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女神之眼
太陽每天都會在地平線上升起,然而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會經歷不一樣的早晨。
沒錯,就在三個人於神殿里一籌莫展時,太陽從東方露出了一個小角,很快便將萬道金光撒滿了大地。雖然,神殿在墓室的最後方,雖然墓室比大門附近的地面搞出七八級石階,但顯而易見的是,大門本身的高度卻仍舊比墓室和神殿的地面要高出一頭,隨著太陽慢慢露出大半個身影,清晨的光線也穿越了墓室,進入了神殿里。曾經因為火盆被石階擋住而伸手不見五指的神殿,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並讓楊飄逸等人意識到,這個漫長的阿拜多斯之夜,終於過去了……
「先生們,天亮了!」楊飄逸伸了下腰。從昨天中午到現在,一直在不停的緊張折騰,他的體力已到極限,即便太陽的光芒讓神殿變得清晰可辨,竟不能讓他有一絲興奮的感覺。環顧四周,神殿里一共豎立著十二個雕像,牆壁上的壁畫異常絢麗又豐富多彩,各類祭祀儀器一應俱全,地面上也如昨夜摸索探查過的那般,刻滿了缺乏表音符號的象形文字。
「這些神像我都認識。」喬漢森一邊揉著腿一邊慢慢站起來,指著那些神像逐一介紹道:「第一王朝年代久遠,那時人們的宗教信仰表現出對自然和動物的極度崇拜。看看這些神吧,長著貓頭的布巴斯提斯,長著牛角的女神哈梭,魚頭的塞赫邁特,牛頭牛身的阿匹斯,豺頭神阿努畢斯……咦?」
「咦?」楊飄逸和威爾遜跟隨著喬漢森奇怪的眼神望過去,只見十二個雕像的最後一個,顯然與其他十一個大為不同!這個雕像不但沒有像其他神像般擁有動物的肢體或頭顱,而且竟然還擁有色彩!這可實在不同尋常。只見這雕像頭上戴著幅度極高的白色頂冠,左手向前方指著,右手拿著一支權杖,下巴高高昂著,配合著身體雕刻出的肌肉線條,顯得無比威武雄壯!
「調色板!」三個人幾乎是同時喊出了這句話。
1898年,在希拉康波利斯古城遺址出土了一個63厘米高的石板,被稱之為納爾邁調色板!即便像楊飄逸與威爾遜這樣基本上屬於古埃及學門外漢的人,也沒法不知道關於「調色板」的故事,因為這玩意實在太出名了!一百多年來,以「調色板」為內容的各種論文簡直就是鋪天蓋地數不勝數,直到最近二十年的爭論更是囂於塵上!那塊「調色板」上刻畫有納爾邁的形象,象徵著上下埃及的統一。專家學者們之所以為了這塊調色板爭論不休,主要的原因還是關於究竟美尼斯和納爾邁誰真誰偽的問題。
眼前的這尊雕像,無論外貌還是姿勢,甚至連右手拿著的權杖,竟也與調色板如出一轍,豈能不讓人驚異非常?
「恐怕這回真讓咱們找著了!」楊飄逸呆了半晌后便露出笑意:「這座雕像,定是上下埃及之王俄賽里斯!只看他與其他神像如此不同,便知當初蒙麗斯把他與其他神並列,乃是出於神化這位王者的目的!」
「沒錯!」喬漢森放聲大笑,此時柳案花明峰迴路轉,怎能不令他欣喜若狂?所謂考古,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必需要有證據鏈條來支撐考古發現,否則的話就很難具有說服力。過去的這個夜晚,儘管他們通過種種蛛絲馬跡判斷出了第一王朝的真相,但若要在將來形成正式的論文公佈於世,僅憑蒙麗斯刻在墓室上的字仍是遠遠不夠的,必需要有其他證據相互佐證才能得出科學事實。而眼下這座雕像,與一百多年前出土的「調色板」上的埃及之王如此相似,這便是最有力的證據,足以證明俄賽里斯被神話的過程,足以佐證蒙麗斯所言非虛!
喬漢森再無猶豫,迅速跑到雕像身邊,順著雕像的手指方向望過去,在他看來這又是蒙麗斯的慣用手法,當初在阿拜多斯遺址群里的荷魯斯神廟裡,蒙麗斯不也是用神像手指上的指環來反射光線的么?
手指的方向,乃是神殿門口旁邊的一處壁畫!
「答案一定在這裡!」喬漢森一看到壁畫,立即大叫:「先生們!你們直到這幅壁畫與其他壁畫有什麼不同嗎?」
有什麼不同?對於喬漢森的問題,楊飄逸和威爾遜倒是有些頗為不屑!咱們都知道你喬漢森乃是這方面的專家,有什麼不同你直說好了,賣什麼關子呢?
