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求情
「江夫人,這邊請。」
一路上,福順公公格外沉默,他倒是瞧見了,江夫人狀若無意地將腰間的一枚玉佩解下,塞進了懷裡。
那玉佩他也瞥了眼,不是極好的成色,面聖總是要謹慎些的。
這般想著,福順公公的目光又不由在沈嘉歲面上轉悠了一圈。
當年江大人嶄露頭角時,聖上就曾幾次張羅賜婚一事,誰知江大人心如止水,一拒再拒。
就這般拖到了弱冠之年,誰曾想江大人倒自己起了意。
這沈家姑娘生得確實好,但想來以江大人的性子和眼光,只長相一條是萬萬不夠的。
此番面聖......也不知江夫人能否應對。
當初領長公主面聖時,他還能壯著膽子提醒一句。
畢竟長公主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即便不能意會,總不至於失態。
可江夫人這般年輕,性子又不知如何,他福順也是伴君伴虎,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江夫人,請——」
很快,繞過諸多亭台樓閣,沈嘉歲被引到了一處湖邊亭。
盛帝穩坐其中,玄色龍袍更襯得天顏冷峻,眸如沉淵,叫任何人都窺探不得。
沈嘉歲只遙遙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由福順公公引著入亭跪拜行禮:
「臣婦拜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恭敬中透著清亮,舉止得體,未有畏縮之態。
盛帝的目光淡淡落在沈嘉歲身上,不動聲色地審視著。
亭內氣氛看似平和,卻又隱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凝重。
盛帝不曾喚起身,沈嘉歲便跪著,直到盛帝隱含感慨的聲音響起:
「那日在御苑,朕見江夫人時,倒不知你與修直有如此緣分。」
「回聖上,臣婦也未曾預料能有如此福分。」
沈嘉歲順著盛帝的話答了一句。
盛帝微微頷首,終於道:「平身。」
沈嘉歲急忙謝恩,可起身後又動了動唇,似有話要說,卻又礙於天威不敢直言。
福順公公這廂才覺江夫人舉止得體無可挑剔,眼下瞧見這一幕,登時就擰了眉。
可別是個空有美貌的,要知道,在聖上面前從來都是多說多——
沈嘉歲撲通一下,又跪了回去。
福順公公看到這裡,微闔雙眼,暗道一聲:完了。
下一刻,便聽沈嘉歲伏地叩首道:
「今日承蒙聖恩,方有幸得見天顏,臣婦斗膽懇請陛下,念帝師往日之功,對帝師從輕發落!」
盛帝聞言眉頭一挑,忽而微微勾唇,淡聲道:「今日為帝師求情的可真不少,但眾臣皆言,此事絕非帝師所為。」
「怎的到江夫人嘴裡,倒好似已認定了帝師的罪行呢?」
沈嘉歲聞言,意識到自己太過心急說錯了話,不由身形一僵,隱隱白了臉色。
盛帝撣了撣下擺,繼續輕描淡寫道:「聽說昨夜修直在宮外幾番求見,江夫人也趕來了?」
「你二人離去后,一個去了張御史家,一個回了沈府......」
沈嘉歲聽到此處驀地抬頭,眼底隱有驚駭之色閃過,盛帝卻繼續說道:
「修直這會兒,該是正往大理寺趕吧?」
沈嘉歲眼見什麼都瞞不過盛帝,面上惶恐再也藏不住,當即俯首如實道:
「不敢瞞聖上,昨日事出突然,臣婦夫妻二人已心神大亂。」
「但臣婦之夫最是了解帝師,言帝師絕不可能行此不忠不義之事。」
「臣婦駑鈍,不知夫君心跡所歷,只是聽夫君沉思良久后提及,此舉或是帝師一片良苦用心,為的是......是......」
「是什麼?」盛帝淡聲追道。
沈嘉歲咬咬牙,大著膽子應道:「為的是聖上。」
「只是如此先斬後奏,到底有欺君之嫌。」
