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星星之火
不幸中的萬幸,林嬉在這一場變故之中僅僅只是被擊中肩膀外側。
剛好擦過鎖骨下動脈等重要血管,出血情況比較好控制。
他們不敢過多停留,一路咬著牙,跑到了城鎮附近的一個被炸毀的小村莊。
林嬉大口喘著粗氣,仰頭望向村莊,眼中後知後覺湧上一抹劫後餘生。
盡量忽視疼痛,腳下機械地朝著村莊角落相對完好的一間屋子挪去。
推開門,一股陳舊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
昏黃的光線透過破損的窗戶紙,灑在屋內雜亂的陳設上。
姐弟倆剛要動手整理,準備找個角落歇息。
目光卻驀地定住——在屋子一角,一具早已冰冷僵硬的屍體蜷縮著,衣物殘破不堪,乾涸的血跡在地上凝成暗沉的色塊。
小冬猛地捂住嘴,淚水奪眶而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差點乾嘔出來,身子簌簌發抖。
林嬉也是眼眶泛紅,他忍著不適,抬手輕拍姐姐的後背,想給她些許安撫。
在平復了好一會兒情緒后,林嬉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蹲下身子繼續搜尋可用之物,他們太需要補給熬過這艱難時日了。
挪開一個破舊的木箱,竟發現底下藏著一小袋乾糧,硬邦邦的窩頭和幾枚皺巴巴的土豆,看著雖寒磣,卻是救命稻草。
林嬉雙手捧起乾糧,緩緩起身,目光再次落向那具屍體,心中五味雜陳。
「姐,咱不能白拿人家東西,雖說亂世艱難,可也得講禮數。」林嬉輕聲說著,拉過還在啜泣的姐姐。
姐弟倆並肩站定,對著屍體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林嬉眼眶含淚,喃喃低語:
「叔叔、嬸子,或是哪位哥哥姐姐,對不住了,趕上這遭難的時候,借您這兒躲躲,拿點吃食保命,要是往後日子太平了,俺們一定想法子報答。」
言罷,他將乾糧小心收好,和姐姐一道,開始默默收拾屋子,把雜亂桌椅歸位,尋來稻草鋪在地上權當床鋪。
這個村莊不算富庶,但前前後後遭遇過三次洗劫。
婦女和孩子都被抓走了,健壯的男丁填充苦力,像老人要麼就是被殺死,要麼驚懼暈厥生生餓死。
林嬉翻遍了整個村子,愣是一個活人也沒有找到。
雖然他們現在的情況也很不好,並且隨時有被發現的可能,但林嬉還是和姐姐一起,把屋裡村民的屍體抬出來一起埋了。
期間,林嬉肩膀上潦草的繃帶也裂開過不止一次。
小冬一開始直哭,看見屍體會害怕,後面就麻木了,習慣了。
這個年代,現實會讓人慢慢習慣所有的苦難。
這些天林嬉只能趁著天色未亮或黃昏日暮,悄悄前往村外田野,挖野菜、捋草籽。
像薺菜、馬齒莧,焯水后就能充饑,稗草籽炒熟碾碎,勉強充作乾糧。
如今這個月份還有殘留的榆錢,也是一種可以食用的食物。
榆錢是榆樹的種子,呈圓形,薄片狀,中間有一個凸起的小核。
它可以做成榆錢飯,將榆錢洗凈,和林嬉搜刮出來的乾糧玉米面混合,蒸熟后就成了榆錢飯,口感軟糯,帶有淡淡的甜味。
連續幾天下來,都沒有人出現在村子里,兩人提起的心慢慢放了下來,同時林嬉的野望也如這荒村的野草般,源源不斷地茂盛生長。
起初是怕的,怕侵略者的尖刀,怕見到同胞冰冷的屍體,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但是時間久了,回想當晚火光濺射擦肩而過的子彈,和坍塌於火海的戲園子,所有的害怕都化作對敵人的滔天恨意。
林嬉想拿回戲園子,即使它早已成為了廢墟,也不能踐踏在敵人的腳底下!