當然,想是這麼想,既然喬漢森要賣弄,楊飄逸認為多少還是要配合一下,滿足一下維京人的虛榮心吧!他和威爾遜湊近那幅壁畫左看右看,卻真就一時找不到破綻之處。那壁畫乃是一個女性畫像,身材纖細,容貌端莊,兩眼炯炯有神…..
「慢著….兩眼?」楊飄逸腦海里靈光咋閃,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得意洋洋的轉過身來,嘲弄般笑道:「嗨!維京人,你見過埃及壁畫上哪個人像擁有兩隻眼睛么?」
喬漢森攤開雙手嘆道:「楊!我一直覺得你不該在香港過那種無所事事的生活。不如加入我和斯特拉諾的隊伍吧,以你的聰明,說不定哪天諾貝爾獎會為了你,增設考古歷史學獎項。不過話說回來,那破獎也沒什麼好爭的,咱們考古學界歷來就……」
「扯淡吧你們!」今年諾貝爾獎真正熱門人選威爾遜爵士大為不服,狐疑的看著兩人,叫道:「這幅壁畫究竟哪裡出了問題?我就不信這個邪,畫上的人有兩隻眼睛有何出奇?就這還能得諾貝爾獎?諾貝爾獎真有如此不值錢么?」
「倒不是說諾貝爾獎很容易獲得,我只是說楊有考古的潛質嘛!」喬漢森拍拍爵士的肩膀,笑道:「古埃及人有著獨特的審美觀,他們認為人體最美好的部分,就是腿部的側面,尤其是腳踝的內側線條,在他們看來,腳踝內側的線條充滿了人體的骨感、曲線、力量之美!這種審美觀念反映在壁畫藝術之中,最後導致全埃及所有的古代壁畫,無論是畫人還是畫神,必然都會畫成人體側面站立或側面坐著的模樣。從薩卡拉到阿拜多斯,從金字塔到亞歷山大古城,但凡早王朝時期的壁畫,無一不是如此!側面的人物畫,只能畫出一隻眼睛。單看眼前這神殿里,除了這幅壁畫之外,又有哪個人物形象,類似這畫上的女士一般正面對人,有兩隻大眼睛呢?」
「也是啊!」威爾遜撓了撓頭,想了一會,終究還是不服氣道:「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線索在哪裡?俄賽里斯的墓地在哪裡?嘿嘿,我總覺得當初諾貝爾先生不設考古歷史學獎項實在是大有深意,就憑你們這種猜謎般的調查研究,哪裡有一絲科學精神……」
「好了好了!諾貝爾獎很牛!很好很強大!不是誰都能去瑞典科學院領獎發言滴!」楊飄逸對威爾遜的執拗和敏感頗感好笑,大概英格蘭人都是如此在乎所謂的榮譽吧,眼看威爾遜大有希望獲獎,便如此維護諾貝爾獎的權威,連一句勉強沾邊的玩笑話也如此耿耿於懷。咱們還是撂置爭議,先研究壁畫吧!
應該說,一開始發現壁畫有可能是線索的時候,大家確實覺得非常開心,甚至挺有快感,只不過快感往往意味著很快就會失去感覺,至少在半個小時之後,三個人的心情就從欣喜慢慢變成了沮喪,因為他們研究來研究去,那幅壁畫除了是正面畫之外,剩下的特異之處只有位於的瞳孔部分乃是中空的!準確的說,那對眼睛的兩個瞳孔被人工鑿穿,只要湊到畫像的面部,可以透過小孔看到神殿外面的墓室,反之如果在墓室里也可以透過這倆小孔看到神殿裡面的情況。以至於楊飄逸還一度大膽設想,既然這幅畫要畫出兩隻被鑿穿孔的眼睛,說不定眼睛望去的方向,便是線索所在之處,但是很快現實就打破了楊飄逸的幻想,他和喬漢森輪番從孔洞上裡外張望,從外面看,畫上的女士望過去的地方無疑是那座雕像,雕像與畫像大眼瞪小眼,你指著我,我望著你,又哪裡有什麼線索呢?從裡面看,外面的墓室和昨夜一樣,沒有絲毫令人懷疑的地方。毫無疑問,這種不得要領的尋找線索的方式,令他們逐漸變得沮喪起來。
