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庄大人的要求
京郊外有座東山,東山向陽處樹林密布鬱鬱蔥蔥,其間有座小寺廟,東山背陰處是懸崖峭壁,崖下有條大河水流湍急奔騰而過。
杜九娘去上香的地方就選在了東山上的那家寺廟。
靖國公聽說時有些猶豫,「寺廟那麼多,你怎地選了個這麼偏的?」
杜九娘十分誠懇地說道:「那裡山靈水秀,許願時必定能靈驗許多。」
靖國公難得地動了下腦子,還是有些躊躇,「當真?可你以前對這些並不在意。」
「那是以前,」杜九娘幽幽地嘆了口氣,「如今國公府風雨飄搖,我身為國公府的一份子,自然也要盡我的一份綿薄之力。」語畢,又哀愁地看了靖國公一眼。
靖國公最吃這套。
對上杜九娘無限悵惘無限幽怨的眼神,他立刻好感度信任度爆表,當即感動說道:「娘子,你果然最是賢良。那就定下這裡吧。」
杜九娘不動聲色避開他伸出來的手,笑得羞澀無比。
旁邊的凌老太太聽了,贊道:「那地方我去過一次,隱約有些印象,是個靈秀之地。」說著,忍不住咳了幾聲。
杜九娘一臉擔憂地說道:「老太太身子這樣,怕是受不得風吹。國公爺這幾日事務繁忙……不如,這次就我獨自前去吧。」
「看來是要如此了。」凌老太太拿過帕子擦擦鼻子,靠在榻上虛弱說道:「也不知哪個不長眼的,開了窗戶后竟是忘記關了,不然我也不會被夜風吹了一夜受了風寒、無法與你同去了。」
杜九娘不急不緩地附和了幾句,就轉了話題,與他們商議起日期來了。
到了那日,天剛蒙蒙亮,靖國公府外的巷子里就傳出了馬蹄踏地的得得聲。
之所以出來得那麼早,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怕誤了時辰,其實是靖國公怕被旁人看見。
——若是京中人知曉堂堂的國公夫人出行才不過使了四輛馬車,怕是都要笑掉大牙了。
但杜九娘不在乎。
她巴不得人少才好。方便行事。
這座寺廟,杜九娘幾年前就去過,只是當時她還未嫁,是與林太太她們一同去的。
如今再來,往日之事歷歷在目,心裡倒是當真多了一分悵然。
前些日子她被關在凌家不得出門,林家人去尋過她。靖國公府的人果然守信,一次次將林家人擋走,壓根沒讓杜九娘去見。
杜九娘本想試圖見面,后想到國公府這樣的態度,定然是不肯和離了。既然如此,自己到底是要走的,到了那時林老太爺他們少不得還要傷心一回,何必呢?
就也只得忍著不動,卻還是吩咐了蘭姨娘道:「你去老太太那邊時,若是得空,幫我和舅母說,往後……不要再來了。」
書生一旦碰上強盜,就算言語再犀利,也是無用的。
林家人世代為醫,性子最是溫和,又怎會是無恥的凌家人的對手?來了也不過是白白惹了一肚子氣回去,得不償失。
林太太她們肯一次次前來,說明她們到底還是信她的,這就夠了。
至於周四娘那邊……
不管怎麼樣,回家之前,定會想了法子向她好好討教一番!
雖然國公府已經破敗,但到底身份在那裡。杜九娘到后,小寺廟的住持大師親自出來迎接。
大師身材高瘦面龐黝黑,平日里看上去有些凶,但是微微笑著的時候,臉上的皺紋聚在一起,瞬間變成了慈愛的長者。
他竟然還記得杜九娘。
「昔日施主無憂無怖,貧僧印象深刻。」
杜九娘道了聲佛號,邊走邊向大師請教一番后,就自去裡面上香了。
待到中午用完齋菜,她提議去山上走走。
林媽媽不同意,「這山那麼偏,後面又是懸崖峭壁,看上去很是危險,太太還是不去為好。」
杜九娘笑道:「這裡風景不錯,又難得來了一次,不到處走走著實可惜。」語畢,就自顧自朝著山寺后的山頂走去。
林媽媽看著她消瘦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並未再多說。
旁邊的岳媽媽見她一臉擔憂,笑道:「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也來過這兒一次,對這裡的風景記憶猶新,不說別的,單單那日落、日出時的景象,就沒見過比這裡更好的。」
林媽媽慢慢寬了心,兩人邊說著,邊遠遠跟在跑得歡暢的杜九娘身後,朝山頂行去。
眼看就要到達目的地了,突然,山頂上傳來一聲凄厲的驚呼,緊接著,有碎石子嘩啦啦滾落山崖的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慌,再顧不得說話,急急朝著山頂行去。
後面的四個小丫鬟忙跟著跑了過去。
大家一上到山頂,就見崖邊半橫著的矮樹樹枝斷了一半,剩下的半截掛著塊布料。
徑直朝那矮樹走去,林媽媽死死盯著布料,半晌,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岳媽媽將布料拿下來,又看了看矮樹旁缺的一塊泥土,見那痕迹像是有人踩過後不小心滑下去所留,沉默了下,聲音低沉地說道:「大家趕緊找!快找!」
