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第218章 雄圖霸業一場空
第218章雄圖霸業一場空
人的目光就是很短淺,幾乎每個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利益。
農民的眼前是自己破爛的草屋,與自己同眠的家畜,還有地里的收成。
騎士會想著莊園,想著榮耀、家徽與信仰。
至於領主,考慮的就多了,但再怎麼多,往往也不過是自家利益。
人各有志,而人所在的層次,也在許多時候,影響著人的眼界。
可偏偏眼界,卻決定著一個人能夠成就何等事業。
那些能夠打破自己層次,以更加全局眼光,審視歷史與世界的人,往往、更容易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當然,自以為眼界開闊,和真實的眼界開闊又不是一碼事。
如今,安條克親王博希蒙德三世,便是好不意氣風發,帶著四千大軍,一路南下,無人攔阻。
的黎波里北方諸侯,無不以禮相待,王師所到之處,百姓無不簞食壺漿。
要知道,他的親子,雷蒙德·德·普瓦捷是如今的黎波伯爵雷蒙德三世的教子。
在雷蒙德三世沒有其他孩子的情況下,他的親子是的黎波里伯國最有力的宣稱者。
的黎波里伯國的北方諸侯們對此都心知肚明,面對安條克的大軍,其中大多也都直接臣服,表明自己對雷蒙德·德·普瓦捷繼承的黎波里伯國的支持。
由此,他麾下的軍隊,越積越多,如今已是有足足五千人。
看著那大片綿延的營帳,再向南方眺望,「口吃者」博希蒙德,當即就想吟詩一首。
「荒、荒原之上……呃、高塔迎風矗!」
「戰旗、戰旗……獵獵隨什麼……展雄圖!」
如此、博希蒙德,毫無自覺的,在身旁這些封臣面前,吟了一首十四行詩。
「但、但終究……王座何人能久坐?」
「風起雲湧,歲月自、自、自……自執著!」
「好詩!好詩啊!」
在博希蒙德艱難的念完后,一旁的那些諸侯們,紛紛上前拍著各種馬屁。
如今耶路撒冷王業偏安,安條克躍居十字軍諸國之頂。
待安條克一統諸國,其便是法蘭克人的中流砥柱,是對抗薩拉丁的希望!
他們這些有著,從龍之功的傢伙,在現在自然是要多去拍拍馬屁才行。
……
雨停了,的黎波里城,也已經改頭換面。
牛痘種植並不是一個很複雜的工作,先用酒精或烈酒進行消毒,切開人的淺層皮表,塗抹牛痘液。
一名熟練的操作者,在別人輔助下,一天可以處理三百到五百人。
對的黎波里城的大面積接種,並非什麼困難的事。
但由於的黎波里教會的阻礙,不少人已經錯過接種期了。
在隔離區,數以百計的稻草床單鋪在地上,這裡灌滿了天花病毒,躺在這裡的人,可以說是在等死。
他們中,至少有著20%的人挺不過這次瘟疫。
可、這已經是蓋里斯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與天花瘟疫之間的鬥爭,也並非單純的牛痘接種,就能制止的。
只能說,與瘟疫的對抗,是一場綿延無盡,直至千年後,都不會終止的戰爭。
不過,無論如何,現如今是蓋里斯這邊暫時取得了上風。
烏雲已經暫且散去,蓋里斯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了瘟疫並非不可限制、並非不可治癒。
那些相信蓋里斯話語,願意服從蓋里斯醫治與隔離的希臘人,與原先的天主教徒法蘭克人之間,產生了鮮明對比。
因為希臘人群體,更早進行了牛痘接種的緣故,死亡的人數相當少。
這次全城上下,兩千人左右的死亡,基本上都集中在法蘭克人群體中。
當這樣一個統計數據,被蓋里斯公布出來的時候,原先的天主教教會名氣,可以說是徹底臭了。
在這之後,不少法蘭克人都主動找上蓋里斯,希望能夠皈依正教。
……
黎凡特的雨季已經徹底過去,明亮的陽光,穿過城堡狹小的窗,射入奢華的寢宮。
只不過,再怎麼奢華的寢宮,似乎都因為主人的緣故,而透著死氣。
那些華麗椅子和書桌似乎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木質散發出令人不安的酸腐味。
