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們應該要拜個把子
當南初七落下最後一筆,也沒時間再問目的地是哪,幾人就你拖我我拽你地跌進瞬移咒,夏長纓更是直接跪進去的。南初七俯身抓起他的衣角,在最後一秒把他的腿扯了回來,雖然蠻橫,但總算是有驚無險。
惡靈就在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后,他們終於離開了這條要命的鬼街。
此刻的街外正是趕早集的時辰,天邊金輪冉冉升起,空氣里瀰漫著破曉時的寒氣,令人神清氣爽。
夏長纓覺得今天的日出特別好看,劫後餘生的慶幸感無異於當時南初七因為他的瞬移咒逃生,特別真摯,特別想好好感謝一下對方。
知恩同樣被眼前的景色驚住了。
八年來她從沒有見過一次真正的太陽,鬼街里只有黑霧,沒有陽光,她終日待在寺廟,可憐到以為那就是她的全世界。
甚至當光落在身上時,知恩下意識縮回了腳。
她是害怕的。
因為沒有人教過她,習慣了黑暗后又該如何面對光明。
姜雲清把她從陰影底下牽出來,正對金輪升起的地方,對她說:「伸手。」
知恩像他一樣把手伸了出來,很奇怪,隨著太陽的升起,她竟然也會覺得刺眼。
姜雲清捂住她的眼睛,溫熱的掌心替她遮擋了那擾人的光暈,他說:「有些東西,是不能用眼睛去看的。」
這種體驗前所未有,溫暖的陽光從指縫間落下,她能夠感受到風,可也不止風。樹影婆娑,湖面輕盪,掛在屋檐邊的鈴鐺正在微微響動,小孩子們的笑聲與大人們的吆喝聲,一遍一遍地在耳邊迴響,彷彿永遠不會停歇。她靠聽,看到了這個世界本來的模樣。
心底的枝芽瘋狂生長,一直貫穿了她不再跳動的心臟。
就在這一刻,她是活著的。
姜雲清鬆開手,似乎不用言明,知恩全都捕捉到了。
當她睜眼時,雙目好像有種奇異的光芒,她偏頭咯咯地笑著,特別特別高興。
不遠處,夏長纓戳了戳身旁的人,南初七立馬回神:「怎麼了?」
「這裡是哪?」
「蜀郡啊。」
夏長纓嘖了一聲,「具體點。」
南初七指指他身後,「回頭。」
夏長纓回頭了。
本該黑霧繚繞的鬼街全部坍塌,唯獨剩下盡頭的那座寺廟,只是如今看起來更加破舊了。
夏長纓收回視線,長出一口氣,「為什麼最後會想到來這裡?我還以為你起碼會帶我們離開蜀郡的。」
為什麼呢?
南初七看著姜雲清的方向回答:「我答應過這裡的一個店家,說平安出來了要找他討碗抄手的。」
「既然鬼街一事已經解決,那麼我也該回冀州復命了。」夏長纓摸摸腦袋,又說:「雖然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但我還是想說,見到你很高興。」
南初七鄭重地點頭,「我也是。你快點走吧,你走了我好帶哥哥去吃抄手。」
夏長纓:「…………」
還真就一點情面都不留唄。
「那,江湖再會。」夏長纓背上思歸,朝他抱拳一禮,轉身走進了車水馬龍的街頭。
南初七搖頭,似是自語,又像是在跟姜雲清感嘆:「長纓亦思歸,我想起了一個人。」
姜雲清也在看夏長纓離去的背影,「胡不歸。」
南初七有點小意外,「奇了,哥哥怎麼曉得我在想他?」
姜雲清瞥了他一眼,「和你同一門的,也就只能想到此人了。」
他是不過問世事,但也不至於什麼都不知道。
三花庭的胡不歸,可是修真界最有名的劍修。
南初七還是覺得,姜雲清能知道他在想什麼,說明兩人很有緣分。
「胡不歸這個人,明明是最無情的劍修,其實多情得很,他是從西北那邊過來的,特別有意思。」
姜雲清:「哦。」
果然,長篇大論為輸者。
於是南初七換了個話題,叉腰正對日出的方向說:「所以我們這也算是出生入死了吧?」
姜雲清抹了把臉上的灰,瞧著特別乖,然後還嗯了一聲。
南初七握住他的手腕,無比誠懇地說:「那按道理來講,我們應該要成……」
「拜個把子。」姜雲清抬頭看他,表情老正經了。
南初七先是一愣,而後挑眉,「好傢夥。」
在姜雲清的認知里,拜把子好像沒有什麼問題。
難道是南初七不願意嗎?