「臣婦之夫得帝師恩情,不敢辜負帝師一片苦心,遂與臣婦分道行事。」
「臣婦身為婦道人家,聽不懂夫君口中什麼大局,只知欺君之罪不是兒戲,為此一夜輾轉難眠。」
「今日得幸面聖,臣婦實在難藏憂慮,這才斗膽開口求情。」
「聖上,帝師既是一片苦心、一腔忠義,聖上可否從輕發落,容帝師頤養天年!」
沈嘉歲邊說著,似乎也漸漸尋到了底氣,這會兒面容堅毅,以額觸地。
盛帝垂眸,就這般靜靜地看著沈嘉歲,似要從她的神情舉止中找出什麼破綻或異樣來。
福順公公原還在心中搖頭,可聽完沈嘉歲這番話,漸漸咂摸出些許意味來,又不由眼眸微亮。
盛帝沉默良久,再開口時,稍稍緩了語氣,「聽聞帝師很是欣賞江夫人,連拓碑的本事都悉數傳授給江夫人了?」
沈嘉歲聞言點了頭,言辭懇切道:「聖上,帝師對臣婦愛護有加,不僅教臣婦拓碑,甚至將傳家寶玉也贈給了臣婦。」
「想來彼時,帝師便有為聖上舍己身赴湯蹈火之念,只是臣婦愚鈍,不曾意會。」
沈嘉歲說著,將懷中玉佩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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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順公公見狀眉心一跳,這才確認,這江夫人一言一行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並非他所以為的魯莽愚蠢。
盛帝微一抬下巴,福順當即意會,上前將玉佩接過,呈到御前。
盛帝抬眸一瞧,當看到上頭那個張揚飛舞的「藺」字時,不由心頭一顫。
這是......老師早年的字跡。
瞧玉佩的成色與光澤,可見是常年摩挲把玩的。
盛帝瞧了良久,再移開目光的時候,神色溫和了些。
「帝師之事,朕自有決斷,修直還在婚假之期,江夫人代朕傳句話,叫他好生歇著吧。」
說完這句話后,盛帝起身抬步離去,淡聲道:
「福順,送江夫人出宮。」
沈嘉歲急忙行禮:「恭送聖上。」
亭中一下子沒了聲響,直到福順公公折返,彎腰將玉佩遞了回來,恭聲道:
「江夫人,聖上已然走遠了,您快起來吧。」
沈嘉歲緩緩起身,跟在福順公公身後朝宮外走去,她知曉,此時此刻明裡暗裡,定有很多雙眼睛正盯著她。
故而她放緩了腳步,努力維持面上的波瀾不驚。
可唯有她自己知曉,此刻心頭正如同擂鼓般劇跳不止,方才面聖時的種種,如同一把利刃高懸於頂,現下仍心有餘悸,
方才去面聖的路上,她心電急轉,幾乎掏空了心思。
昨夜她和阿潯在宮門口的一舉一動,聖上定盡收眼底,那麼她回沈家,阿潯去尋張御史之舉,聖上定也不會錯過。
可即便如此,今日一早,聖上還是欽點了張御史徹查此案,可見除崔之心已決,立瑞王之心同樣已定。
那麼聖上召見她,想來是有兩個用意:一是確認老師的真實意圖,二是試探阿潯的態度和后招。
她借著求情,實則將聖上想知曉的兩樁事都隱晦道了出來:
老師一心為聖上,而阿潯一心只想助老師得償所願,歸根結底,可不都是為了聖上嗎?
方才觀聖上的態度,想來她暫時是過關了。
而她此番全身而退,淑妃娘娘的人應該都看在了眼裡,崔尚書和瑞王爺很快也會知曉的......
此番鬥智斗勇,沈嘉歲已然算是聰慧至極,但於盛帝而言,還有一層。
當初他之所以成全江潯與沈嘉歲,正是為了留住江潯的「軟肋」。
如今二人成了親,他自要仔細瞧瞧這「軟肋」的性情和能力,才知曉以後如何加以利用。
各方博弈,傾盡全力。
沈嘉歲硬是憑著一股勁兒,強撐著面不改色走出了那硃紅色的宮牆。
站在宮門口,她微微仰頭,只覺宮外的天光都格外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