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平靜揭過
茶室里沉默了好一會,秦老才逐漸平穩了呼吸。
一杯半溫的茶水下肚,他感覺有些反胃,卻還是壓制著腸胃裡的衝動,啞著嗓子開口。
「直說吧,你們來的目的,希望我怎麼做?」
何院清了清嗓子,朗聲開口:「那我就直說了。
我希望您聯合可以聯繫得到的巡察組專家,集中發一篇聲明,說明當年南江大橋垮塌的真實原因。
一些政府部門的人我們就不奢求了,行業內的專家,我們希望您可以盡量動員,儘可能地讓這份聲明,顯得有說服力。」
何院說完,秦老半晌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才不確信地問:「就這?」
在這樣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發一篇微不足道的聲明,又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呢?
他們完全可以拿著這些材料去找權威媒體曝光,去上訴,去信訪,獲得的結果,或許都會比一篇聲明來得有力。
「就這。」何院點頭。
秦老仍不敢相信,又將目光投向梁嶼川:「你想要的,也就是這?」
梁嶼川猶豫片刻,輕輕點頭。
昨夜,梁嶼川和何院費所喝了大半夜的酒,一直在討論,他希望達到什麼樣的目的。
昭告天下父親的清白,將那些做錯事的人都拖出來鞭屍,自然是讓他發泄這麼多年情緒的最好方法。
可是,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也沒有意義。
悲劇產生的根源,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中間推波助瀾的這些人,或許有人是出於無奈,也或許有人是毫不在意。
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那些參與其中的人,當年是抱著何種的心態,已經無法查證了。
梁嶼川自知自己不是決定人生死的天神,他只是一個為了查清真相耗費了無數時間無數心血的普通人。
他做不到一一審判所有的人,也沒有這個執念。
再者,互聯網的時代,信息每日如潮水般上涌,又有多少人,還能夠記得當年垮塌的南江大橋,又有多少人,還能夠記得那位被逼入絕境的橋樑設計師。
所以,無論是採取什麼樣的渠道去宣告真相,似乎都不太重要了。
在意的人會在意,不在意的人,永遠不會在意。
酩酊大醉之時,梁嶼川同意了何院的提議,以最容易讓人接受的方式,了解這件事。
秦老思索了許久,才開口問道:「你們希望在什麼渠道上宣布真相?如果有人追問當年的結論,你們希望我給出什麼樣的回答?」
「就國內常見的建築業報紙就行,反正現在報紙也沒什麼人看了,估計不會引起多大的波瀾,也給您省事了。
至於內里的原因,您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我們不作要求,我們只想讓九泉之下的老梁知道,他從沒做錯什麼。」
何院的聲音已經是悵惘到了極點,和梁嶼川一樣,他的心中也有不甘。
但不管對於設計院來說,還是對於梁嶼川來說,這都是最好的方式了。
梁嶼川還年輕,他作為長輩,只希望能夠代替梁承志,看著他走得更高,更遠。
這次,秦老終於明確地表態:「好,你們說的這些,我可以做到。
我只有一個要求,我已經退休了,業內如何評價我,我已經不在乎了。我只希望,不要讓這件事再進一步蔓延擴大,不要影響到我家人的生活。」
此言一出,何致遠和費天都同時將目光投向了梁嶼川。
梁嶼川抬頭,對上秦老懇切的眼神,輕聲道:「不會的,我經歷過的痛苦,我不希望無辜的人再次經受。」
秦老的眼神瞬間變得閃爍,他迅速地別過頭,不敢再看梁嶼川的眼睛。
預定的目標達成,大家也不是能夠坐下來開開心心吃頓飯的關係,何院率先站起身,向秦老開口告別。
費天和梁嶼川也維持著應有的禮貌說了告別的話,轉身離去。
梁嶼川走在最後一個,走到茶室門口時,背後傳來秦老滄桑的聲音。
「等等……小梁。」
梁嶼川停住腳步,轉過身去,看到年邁的老人,杵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一個小時前還精氣神十足的老人,在這一個小時內,身上彷彿背上了沉重的枷鎖,失去了大半的生機。
秦老扔掉拐杖,雙手背在身後,緩緩地,朝著梁嶼川,鞠了一躬。
梁嶼川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扶他,卻又收回了手。
「我向你,還有你的父親,說一聲,對不起……當年,當年的事情,我們都,都是無奈之舉。
我知道,錯誤已經釀成,無法挽回,但我,還是應該和你們說一句,遲來的,對不起。」
渾濁的淚砸在地毯上,哽咽的聲音像是乾涸了數年的老樹根,在地上一路盤旋蔓延,卻帶不來絲毫的生機。
酸澀的氣體同樣在梁嶼川的胸腔之中奔騰,他努力瞪大眼眶,將眼中的濕意逼了回去。
深呼吸好幾口氣,才將那些紛繁複雜的情緒壓了下去。
只要別人願意解釋,他就願意相信。
只要別人願意道歉,他就不介意是否太遲。
梁嶼川抿了抿唇,露出一個笑容:「沒關係,我,還有我爸,都接受了。」
說完這句話,梁嶼川沒敢再耽擱,快步走出了這彎彎繞繞的亭台樓閣。
樸素的大門外,刺眼的陽光從天空中傾瀉而下,他抬起頭,眼淚在陽光的刺激下流了下來,淌了滿臉。
但他仍舊保持著方才微笑的弧度,彷彿是心愿達成。
不去思考是否足夠,不去糾結是否有效。
他已經盡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將那些曾經不為人知的真相放到了盛夏的陽光之下。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會不敢在同事面前提起梁承志的名字,他再也不會像做賊一樣掩藏自己這些年來的陰鬱,他再也不會在懷疑世界的同時也懷疑自己。
無論早晚,無論有效,至少,一切都已經有了結果。
不遠處,忘記開空調的車廂里,兩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各自捂著臉,嚎啕大哭。
咸濕的汗水和淚水交織在一起,彷彿將身體之中所有的水分都蒸發殆盡,他們癱靠在座椅上,說不出一句感慨的話來。
他們不覺得痛快,也不覺得興奮,更不覺得釋懷。
世事無常,命運弄人八個大字,就那樣高懸在盛夏八月的晴空之上,讓人躲不掉,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