反正他都叫哥哥了,有什麼不好的。
姜雲清真是搞不懂這個人。
南初七還真怕他追著自己拜把子,再次換了個話題:「哥哥餓不餓?」
姜雲清點頭,餓,當然餓,他都快餓死了。
南初七指指街外,「抄手吃不吃?」
姜雲清點頭的次數更多了。
那位店家正好在擺攤,著實沒想到這兩人還能出來,雖然模樣瞧著很狼狽,但也挺讓他驚喜了。
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諾,當真給他們做了抄手,一碗清湯一碗紅油,他也記得不要放蔥。
但是南初七一坐下就把腦袋貼在桌上,表情非常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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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你這是啷個了嘛?」店家過來擦桌子時他才抬頭讓讓,然後又給趴著。
南初七換了邊臉,「心煩啊......」
「你還能有心煩的時候啊?」店家笑眯眯地端上抄手,招呼道:「那就趁熱吃吧!吃飽了就不煩了。」
他這才注意到一旁亂糟糟的知恩,同樣熱情地招呼:「妹兒要不要也來一碗?」
知恩瞪著大大的眼睛,選擇了搖頭。
反正她又嘗不出味道,吃了也是浪費。
可店家哪裡知道她已經死了,以為她是怕生,便拍著胸脯說:「吃吧!你這碗也算我的!」
知恩仍是拒絕。
南初七迅速舉手,「她不吃的話能不能給我?」
他還不忘徵求一下知恩的意見,知恩同意了才找店家再要一碗的。
等二位哥哥吃抄手的時候,知恩悄悄戳了戳桌上的無弦弓,實在驚奇這麼大個東西居然能塞進自己的心臟。她漸漸有點印象,好像是她死的時候,有人封了她的魂,讓她變成現在的樣子。可那個人到底是誰呢?她不記得了。
她還沒有恢復全部的記憶,而且也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又沒有幫上忙。
姜雲清在等清湯涼時,突然出聲:「回去就把這個交給唐思津,還有知恩。」
南初七看看水芸,因為碗里太燙而皺眉,含糊道:「行啊,他是唐家後人,澤芝仙的信物當然也該由他保管了。」
姜雲清用湯勺攪了攪湯,「可惜。」
南初七停下動作,姜雲清卻不再說為何可惜,只是埋頭默默吃著抄手。其實他大概猜到了姜雲清想說什麼,他吹了吹碗里的熱湯,漫不經心道:「哥哥誇我一句有這麼難嗎?」
姜雲清抬頭,「我要誇你什麼?」
南初七把手撐在臉邊,「射......算了,這個不許誇。」
該高調的時候就要高調,他本人也覺得自己的騎射技術很厲害,可以拼個第一。姜雲清認為可惜的地方就在這裡,因為唐家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無弦弓了。
但是誇一句他射得好,聽起來真的蠻怪的。
所以南初七不準姜雲清說。
姜雲清坐得端正,從不開玩笑的他每次說話都很認真,這一次更是,極為鄭重地說:「你很厲害,真的。」
南初七笑著點頭,「收到了。」
吃完抄手后,他們來到那條小巷,用同樣的方法瞬移回玉壺台,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過,只是多了一個知恩。
玉壺台一切安好,是再平常不過的仙家風氣,他們的到來並沒有引起過多關注,誰也不會知道他們幾天前去了哪裡,又為何突然出現在此處。
知恩哇了一聲,「這裡就是玉壺台?」
姜雲清點頭,「你還記得名字,以前你是來過這裡的。」
「好像不太一樣了哎!」知恩揪著他的衣角,指了一處,「那是瞭望台嗎?」
姜雲清順勢看去,唐家瞭望台就隱沒在雲霧當中,顯得不是很真切,「是的,你去過那裡嗎?」
知恩掰著手指頭說:「我好像記起來了一點,以前去過一次,是唐宗主帶我去的。她說在那裡能看到整座渝州城,可惜那天是晚上,連校場都看不見。」
姜雲清牽著她走過迴廊,知恩對玉壺台的一切都特別興奮,老是問東問西的,比如:三清觀還和以前一樣需要起這麼早嗎,晚上要不要練功,喝不喝酒等等。
那些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中,知恩對這裡好像越來越熟悉了。
姜雲清回答得很有耐心,知恩就是聒噪了一點外,其他地方都很好,確實挺乖的。
知恩在胸前比劃了兩下,樂呵呵地說:「那時候二公子還只有這麼高呢!他小我三歲,特別矮,不知道現在長高了沒。」
姜雲清沒有回答她。
風又起,雨又落,人間荒唐事太多,唐沂已經長大了,可她卻沒有。
知恩伸手接住從廊外飄來的樹葉,似是要將她的過往,化成這漫天落葉,與風一併收入掌中。
「以前來的時候二公子就有很多功課要做,我搞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一直待在書房不出來的。我阿爹讓我多學學他。」
知恩突然抬頭,「啊,我爹。」
渾濁的雙眼有了點波動,眼前這條望不到盡頭的迴廊,那每一塊石磚,都是她曾經踩過的地方。
當年的自己神采奕奕,滿身希望,好像什麼都不用管。她也回頭看過,也會因為摔倒而哭過,也有一頭撞進別人的懷裡過。從此,世間微塵再落不到她的肩頭。
因為那時候她的阿爹還在。
上一次肆無忌憚地跑過這條迴廊,是在她的十二歲。
自那之後,這條路,她居然走了整整八年。
姜雲清鬆開手,輕推了她一把,「去罷。」
知恩跑了過去。
她就在前面倒退著,喊道:
「姜前輩!」
姜雲清站起身來,「你還記得我。」
她一下就跑了很遠,所以不得不大聲說話才能讓這邊的人聽見。
「是啊,我記得!」知恩朝他揮了揮小手,「你人很好啊,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