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好端端的
建鄴京城外的大街上,嚴寒肆虐后的痕迹隨處可見,然而大家生活的腳步卻未曾停歇。
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那屋頂上冰塊反射的光亮在閃爍其間,還透著幾分詭譎與瑰麗。
街道依舊人聲鼎沸,車水馬龍。一條已被清理過冰雪的青磚大街上,兩匹駿馬前後佇立,馬背上是兩名身披鎧甲、威風凜凜的將軍。
特別是前面的那一位,昂首而立,身姿仿若巍峨山嶽,氣場磅礴似能壓塌蒼穹,劍眉斜飛入鬢,英氣逼人。
見沈珺馭馬漸近,兩位將軍迅速翻身下馬,身姿利落,動作整齊劃一。
繼而,他們雙手抱拳,置於胸前,微微躬身,朝著沈珺恭敬地行了一禮:
「見過沈大人!」
這時,沈珺也連忙翻身下馬,朝著其中一人回了一禮:「見過徐將軍!」
「沈大人,許久未見,自上回分別,至今已然半載有餘。」徐將軍笑著說道。
「誠然,闊別半載,徐將軍之威武英姿更勝往昔。」沈珺唇角輕揚,微笑以對。
「那是當然,徐大哥實至名歸,現今已為征西大將軍!」此刻,站在他身後的一位將軍拱手抱拳,高聲說道。
徐將軍看上去約莫二十六七歲的樣子,身姿英挺,氣宇軒昂,霸氣側漏。即便是尋常路人匆匆一瞥,亦能察覺此人氣質超凡,絕非等閑。
而剛才說話的那位將軍姓張,看上去年紀和沈珺差不多,同樣是威風凜凜。
「征西?你不是…鎮西將軍嗎?」沈珺略顯驚訝地問道。
「沈大人,既然是去雍州,那自然是去西征了!」那姓張的將軍笑道。
「好了,你少說兩句…沈大人,後面馬車所乘者…可是六公主殿下?」徐將軍瞥了一眼沈珺身後的馬車,急聲問道。
「正是公主殿下…」
「好,那末將即刻前往護衛公主殿下!」徐將軍輕拍馬背,旋即策馬揚鞭,便朝著沈珺身後的馬車疾馳而去。
見兩位身披鎧甲的將軍騎乘駿馬朝這邊行來,夏言腦袋一歪,開口說道:
「二姐,瞧這態勢,應該是沖著你來的。」
「嗯,六妹,待會兒你切切不可多語。張鈺,走!」言罷,洛雲便輕輕放下了車簾。
「嗯?難不成…」夏言盯著洛雲,腦袋又是一歪。
馬車徐徐啟動,馬蹄踏在青磚之上,發出富有節奏的清脆聲響。然而,這聲響轉瞬間便被那疾馳而來的急促聲所掩蓋…
洛雲神色略顯複雜,隨著車廂外馬蹄聲交錯,兩匹駿馬瞬間掉轉馬頭。蹄聲尚未停歇,一個熟悉的聲音便透過車窗傳入了她的耳中。
「末將徐謙,參見六公主殿下,特來為殿下保駕護航。」
「末將張昀,參見六公主殿下,特來為殿下保駕護航。」
洛雲輕啟車簾,面含淺笑,向徐謙微微點頭致意:
「兩位將軍,免禮。此處乃市井大街,繁文縟節暫且免去,待入京城后再敘談不遲。」
洛雲本就鍾情於無拘無束的生活,在與薛定相處的那段日子裡,更是肆意隨性,想幹什麼便幹什麼。儘管大家是在一路逃亡,卻也過得瀟洒愜意。
現在回到京城,各類繁文縟節又接踵而至…
就像剛剛這種情形,要是薛定那王八蛋,他肯定會毫無顧忌地騎著馬徑直過來,掀起窗帘,然後歪著腦袋說:
「哎呀我去…洛雲,還真是你啊!」
雖然這種舉動顯得有些粗魯無禮,然而卻不會引發交通的擁堵狀況。
「末將遵命!」
洛雲並沒有讓馬車停下來,徐謙就只能騎著馬在洛雲的馬車旁邊護送著。
徐謙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將領,他比洛雲大四歲,年紀輕輕便靠著輝煌的戰績,被洛雲的老子冊封為鎮西將軍。
不過,從剛才沈珺與他們的對話來看,這徐謙現在已經是位征西將軍了。而在四征將軍里,除了徐謙之外,其他人的年齡都已經在四十歲以上。
從古至今,美女往往鍾情於英雄,當然了,洛雲也未能免俗。
說實話,她確實愛慕徐謙,可她更愛自由,所以現在都快二十四了,仍然沒有嫁人。其實,她的皇帝老子早就私下裡給他們賜了婚,但她死活就不認。
在東吳,還真沒人能做得了她的主。論武功,雖然她只能排第二,但要是論脾氣,她說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了。
所以她沒點頭的婚事,她的皇帝老子自然也就當沒提過了。
