍混雜地如魚得水那樣久,所以她以結果推,她覺得賈崢不蠢。
所以她還有條經驗是:——心虛的人除外。
東廠這種地方,收受一些賄賂,那太正常不過了,大家又都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都是為錢財名利來,這事王沛與林明雨能不知道嗎?王沛姜寒星是不知道,但林明雨肯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前提是別出什麼大亂子。
然而如今這顯然是大的不能再大的亂子。
所以賈崢才會寧肯當著這麼多人面做一隻跳腳的蠢貨,也要盡量的把自己給摘出來。
那姜寒星能讓他這麼干,她千年的烏龜終於肯出頭,當然是要所有水都混起來。
「貪心是您起的,食物是您提供的,您當然是同謀。」
姜寒星相當和氣:「您剛才也說了,是因為受了周臣那筆不知去向的稅款的誘惑,才做出了如此行徑,那或也還要加上徇私舞弊玩忽職守。」
「這樣做……」
他是徇私舞弊玩忽職守,可大家不都這麼干,這話方才他說時在場這麼多位,不都在裝沒聽見?都知道是不應擺在明面上的事,她非要給拉到明面上來說,他是落不到什麼好,難道就對她有好處?
賈崢本是想這麼問的,話說到一半,對上了姜寒星眼睛,他忽然就不說了,他想起了那天在柴房裡,姜寒星曾說過的要他去做替罪羊的話,他說林明雨不可能對這個答案滿意,當時姜寒星並沒回答他,她那個時候想就想好了要借他之名,在東廠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把這些事都抖落到明面上吧。
姜寒星也對上他眼睛,很高興雖然有所延遲,他總算還是明白了她意思。
賈崢低下了頭:可終究還是有所不同的。
衙門裡頭再怎樣天翻地覆,畢竟是在衙門裡頭,她這卻是把所有事情都擺到了外邊來說,滿朝文武都知道了東廠也不過是內里草包一個,是可以不用怕的,是可以撼動的。
林明雨不會允許這樣場面出現的。
果然,姜寒星話音才落,林明雨便打斷了她,他一擺手:「旁的案子另說,先審周臣這案子。」
也不用再說更多了。
姜寒星看著一張張已變得詭秘莫測起來的臉。
都人精似的,哪兒還用什麼話都非得說透,到這裡就可以了。
所以她很從善如流的,先是沖著林明雨點了頭,又向兩邊衙役招了手,示意他們先帶賈崢下去,最後是朝刑部尚書致意:「到時候就麻煩您了。」
胡尚書擺擺手,說分內事,不麻煩不麻煩。
姜寒星頭這才又轉向沈環,先是把方才被賈崢打斷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徇私徇情玩忽職守,你認也不認?」
沈環像是絲毫沒被方才事打斷一般,繼續點頭:「認。」
姜寒星頓了下,又問:「你想周臣死,是因兩年前,京城首富沈鸛山子被巡城士兵誣陷當街鬥毆,含冤入獄,以至於慘死獄中,而後又至沈家敗落,家破人亡,是也不是?」
雖窮鬼索命之類穿得沸沸揚揚的,當年沈家案他也略有耳聞,但這一切,跟這沈環有什麼關係,又跟周臣,有什麼關係呢,他記得他當時也不在京城任職啊。
胡大人一邊看著沈環又點了頭,一邊實在是忍不住問。
「嫌犯沈環,當時沈家僕役,年少時曾受沈家蔭蔽恩,一直感念,至於周臣……」
其實這些卷宗里,姜寒星都寫了,但既他問,她便也再答,就是說到周臣時很有點難以啟齒:「當時京兆尹審沈家案時,恰巧碰上周臣來信,一時情急私事,這才錯判了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