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磚廠偶遇

「爸，哥！一定多喝水，別中暑了！」

雖說是暑假，可一大早方華便搭上了老方的自行車，在妹妹方圓的叮囑聲中出了家門。

寒暑長假對別家的孩子來講，最緊要的是怎麼吃好玩好休息好。

可對方華而言，放假就是掙錢的機會。

每逢長假，方華都會跟著老方去磚廠上班。

以前方華就經常在磚窯里搭手幹活兒，干起活兒也是認認真真的，沒有偷奸耍滑，磨洋工的意思。

磚廠老闆張長順也默認了方華這個臨時工的存在。

反正是計量發工資，多勞多得，不幹就沒錢，對他來說也沒什麼損失。

馬上就十七歲了的方華，個子比老方還要高出一截，干起活兒來也是一把好手。

雖說還是趕不上老方那般的效率，但也算是相當不錯了。

幫著忙活一個班下來，也能有個七八十塊錢的樣子。

磚廠里那些的工人們，每次看到方華都免不了一番誇讚，一旁的老方臉上也總是會掛著自豪的笑容。

只是高興之餘，又免不了偷偷的抹一把眼淚。

若不是生活所迫，誰又願意讓這麼懂事的兒子三伏天還跟著自己在這麼熱的磚窯里幹活兒。

家裡的小女兒方圓，這次期末考試考了全班第二名，全年級前十。

整天除了看書寫作業外，其餘時間都要忙著給他們爺倆做飯洗衣服。

有時候方華和方圓表現的越懂事兒，老方就覺得越愧疚。

愧疚自己沒用，沒能給這麼好的兩個娃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

父親的愧疚之意，方華多少也能夠感覺得到。

但方華從不覺得父親虧欠自己什麼。

還是那句話。

在這個家裡，最苦最累的從來都不是方華。

……

不覺間，暑假已過去近半。

方華還是跟著父親在磚廠做出窯的活兒。

熬過了最初那幾天勞累后的酸軟無力，如今方華已經很好的適應了這份回報還算豐厚的活兒。

月初發工資時，父子倆加起來將有近六千塊。

對這個寒酸貧困的家庭而言，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這筆已經足夠支付他和妹妹下學期的學費，照這樣再幹上一個月，下學期的生活費也都有著落了。

更何況，方華下學期就要聽從學校的安排，出去實習參加工作，到時候就有工資拿了。

這樣一來，供方圓上大學這事兒就基本沒啥問題了。

等他有了收入，老方肩上擔子多少也嫩輕一些。

看著老方手裡那一沓紅艷艷的鈔票，方華似乎也忘記了疲憊，幹活兒時越發的有勁！

八月初，距離暑假結束只剩下二十多天。

方華的十七歲生日也已悄無聲息的過去。

這天下午，方華跟往常一樣，拉著窯車將摞好的磚塊倒在裝車的位置。

卸下磚塊后，方華拉著窯車回窯洞時，無意間瞥見拉磚貨車旁有道人影一直盯著自己看。

看衣著，應該是個女的。

那人頭上扣著頂草帽，還戴著口罩，看不大清楚，方華也沒在意。

可當方華再次拉著裝滿磚塊的窯車來到卸磚的地方時，那人竟朝著他這邊走了過來。

「方華！？」

就在方華拉著空窯車準備原路返回時，那人突然叫住了方華。

聲音溫婉柔和，帶點兒驚喜，又有一絲絲的不確定。

聽到有人叫自己，聲音似乎還有點耳熟，方華不禁疑惑的停下了步子。

「還真是你啊！方華！」

似乎是確定了自己沒認錯，那人顯得很意外又有些高興，小跑著來到了方華跟前。

可儘管那戴著草帽的身影到了跟前，方華也只是覺得眼熟，卻還是沒認出來這人是誰。

見方華還沒認出自己，那人忙扯下了自己的口罩，露出了一張秀麗小巧的面容。

「孟小麗！？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方華也沒想到，在這兒竟也能遇到同班同學，不免有些意外。

「我二叔建新房，到這邊磚廠來買磚，讓我跟著來幫忙算算賬。」

相比意外的方華，看到拉著窯車的方華，孟小麗更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此刻的方華光著膀子，只穿了一條破了洞的短褲，全身上下沾滿了灰塵。