有小丫鬟就哭了出來,「太太……太太不會出了甚麼事吧?」
「掌嘴!」林媽媽嘶聲喊道:「那種話也是能隨便說得的?」
杜九娘在巨石后遠遠看了她們一眼,急急脫下缺了一角的裙衫,露出裡面早已穿好的男式布衣,又將裙衫捲成一團,拿出懷裡備好的布巾裹起來背到背上,再趕緊從面板上取出了一雙男式鞋子穿好。
拔下釵環放到袖袋中,又拿出根木簪子將頭髮全部束到頭頂,再拿起泥土朝著臉上匆匆抹了一把,眼見林媽媽她們要尋到這邊了,她忙尋了旁邊那條極其陡峭幾乎沒人會走的小道,慢慢地往山下爬去……
靖國公府內。
書房中,正有兩人一坐一立。
奇的是,立著的是個超一品國公爺,坐著的卻是位四品官員。
官員飲了口茶,淡淡說了句「極好」。
國公爺用袖子擦了把額頭上汗,笑道:「你喜歡就好,你喜歡就好。」
官員剛剛露出個淺淡的笑容,國公爺立即鬆了口氣,話也多了起來:「這是廬山雲霧,賤內最喜歡的,今日她出了門,我才能偷偷拿出來給庄大人你……」
庄肅郎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靖國公急忙說道:「這是好茶!實實在在的好茶!你表嫂最愛搗騰這些東西,假不了!」
庄肅郎砰地將茶盞扣到桌上,慢慢站起身來,負手踱到靖國公面前。
他身材挺拔,低眼望著矮他一頭的靖國公,頗有點居高臨下藐視的感覺。
靖國公在他的注視下,有些扛不住似的縮了縮頭,試探著說道:「李大人那事兒……」
「我來這裡不是因了李大人之事。」庄肅郎沉聲說著,嘴角微勾,「不如,我與國公爺談談孟御史?」
靖國公腿一下子軟了,忙摸了旁邊的椅子坐下,眼神亂瞟,說道:「孟御史不是早就因病去世了么?與我何干?」
「哦?庄某倒是聽說,孟御史的死與國公爺脫不了干係。」
他說得輕輕巧巧平靜無波,靖國公卻著實嚇出了一身冷汗。用手抹了把臉,乾笑著說道:「怎麼會,怎麼會。」
「還有一事……」庄肅郎頓了好半晌,眼見靖國公的汗順著下巴滴下來了,才道:「我那兒有封信,好似是靖國公寫給六皇子的?」
一聽到「六皇子」三個字,靖國公傻了眼。
六皇子年前小小地鬧了一場后,被皇帝給軟禁在六皇子府,禁足了。
雖然對外聲稱的緣由是六皇子不聽從皇帝的訓誡,但實際上六皇子暗中做了什麼,庄肅郎和靖國公心裡都有數。
與謀害御史有關,已經足夠丟掉爵位了,但畢竟是國公,命或許還能保得住。
可若是與試圖謀反的皇子暗中有密切的關係……那可是夠株連九族的!
靖國公腿一抖,椅子也坐不住了,差點溜了下去,忙扶住旁邊的桌子腿兒穩住身形,諂笑道:「怎麼會?庄大人您搞錯了吧?我怎麼會和六皇子扯上關係呢?」暗暗將那些慫恿他寫信的幕僚咒罵一番。
思及幕僚……他記得那些信應當已經全被六皇子給燒了,又懷疑道:「表弟,你該不會是在誆我吧?」
庄肅郎輕挑眉梢,「是嗎?那信上的筆跡,看著與國公爺的著實相像。既然如此,那庄某告辭,再去尋幾個同僚一同查看一番,斷不能冤枉了國公爺。」作勢要走。
靖國公徹底坐不住了,大急之下一不小心溜到地上跪坐了下來,可惜腿軟站不起來,忙伸手揪住庄肅郎的衣裳下擺,哭訴道:「表弟明鑒啊!我統共就給六皇子寫了沒幾封信……不,不,不,表哥我效忠吾皇,從始至終就沒什麼外心啊!」
他鼻涕一把淚一把,庄肅郎厭惡地撇開臉,將衣裳從他手裡狠拽出來,說道:「前一樁事,證據確鑿、同僚都已知曉,無法隱瞞。但是後面那件……如今只我一人知道,或許可幫你遮掩一二。不過,有個條件。」
靖國公忙用袖子擦擦鼻涕眼淚,眼睛晶亮地道:「你說,你說,什麼條件都可以。」
庄肅郎輕描淡寫地說道:「我要杜九娘。」
「啊!這個事兒好辦。」靖國公大大鬆了口氣,抖抖衣裳,扶著桌子慢慢站了起來,點頭哈腰地對庄肅郎說道:「她去寺里上香了,過幾天就回來。庄大人您什麼時候方便,我就把她送到您府上去。」
庄肅郎一怔,擰眉看他。
靖國公急忙喚人,喊道:「去!立刻把太太從寺里叫回來!越快越好!」
他搓著手看庄肅郎,瞭然說道:「原來庄大人等不及啊!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雖然九娘姿容算不得極佳,但是那小性子可當真是百年難遇一個……先前李大人將我家側夫人要去玩了幾日,也是看中那丫頭的樣貌和小性子。」
庄肅郎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心頭燃起滔天怒火,氣得手都抖了。
他正待開口,屋外卻傳來下人們的驚慌叫聲。
「國公爺!國公爺!不、不好了!太太她、她墜下山崖了!生死不明!」
庄肅郎只覺得眼前一黑。扶住牆緩了下神后,再顧不得什麼尊卑禮法,當即一腳朝那猥瑣之人狠命踹去,跌跌撞撞衝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