要是姐姐們回來后,看見毀於一旦的園子又找不到的他們,該有多傷心啊……
林嬉的行動力很強,說一不二的性子讓他在第二天就喬裝打扮混入難民隊伍,去慈善組織設立的粥棚排隊領粥。
小冬會做女紅、修補手藝,借用荒村廢棄的工具接些城鎮的零散活兒,由林嬉帶去,也能換點粗糧、土豆。
平時姐弟倆有空便會去河邊撈魚摸蝦,改善伙食,即便收穫寥寥,也能補充些許伙食。
林嬉每天都要來回趕十五公里的路,大道不能走,只能通過村莊後面的山翻過去,從另一邊下。
他原本的材質不錯的快靴都磨破了,縫縫補補直到徹底不能穿為止,小冬姐就給他縫了幾雙草鞋。
漸漸地,日子不算好可比起大多數在外流離失所的人來說,已經非常幸福了。
在那雲霧繚繞山間野草叢中,林嬉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著,髮絲凌亂地貼在額前。
驀地,一陣輕微卻規律的腳步聲從旁側樹林傳來,林嬉瞬間警覺,身子緊繃,貓腰躲在一塊巨石之後,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那把防身用的短刀。
還沒等他緩過神,幾個人影已從林間閃出,身著灰撲撲、打著補丁的軍裝,頭戴破舊軍帽,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槍穩穩地挎在肩頭——是游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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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隊長身形矯健,目光掃到林嬉時,微微一怔,旋即抬手示意隊員們別出聲,輕聲問道:「小夥子,你咋一個人在這荒山裡跑?小心黑瞎子哦。」
林嬉定了定神,聽出對方並無惡意,這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塵土。
從懷中掏出那塊象徵地下組織身份的鐵片,遞上前去:「大哥,這個……你們認識嗎?」
隊長接過玉佩,細細端詳,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忙握住林嬉的手:
「哎呀,可算碰上自己人了!我們在這山林里紮營,天天盯著山下日軍動向,正愁消息不靈通呢。」
眾人圍坐于山林隱蔽處,林嬉將日軍近期要大規模進山「掃蕩」、城內兵力調配的情報一一道來,聲音雖因疲憊有些沙啞,卻條理清晰。
游擊隊隊長則鋪開地圖,指著周邊幾個關鍵據點,說著他們掌握的日軍物資儲備、巡邏規律。
雙方你一言我一語,情報如絲線般一一串聯。
交換完信息,林嬉深知自己肩上的重任。
往後,山裡游擊隊缺物資、少藥品,他便利用地下組織在城裡的隱秘網路,籌集藥品、糧食,想法子偷運出城。
地下組織若想掌握城外日軍軍事調動,林嬉就馬不停蹄奔往游擊隊營地,帶回一手情報。
每次穿梭在山林與城鎮間,身體是疲憊的,可是精神卻日漸飽滿,不管怎樣,他看到了剿滅敵人的希望。
消息瞞不住小冬姐,這個膽怯的女孩第一次鼓起勇氣請求加入游擊隊的後勤,成了跟隨衛生員的小護士。
荒村注入人氣之後,野草彷彿停止了生長,偌大的村落逐漸變成了傷員救治的秘密基地。
期間,林嬉也在全力打聽姐姐們的消息,可無論是城內的地下組織,還是游擊部隊,都沒有聽到什麼實質性的信息。
林嬉樂觀地想,沒關係的,沒有消息或許已經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翌日。
林嬉正貓在荒村那間臨時充作伙房的土坯屋裡,雙手沾滿白面,額頭上掛著細密汗珠,專心致志地揉著麵糰。
旁邊爐火正旺,鍋里咕嘟咕嘟煮著野菜湯,熱氣氤氳。
他身旁圍坐著幾個裹著紗布的年輕游擊隊員,眼巴巴瞅著他手中麵糰,等著他把饅頭下鍋蒸出鬆軟噴香的勁兒。
「嬉子,你這手藝,趕明兒可得多教教咱,天天啃乾糧,都快忘了白面饅頭啥滋味咯!」
一小戰士咧著嘴笑道。
林嬉抬眸,嘴角噙著笑正欲搭話,就見隊長火急火燎衝進屋來,腳下帶起一溜塵土,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林嬉,出事了!」隊長喘著粗氣,雙手握拳,指節泛白。
「你那些個姐姐,全被日軍抓走了,剛收到風聲,人都關在城裡大牢。那幫畜生還故意放出消息,明擺著是拿捏咱們呢!」