不時滑落的汗水在方華沾滿塵土的胸膛上，蹚出了幾條曲折的痕迹。

並不壯碩的身軀，卻沒有絲毫的單薄之意，腹部被汗水浸濕后勾勒出的腹肌線條，更是令視線偷偷劃過的孟小麗耳尖有些發燙。

一開始，孟小麗也沒能認出方華，只是在視線劃過那道辛苦勞作的年輕背影時，隱隱覺得有些熟悉。

偷偷打量許久，孟小麗這才在腦海中將那道身影與方華這個名字重合。

沒人能體會到，孟小麗在確認看到的那人是方華之後的心情。

有敬佩，有同情，有意外，也有驚喜，更有著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你..你放暑假后，就一直在這裡工作？」

再確認眼前的人是方華后，孟小麗的語氣竟莫名的有些羞澀結巴。

「嗯，我爸在這邊上班，在家閑著沒事兒，我也跟著過來了。」

面對孟小麗，方華除了有些意外倒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

雖說自己做的這份兒工作又臟又累，但方華並不覺得有什麼丟人的地方。

況且，他也並未從孟小麗的語氣中聽到絲毫的瞧不起或者貶低的意思。

突然的偶遇使得原本不算熟悉的兩人之間少了些生分。

磚堆旁，滿身塵土扶著窯車的方華，與一身乾淨整潔的孟小麗，就這麼隔著約有一步的距離相對站著聊天。

不似陌生人那般客氣拘束，卻也不似情侶般密切。

正如那天孟小麗抱著竹席走在方華身邊一般。

平淡，而又和諧。

兩人說話間，老方也推著窯車走了過來，瞧見兒子在跟一個小姑娘說話，不免有些意外。

見到方華的父親，孟小麗俏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禮貌的打招呼問好。

在得知那小姑娘是方華的同學后，方勇不僅不催促，反而是叮囑方華多陪著同學待一會兒。

反正今天工作量早已達標，耽誤一會兒不礙事。

說完老方便自顧自的推著窯車離開了。

經老方這麼一岔，方華也索性將窯車拉到一旁停好。

找了個陰涼的地兒，搬了幾塊剛出窯的乾淨磚搭了個座兒，招呼孟小麗過來歇一會兒。

面對方華的邀請，孟小麗只是瞬間的猶豫，便點頭跟了過去，坐在了方華為她搭的簡易「凳子」上。

剛出窯的磚塊還帶著些許的溫熱，這股熱量在孟小麗看向方華的瞬間，透過身體將臉頰燙的緋紅。

方華倒是沒有察覺到孟小麗的異樣，在隔著孟小麗一米左右的地方，隨意扔了兩塊磚便坐了上去。

就方華這一身的灰，身上和地上還說不准誰比誰臟。

有了前兩次的接觸經歷，再次面對這個安靜沉穩的同學，孟小麗也沒有了以往的拘束。

雖說兩人都不是健談的性子，但好在這種相對安靜的相處方式，兩人似乎都已經習以為常。

就這麼坐著閑聊了有十來分鐘。

不遠處拉磚的貨車那裡，一個乾瘦的中年人朝著這邊招了招手，是孟小麗的二叔。

「準備走了，小麗！磚裝好了……」

從剛才聊天中，方華得知孟小麗的家人在外地，她暫時寄宿在她二叔家裡。

見二叔招呼她過去，孟小麗也不好再耽擱。

起身跟方華道別。

「我...我得走了。」

「天氣熱，你...你記得多喝水，別中暑了！」

方華也跟著站起身來，笑著點了點頭。

「嗯，沒事，習慣了。」

孟小麗轉身往貨車那邊走去，方華也走到一旁推起了窯車，準備回到窯洞里繼續幹活兒。

手剛搭在窯車上，剛走出沒多遠的孟小麗卻是突然轉過身來，笑意盈盈的朝方華一邊揮手一邊小聲喊道。

「方華！上次的事兒謝謝你！下學期見！」

轉頭的那一剎那，盛夏的陽光灑在少女那帶著笑意的秀麗臉頰上，令方華的視線有片刻的恍惚。

回過神來，方華也朝著孟小麗揮了揮手。

「下學期見……」

儘管方華的反應有些樸實平淡。

卻也讓孟小麗臉上的笑意更盛了幾分，如夏花般絢爛。

目送著孟小麗乘坐的貨車拉著滿滿的一車磚轟隆隆的駛出磚廠，轉回頭的方華愣神了片刻。