洛雲並不想像其他女子一樣,整天只知道守在深宮。她倒沒忘記自己是個公主,所以她非常明白,就算她使勁往外嫁,最終也得留在京城。
皇宮對她來說就像一個籠子,而京城這一畝三分地,也只不過是稍大一點的籠子而已。
不過以前,她有一點倒是很明確,如果要選一個託付終身的人,那這個人肯定就是徐謙。可現在…
其實徐謙也非常了解洛雲的心思,更清楚她性格,所以他一直未娶,為的就是洛雲。
他之所以還在耐心地等著,就是因為他覺得,等洛雲在外面闖夠了,自然就會回來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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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他們兩人的關係非常不錯,亦師亦友,很聊得來。在公開場合,他們是公主與臣子,但在私下裡,他們就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不過,如今這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同了。
其實在兩人剛剛接觸的剎那,彼此便都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徐謙感到,洛雲見到他歸來並未流露出欣喜之情。而洛雲也發覺,徐謙在仕途上又有了晉陞,只是她卻覺得這一切彷彿都已無關緊要了…
往昔那些沙場縱橫、建功揚名之事,甚至是她曾極為渴望的赫赫戰功,如今在她眼中都喪失了吸引力。
因為她曾親眼目睹過,有的人拚死奮戰,僅僅是為了一群素未謀面的賤民。至於他…和他們的名字與事迹,根本無人知曉。
不過,為了不想表露得那麼見外,洛雲還是先開聲了。
「徐將軍鎮守雍州,披荊斬棘,歷盡艱辛。今班師回朝,雖舟車勞頓,仍為本宮保駕護航,忠勇可嘉,將軍辛苦了!」
「公主殿下謬讚,能為殿下保駕護航,實乃末將之榮幸,末將豈會有半分辛苦之感!」徐謙一喜,連忙回應道。
其實洛雲心裡非常清楚,這次太子領軍鎮守雍州,無論勝敗,他功績都會只增不減。徐謙隨太子親征,那凱旋后加官進爵是大概率的事。
不過,太子班師回朝,徐謙卻走在太子之前,這至少說明了兩點:
一是徐謙極為看重洛雲,得知她從晉國回來,便急著從雍州率先騎快馬趕回來。看樣子是回京后打聽到洛雲並不在宮裡,這會兒趕出城就是為了來見她。
二便是太子非常賞識徐謙。太子向來惜才,徐謙先回京城這事應該就是他同意的。畢竟對太子來說,要是徐謙娶了他的妹妹,那徐謙就是他的親妹夫了。
「徐將軍,不知雍州之戰事現今進展如何?」洛雲本來是不太想再過問戰事的,但她思忖片刻后,終是開口相詢。
「回公主殿下,幸得公主殿下所賜兵書,其乃奇策淵藪,微言大義,有經天緯地、扭轉乾坤之能,實為兵家圭臬令人讚嘆不已。」
徐謙言語間,無不是對洛雲的敬佩。他拍了一輪馬屁,然後再繼續說道:
「當下戰事推進順遂。胡賊雖已攻陷秦州,然有我等駐守雍州,其必無法越雷池半步。」
洛雲本就是公主,即便沒有任何戰績,她的身份也不是一般朝臣能高攀得上的。徐謙拚命努力往上晉陞,說到底,就是為了能縮小與洛雲之間的差距。
其實在這個朝代,公主下嫁給朝臣的情況並不少。現在到處都在打仗,天下紛爭不停,公主們的作用在這種時候就更明顯了。
和平的時候,她們是用來鞏固朝廷的棋子;戰亂的時候,她們就成了穩定江山的工具。
徐謙也清楚越國和蜀國那兩個不務正業的王子,一直都在盯著洛雲。所以他得更加努力,讓自己的地位提升得更高。
「那你們為何撤軍?」猶豫再三,洛雲還是把心中最想問的那個問題給問了出來。
那兵書是薛定給她的,她再交給了吳帝,吳帝把兵書藏起來,閹割掉了一部分精髓,后再讓人抄了一百幾十份,偷偷賞給了這些有功之臣。
兵書到底有多厲害,她當然知道。薛定曾說過,用他的這本冊子,那些胡人永遠都攻不進吳國。要是她想一統天下,倒也不是不行。
可是這雍州守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就撤了?