「不行了!不行了!」威爾遜鬱悶般叫嚷起來:「我現在只感覺又餓又困!昨晚的車禍過後,我總感覺受了內傷,楊,中國人是有關於內傷這一說法吧?我是不是快死了?我覺得喉嚨火辣辣的。對了,難道你們沒發覺咱們一夜都沒有解過手么?顯然我們都需要飲水,據我所知死在沙漠里的人大多都是因為缺水,是吧維京人?」
人就是這樣,沒意識到有問題的時候就不會有感覺,一旦有人提出了問題,感覺也就來了。威爾遜的叫喊,讓楊飄逸和喬漢森也覺得實在難以支撐下去,對壁畫的研究看上去毫無希望,疲倦和傷痛像潮水般席捲而來。
於是三人決定暫時終止研究,去到墓室外面找一找昨晚翻掉的車子,那車上畢竟有水和餅乾,也許,現在最該思考的問題不是壁畫,而是大家要如何擺脫眼下的困境。天知道昨晚一路狂奔之後究竟離開阿拜多斯遺址群有多遠,這裡又究竟是什麼位置。反正光憑走路,似乎沒有一個白天的功夫,看來是走不到有人煙之處了。
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出到墓室外面,整座瑪斯塔巴的模樣便看得清楚了。果然是一個折線形的長凳結構,高度大約十五米,寬度大約三十米,相當有規模,至少從正面看過去,非常具有威嚴和高貴的氣質,尤其是墓門,經過暴風雨洗禮之後其莊嚴典雅之態令人無比讚歎。
這座埃及最高女祭司之墓,在漫長的歲月里掩埋在了黃沙之下,從不為人所知!昨夜的一場狂猛風暴,竟把壓在墓上的沙土一清而空!就在墓的那邊,一座沙土丘蔚然成形,無疑是原本墓地上方的沙土吹積而成,這就是大自然無比的魅力所在,宛如鬼斧神工,讓你分不清這是否天意。
「一定是天意!」楊飄逸呆看了這座偉大的墓室半晌,終於搖頭嘆息:「埋了五千年,在一場暴風雨後重見天日!一個隱藏了許久的秘密被揭開了面紗,恐怕蒙麗斯自己也想不到吧!」
「如果是天意,那老天爺也太會開玩笑了!」威爾遜爵士嘟嘟囔囔:「如果車子已經被黃沙掩埋,咱們困在這裡回不去,非在這鳥不下蛋的荒漠里完蛋不可!再偉大的發現也是白搭,老天爺不會這麼殘忍吧?」
根據來自世界各地的傳說,老天爺一般都還算慈眉善目,因為昨晚翻掉的車,異常幸運的沒有被黃沙所掩埋,只是位置發生了很大變化而已。本來昨夜他們爬過來的時候,那車距離墓室門口不過數十米,可現如今看去,那車只是遠處的一個小點,距離墓室竟有數百米之遙,可見昨夜的暴風雨是何其猛烈,若非三人躲避到了墓室里,此時只怕早已屍骨無存了!
大嘆幸運的三人向車走去,昨夜的洪流在太陽下早已經不見蹤影,沙地已經變得乾燥鬆軟,踩上去簌簌作響,至於原本應該有的公路,是怎樣也看不見了。
車子四腳朝天,一側堆滿了黃沙,另一側的門還是可以打開的。裝著礦泉水的紙箱已經破裂,水瓶散落在後座上,三個人爭先恐後取水飲用,當冰涼冷冽的水沿著喉嚨進入胸腹,那種爽快徹骨的感覺,實在令人忍不住大聲叫好難以忘懷。
吃喝完畢,疲倦和困意令三人再也不願意挪動半寸腳步,重新回到幾百米外的蒙麗斯墓里。於是在喬漢森的提議下,他們用骯髒破爛的衣服遮住頭臉,直接躺倒在了車旁的沙地上休息。
埃及早晨的微風非常柔和,陽光也並不猛烈。楊飄逸很快沉沉睡去,連續數日的紛紛擾擾,變成夢境在意識的深處往來盤旋,有時是阿努畢斯咧開豺狼般的笑臉,有時是美麗的女神伊西斯在耳邊喃喃輕語,彷彿述說著這片土地7千年來的無數往事,歷史?神話?許多事情交織而複雜,讓人分不清好壞,找不到答案,或許人類是這世上最擅長欺騙偽裝的動物,甚至把自己的歷史也偽裝得雲里霧裡,讓後人看不到迷霧背後隱藏著的真相…….
不知過了多久,夢境忽然消失了,一陣馬蹄聲將楊飄逸喚醒,在遮蔽頭臉的衣服里睜開眼睛的剎那,敏銳的直覺可以感受到精神和體力的恢復,是誰來了呢?