甩了甩頭，將心中剛升起的那些不切實際的臆想拋諸腦後，方華拉著窯車鑽進了窯洞內。

去往柏林鎮的公路上，拉著滿滿一車磚塊的貨車不急不慢的吐著黑煙。

駕駛室內，孟小麗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車外愣愣出神。

坐在中間的二叔看了眼身旁望著窗外的侄女，「小麗，剛才那小夥子你認識？」

見二叔問起，孟小麗如實答道：「嗯，是我一個班的同學，叫方華。」

「你同學！？才這麼大點兒，怎麼就跑到磚廠來干這種體力活兒？」二叔有些詫異。

拉磚的貨車本就是廠里的，司機名叫劉有田，四十多歲的一個大叔。

在磚廠也待了好些年了，也認識方華。

聽到旁邊的倆人說起方華這個名字，便忍不住搭上了話兒。

「你們說的是小華啊？那小子是上我們廠子打暑假工的！那可是個勤快娃！」

聽到司機提起方華，孟小麗也是轉過頭來，眼中滿是好奇。

「叔叔也認識方華？」

劉有田手把著方向盤，「老方家的娃嘛！廠裡邊誰不認識？」

坐在中間的二叔聽司機這麼一說，不由得也來了興趣。

「那娃既然跟小麗同班，那也就十七八歲嘛！能吃得了這苦？」

「嘿！兄弟你要這麼說那可真是小看了那娃！」

似乎聽出了孟小麗二叔語氣中的質疑，劉有田兩手搭著方向盤，嘴裡也沒閑著。

「那娃命苦，他媽生完他妹就沒了！」

「就靠著他爹老方在磚廠工作，供倆娃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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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娃也都懂事，小女娃成績好，大娃子勤快！」

說到這劉有田也不禁有些感慨，他跟方勇差不多歲數，自家娃比方華還大幾歲。

可拿自家兒子跟老方的兒子放一塊兒的話，那還真是沒得比。

老劉不得不承認，要說懂事聽話，還得是老方家的娃！

「小華那娃也是我看著長起來的。」

「打上初中起，一趕上周末放假，就跟著老方在那磚窯里搭手幹活兒！」

「這還不是老方硬逼的！是那娃自己要來的！」

「這兩年上了高中，那娃干起活兒來也更賣力了！」

「不瞞你說，像廠子里出窯這種苦累活兒，就算是一般的大人他也熬不住啊！」

「可這娃一干就是一天，從不偷懶也不喊累！」

「這也就是咱倆沒閨女……嘿！不然指定找老方攀個親家！」

劉有田一邊開著車，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臉上卻是一副與有榮焉的姿態。

聽者或許無意，但說者絕非無心。

先前孟小麗與方華說話時，被在貨車上等候的劉有田瞧在了眼裡。

在劉有田看來，方家小子家裡是寒磣了點，可娃確實是個好娃！

這孟姓的小姑娘溫溫柔柔的，長得也水靈，跟那娃倒是蠻適合的。

若是能湊成一對，他倒是不介意幫老方家的娃多美言幾句。

將來要是兩人真走到了一起，那不得讓老方請他喝頓大酒？

不過他一個非親非故的司機倒也不好說的太過。

況且他劉有田也不是那種滿嘴胡咧咧的人。

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

一路上，孟小麗安安靜靜的聽著司機劉有田講述那些關於方華的事。

這些都是她之前不曾知曉的。

直到現在孟小麗才知道那個已經跟她同班兩年，一直坐在後排靠窗位置默默無聞的少年，竟有這麼不為人知的一面。

一時間竟有些思緒飄飛，怔怔出神。

就連孟小麗身旁的二叔在聽完之後，也不禁感嘆道。

「是個好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