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三世,躺在自己鬆軟的大床上,嘴裡不斷誦讀著經文。
「萬福瑪利亞,妳充滿聖寵,主與妳同在。妳在婦女中受讚頌,妳的親子耶穌,同受讚頌。」
「天主聖母瑪利亞,求妳現在和我們臨終時,為我們罪人祈求天主。阿們。」
聖母經,在雷蒙德口中,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他除此之外已經再難去思考他物了。
的黎波里城中的巨變,他也有所耳聞。
但雷蒙德卻做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反應,畢竟他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而言,世俗的權柄與財富有何意義?在他不知道多少次重複聖母經后,有一名侍從推開寢宮的門,來到雷蒙德身邊,向他說道。
「大人,蓋里斯醫生過來求見,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他打出的名號是:耶路撒冷聖者、維勒羅伊騎士、王國的全權使者……而且身後,還有著數百軍隊。」
「維勒羅伊?維勒羅伊……」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雷蒙德反應了過來。
雖然維勒羅伊家族並不什麼豪門顯貴,但在十字軍諸國中,也是略有薄名的貴族家系。
在回憶起過往於耶路撒冷王庭的見聞時,他意識到蓋里斯究竟是誰了。
「放他進來吧……咳咳……」
待報信的侍從離開,雷蒙德忍不住又開始誦讀起經文,只不過這回換成了守護天使誦。
也分不清過了多少時間,當寢宮的門再度被推開后,蓋里斯從外面走了進來。
微微側過頭,雷蒙德見到了有些日子沒有見到的蓋里斯。
此刻的蓋里斯與過往不同,他穿著高貴的紫袍,手中的鍍金權杖閃耀奪目。
這一切都是在宣告蓋里斯的身份不同尋常、
當然,雷蒙德還注意到一個細節,蓋里斯的無名指上帶著一枚他所熟悉的璽戒。
「你已經成伊莎貝拉的丈夫了啊……」
「我就知道漢弗萊那傢伙,爛泥扶不上牆,但你怎麼先前的時候不說……咳咳。」雷蒙德忍不住又咳嗽了幾下。
「的黎波里這座城,已經朽爛了,我不想要那教會,我也不想要這法蘭克人的封建體系。」
「從你手中接過的權柄,是在延續舊有的罪。」
「我不是法蘭克人的王,而是耶路撒冷的王。」
「我是先知、是永遠的司祭、是一切的君王……並不偏愛於法蘭克人,在我眼裡、希臘人、亞美尼亞人同樣是兄弟。」
聽著蓋里斯的話語,雷蒙德忍不住開口來了一句。
「我猜你下一句,就要說自己是麥基洗德了……咳咳。」
然而,雷蒙德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蓋里斯沒有說話,而就是這麼看著自己。
看的有些叫他發毛。
一陣風吹過,什麼都沒有變,但雷蒙德又感覺一些事改變了。
麥基洗德是《聖經》中一位神秘且重要的人物。
在《創世記》14章中,他被描述為耶路撒冷的王,同時也是「至高神的祭司」。
他帶著餅和酒迎接亞伯拉罕,為他祝福,並接受了亞伯拉罕所獻的十分之一戰利品。
麥基洗德的名字意為「公義的王」,他作為耶路撒冷的王,也被視為「平安的王」。
他同時擔任君王和祭司的雙重身份,被視為耶穌基督的預表,象徵著公義與和平的結合,以及君王與祭司職分的合一。
在基督教傳統中,麥基洗德被視為耶穌基督的預表,象徵著永恆的祭司職分和公義與和平的結合。他的出現強調了耶穌基督作為大祭司的獨特性和超越性。
洪天王就曾自稱為麥基洗德。
「你覺得單憑,你們這個時代人的智慧,就能摁住一次天花瘟疫嗎?」
「或者說,你覺得單憑你們這個時代的智慧,就足以切開人的腹部,取出內臟嗎。」
「我已經死而復生一次了,我不屬於這個時代。」
雷蒙德有些動搖,因為當他仔細回想起有關蓋里斯的傳聞后,他發覺蓋里斯的所作所為,多少都有些超越人類所能理解的範疇了。