林嬉只覺腦袋「嗡」地一響,手上麵糰「啪嗒」落到案板上,身體晃了晃,眼眶瞬間紅透。
姐姐們的音容笑貌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
還沒等林嬉緩過神,通信員又風風火火跑來:
「隊長、嬉子,城鎮地下組織急信,有批重要資料,關乎近期日軍戰略部署調整、兵力運輸線路,要聯合咱們游擊隊、地下組織和義勇軍,三方協同作戰,給日軍來個致命一擊。」
他轉過頭,信任的目光定定地落到林嬉身上:「上頭指定了,讓嬉子把資料安全送到義勇軍那兒,一刻都不能耽擱!」
林嬉緊咬下唇,直至血腥味在舌尖散開,指甲深陷掌心。
一邊是親如手足、生死未卜的姐姐們,每多耽擱一秒,她們可能就多受一分罪。
一邊是關乎戰局成敗、無數同胞生死的重要資料,一旦送不到義勇軍手裡,前期籌備、戰友們流血犧牲換來的戰機就全毀了……
隊長見狀,上前按住林嬉肩膀,目光悲痛:
「林嬉,我知道你難,可眼下戰局為重,咱要是打贏這仗,救出你姐姐她們才有指望。若實在不行,拼著違抗上級命令我也給你去辦!」
林嬉深吸一口氣,抬手抹了把淚,挺直脊樑,眼中淚光化作決絕:
「隊長,我懂!咱不能讓大夥心血白費,姐姐們撐到現在也盼著趕走小鬼子,我這就去!」
說罷,林嬉接過用油紙層層包裹的資料,貼身藏好,簡單收拾行囊,別上短刀。
破曉時分,村子還裹在一層淡薄的晨霧裡,靜謐得有些凝重。
傷員們相互攙扶著,從村裡臨時搭起的簡易居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他們有的拄著粗糙木棍,單腿蹦跳,有的手臂纏著繃帶,耷拉在胸前,紗布還滲著隱隱血跡。
這些平日里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流血不流淚的硬漢,此刻眼眶泛紅。
打頭的是一位年輕戰士,臉頰深陷,顴骨高高凸起,傷口扯動嘴角,說話都有些吃力,嘴唇一陣囁嚅,最後只是吐出了四個字:「一路保重!」
嗓音沙啞,帶著破曉寒風的凜冽,眾人圍攏過來,自動列成不甚整齊卻莊重無比的隊伍,身姿筆挺,脊背像繃緊的弓弦。
儘管衣衫襤褸,補丁摞著補丁,灰撲撲難掩血污,但那股子精氣神,如出鞘利刃,銳不可當。
晨光穿透薄霧,灑在眾人身上,像是鍍上一層金輝。隨著一聲口令,傷員們齊刷刷抬起手,行軍禮。
那手臂舉起的瞬間,有繃帶滑落、傷口崩裂,血水洇紅紗布,可沒人顧得上這點疼痛。
林嬉怔怔地站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懷裡緊緊抱著用油紙層層包裹的資料,那紙張邊角硌著手心,卻不及此刻心跳來得急促。
資料袋彷彿有千鈞之重,承載著無數戰士的生死、戰局的走向,是用無數情報員的驚險周旋、地下黨員的隱秘潛伏換來的,珍貴且致命。
臨行前,他回頭望向村子,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離開火海的那一刻。
不同的是,這次燃放的不是罪惡的火焰,而是永不停歇的星星之火!
身形頓了頓,故作輕鬆地招了招手,隨即大步踏入山林,身影隱沒在蔥鬱之中,向著義勇軍營地一路疾行。
這條路與往常林嬉走過的不同,是通往義勇軍大營的路線,途徑撇不開日軍駐地。
山林里,濃稠的霧氣讓前路朦朧難辨。
好不容易走不出來,踏入城鎮外圍,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街道的死寂和瀰漫不散的燒焦氣味。
百姓們面容憔悴、身形佝僂,目光閃躲,日本兵三兩成群,耀武揚威地挎著槍巡邏。
林嬉把帽檐壓得極低,縮在流民隊伍里,佯裝怯懦。
路過日軍關卡時,心臟狂跳,掌心滿是汗水。
好在身旁一位大爺佯裝摔倒,引得日軍一陣騷亂。
他趁機貓腰穿過,衣角卻被鐵絲網勾住,用力一掙,布料撕裂聲響徹耳畔,冷汗瞬間濕透衣衫。
這時,槍炮聲驟然響起,一枚炮彈裹挾著死亡氣息,呼嘯著砸落在不遠處。
大地劇烈震顫,氣浪如洶湧怒潮席捲而來,林嬉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條件反射抱緊資料,耳朵嗡嗡作響,眼前全是亂冒的金星。
漫天塵土中,林嬉見資料完好,剛鬆口氣,又瞥見不遠處一個孩子被彈片擦傷,正哇哇大哭。
林嬉心一揪,短暫猶豫后,咬牙抱起孩子躲進旁邊廢墟,可等待炮火稍歇的時間裡,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