「回公主殿下,此實非撤軍之舉,恰如公主殿下兵書中所云,此乃戰略轉移是也!且此亦為聖上旨意,其間具體情由,末將身份卑微,豈敢貿然探問。」
「你大爺的卑微,分明就是不想說唄。」夏言在洛雲耳邊嘀咕了一句。
洛雲給夏言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別出聲。
「徐將軍辛苦了!」
知道徐謙不敢隨意透露軍機,洛雲便也不再多問,這事她還得當面問她老子才行。
薛定曾經說過,他並不想參與這場戰爭,因為這些戰爭都不會是為平民百姓而戰。那晚她背著他時,談論天下事的場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公主殿下,末將此次前往晉國,有幸獲取一本狂人詩集。末將以為,公主殿下定會對其頗為喜愛。」
徐謙忽然想起來了,他兜里正揣著一本寶貝,這可是他千辛萬苦才弄到手的。
聽到有詩集,洛雲的興緻稍稍被提起了一些。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怎麼了,比起舞刀弄劍,她覺得自己似乎更加喜歡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了。
「狂人…詩集?」
洛雲淡淡一笑,不過她還是拉開了車簾:「好,那快給本宮瞧瞧!」
得到應允后,徐謙立即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封面由金箔包裹的狂人詩集,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向洛雲。
「世間任何詩都難以與公子的詩詞媲美,至於這所謂的狂人詩集,哼,簡直是浪得虛名,哪有半分狂的資本!狂人…狂個屁!」夏言又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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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雲接過詩集,略帶苦澀,朝著夏言微微一笑,隨即又回了徐謙一句:「多謝將軍美意!」
然而,夏言所說的話也傳進了徐謙耳中。他本來就是一位文武雙全的將軍,對於什麼好詩,他當然有著自己獨到的品鑒能力,略一沉吟,便直接吟了其中一首: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徐謙剛剛開口,洛雲和夏言便是一驚,她們目瞪口呆,就好像遭受了晴天霹靂一般。於是兩人都不禁同時吟了出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徐謙聽到馬車裡傳出的吟誦聲,以為是洛雲她們剛好翻到了這一頁,當下便興緻盎然地大聲朗誦起來。這一場景,引得無數行人紛紛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洛雲雙手微微顫抖地捧著那本狂人詩集,她並未急於翻開,而是極力抑制著即將奪眶而出的熱淚,帶著哽咽的聲音問道:
「徐將軍,此詩集…你可知其出處?」洛雲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急切與期待。
「回公主殿下,末將聽聞,此詩集乃是出自晉國金城的一間客棧!」徐謙恭敬地抱拳回應。
「客棧?金城?」
洛雲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聲音也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你快說說,這狂人姓甚名誰?」
「是,公主殿下!」徐謙微微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狂人究竟是何人,末將也無從知曉。只曉得他當時作詩,僅僅是為了賺取房費,而此詩集中的詩,皆為他在兩刻鐘之內所作。」
「兩刻鐘,賺房費…」
洛雲與夏言四目相對,二人早已淚流滿面。
顯而易見,普天之下,會做出這般行徑之事的,除了薛定那個王八蛋,絕對不會再有第二人了。
馬車緩緩駛進京城大門,就在此時,那輛馬車裡忽然傳出了一個女子放聲痛哭的聲音。
而這一幕,讓緊緊護衛在馬車兩旁的將軍都感到了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