沉默、沉默許久,終於雷蒙德才再度問道:「你這趟的來意是什麼?」
「送你一程,僅此而已,的黎波里的土地,會被收歸王國,不再會有下一位的黎波里伯爵了。」
「這並非商量,而只是通知。」
沉默、又是許久的沉默,雷蒙德最後略帶卑微的開口。
「陛下、那麼請你,送我一程、可以嗎?時間、已經快到了……」
雷蒙德稱呼蓋里斯為陛下,這不合規矩,但都這個時候了,又有什麼規矩可言?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允你。」
「你的棺槨,在收復耶路撒冷后,可以移至聖墓教堂下。」
在聖墓教堂的地下,是一個龐大的墓室,在那裡放著諸多耶路撒冷之王的棺槨。
聖墓教堂乃是傳聞中埋葬了耶穌的各各他地,既是基督耶穌被釘死於十字架之處,亦是其下葬之所在,同樣是其復活的地。
作為耶穌復活的地,聖墓教堂同樣被認為是世界的中心。
如果說哪裡的人最先復活,哪裡的人最得主恩慈,那麼在基督徒的心中,聖墓教堂下埋葬的死者毋庸置疑首當其衝。
「知道了……」
……
夜幕低垂,寢宮內燃著幾支孤單的燭火,搖曳的光影映照在雕刻著繁複花紋的穹頂上。
雷蒙德靜靜地躺在床榻上,昔日的雷蒙德身材瘦削,個子不高,皮膚黝黑,有著一雙銳利的眼,他思維井然有序,謹慎小心,但行動有力,也懂得什麼叫節制,。
可如今,他的臉色蠟黃,雙眼深陷。
他呼吸沉重而緩慢,可即便如此,他雙手依舊緊握著那根象徵著他地位與威嚴的冠冕。
臨終已至,時間到了。
當門被緩緩推開時,就連那低沉呲牙聲也宛如喪鐘敲響,回蕩在寂靜寢宮中。
伴隨著沉穩的腳步聲,蓋里斯步入寢宮。他的身後跟著幾名沉默的塞普勒斯教會教士。
這些教士們手持聖油、麵餅與香爐。
這是一次臨終的聖事,蓋里斯行使自己的司祭職。
他帶來了天路行糧,賜予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領受死而復活的基督之聖體與聖血。
這是永生的種子和復活的德能。
伴隨著臨終縛油,這是從死亡通往生命。
【天主的祭台啊,請留在平安中】
【願我從你所領受的祭獻,消除我的罪債,寬免我的過犯,使我堪當站在基督的審判座前,不被判罪和免於慌亂。】
【我不知道是否仍有機會回來,在你之上再次獻祭。】
【主啊!請保護我】
【阿們】
當這一切結束后,蓋里斯在床榻旁站定,低頭俯視著這位雷蒙德伯爵,眼中沒有輕蔑,也沒有憐憫,只有深不可測的平靜。
這位曾經富有野心的領主,終於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雷蒙德費力地抬起眼帘,望向蓋里斯。
他蒼老的嘴唇顫抖了片刻,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化作一聲無力的嘆息。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仍不肯鬆開冠冕,因這是他最後的眷念。
「陛下……」雷蒙德沙啞地開口,聲音低得幾乎無法聽清。
「捨去你的權位吧,塵歸塵土歸土,這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反倒是要成你的枷鎖,束縛著你心,不讓你得升天國。」
「它並不屬於你,它屬於天國,屬於信仰,屬於比你我都更加永恆的意志。」
聽著蓋里斯的話語,雷蒙德的手指僵硬地抵抗了一瞬,隨即緩緩鬆開。冠冕從他的手中滑落,被蓋里斯穩穩地接住。
這一刻,雷蒙德失去了最後的支柱,他的身體不可遏制顫抖一下,隨後重新陷入床榻,目光漸漸失去焦點。
他的眼皮沉重地閉合,像是一扇終於被風暴吹閉的古老城門。
寢宮內一片寂靜,唯有燭火依舊跳動,是在為逝去的舊王低聲哀唱。
的黎波里的有一個時代終結了,而新世界的大門,也隨之被推開一道縫隙。
……
待會還有第二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