「他們還活著!」
叫喊聲中,楊飄逸掀開了衣服,坐直身體揉了揉眼睛,刺眼的光線下,十幾名旅遊警察騎著高大的阿拉伯馬正圍繞在汽車邊上。
「你們真幸運。」為首一個戴著眼鏡的警察叫道:「昨晚我的同事說遇見過幾個鬼鬼祟祟的傢伙,應該是你們吧?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跑到這來的,這裡距離阿拜多斯遺址群有上百里遠,而且偏離了開羅至阿拜多斯的主幹道,若不是在一個岔路口上我們發現有散落在地上的破碎車燈,恐怕尋不到這裡來。哈!昨夜的暴風雨如此兇猛,你們看上去卻沒有大礙,真是不可思議啊!如果有可能,你們應該告訴我們是怎樣躲過這場風暴的,或許今後能成為遊客們的自救參考教材!」
「真見鬼!你這個如影隨行的傢伙!為什麼老讓我遇見你?」喬漢森這時才扯掉衣服露出了臉:「塔哈警長,若是連我都沒法躲過風雨,那麼全埃及就再也沒有考古隊敢在荒野上作業了!」
塔哈?你們認識?楊飄逸看著那名被喬漢森叫做「塔哈」的警察頭目,只見那警察頭目一臉駭然之色,勒緊馬韁後退數步,倒吸了好一口冷氣。
「喬漢森先生?」塔哈震驚的臉色迅速消退,伸手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重又換上了一副笑臉:「我早該知道是您。昨天下午開羅警署就已經在網上發出緊急通告,說維京人又來了,讓各地警局密切注意你們的動向!哦!萬能的真主!你們上次離開的時候,全埃及的旅遊警察都舉辦了慶功晚宴,因為傳說你們退休了!可現在,老天,您不是來報仇的吧?我必需正式向您嚴肅指出,如果您未經政府授權就開挖古迹的話,我就不得不再次逮捕您!唔…車子裡面沒炸彈吧?據薩卡拉警局的同事們傳說,您曾經威脅過要炸掉大金字塔……」
楊飄逸和威爾遜臉臉相窺,早就聽說過維京人的惡名,卻做夢都想不到這倆維京人的名字在埃及竟臭到了這般地步!
「沒錯!那座金字塔我早就想炸了!因為它根本就不是法老的墳墓!」喬漢森毫不在意的伸了伸懶腰:「全世界有誰在金字塔里發現過法老的木乃伊呢?至今為止埃及大地上的所有金字塔的石棺里都空空如也,所以那些建築根本就不是用來葬法老的!埃及政府如果夠膽量炸開一座金字塔,說不定就能發現事實的真相。嗨!我跟你扯這些幹嘛?你不是很奇怪我們是如何躲過風暴的嗎?看那邊,看清楚了!就在幾百米外,對,你現在該做的事,是立即通知埃及政府以及新聞界,說頂級權威維京人,有了驚世大發現,你得給我作證,這是我們發現的!」
「是么?」塔哈定睛看了看遠處的蒙麗斯墓,忽然冷笑道:「這是您近期開挖的遺址么?作為阿拜多斯地區的安全負責人,似乎我沒有得到同意您挖掘的政府批文。」
「放屁!」喬漢森大罵:「那是昨晚上暴風雨造成的!」
「我應該相信您么?」塔哈嘲弄般揮了揮手:「來人!抓起來!不!別用那副手銬,用繩子!笨蛋,我的意思是用包木乃伊的方法,你不知道喬漢森先生會給咱們帶來多大的麻煩么?另外那倆同夥,上手銬!」
「你開玩笑吧?」威爾遜叫出聲來:「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女王冊封的爵士,我是劍橋大學下一任的盧卡斯教席,我…..」
你是誰?雖然你是全世界鼎鼎大名的科學家,但在目前這種狀況下絕無被放走的可能。楊飄逸在那一瞬間就想明白了,沒看見人塔哈警長的眼鏡在太陽底下寒光閃閃么?恐怕全埃及的警察在惡名昭著的維京人面前都不敢掉以輕心,誰敢保證維京人不是來非法掘墓的?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乖乖合作,等到了警局,讓相關單位查一查,很快就能查清楚咱們此行並沒有挖掘遺址的意圖,更可順便向埃及政府申報這次偉大的蒙麗斯墓的發現!
不過!慢著!就在一個警察跳下馬來給楊飄逸上手銬的時候,楊飄逸的臉色突然變了!他猛然抬起頭注視著塔哈警長的眼鏡,對!是眼鏡!那眼鏡在陽光下依舊閃閃發光,如果凝神望去,用鬥雞眼的方式,兩個光源竟似重疊在一起!
「嗨!我想到了!」楊飄逸對著塔哈大叫:「塔哈警長,在把我們抓回警局之前,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bookid=1447991,bookname=《我的代號叫蛔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