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七十七章 國師的陣
阿打死了,無論最後他有沒有接受那個事實,總之他閉上眼睛,離開了這個人間,此時距離他從奴隸變成王庭強者,剛好整整一年時間。
他年紀不大,是個真正的草原少年,他有堅定的信仰,對部族有真正的熱愛,在臨死之前,還要毀滅他的信仰,確實有些殘酷。
寧缺向來是個殘酷的人,他知道這個草原少年殺起唐人來時,是何等樣的兇殘嗜血——但他並不是一個在敵人臨死前還要毀滅對方信仰從而獲得某種**的**人物,他繼承了蓮生的衣缽,但終究不是蓮生。
之所以在最後的時刻,他會和阿打說那些話,是因為他一直堅持某個道理:一個人或者可以生的糊塗,但應該清醒的死去。
他是這樣要求自己的,於是也這樣對待別的人,而且他說那幾段話的時間,也是他調息恢復的時間,既然閑著,那便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阿打閉上眼睛的同時,他已經調息完畢,識海里的狂瀾已然平靜,小腹里浩然氣凝成的晶瑩小珠光彩奪目,一切妥當。
他舉目望向渭城外,北方那片草原,微微屈膝,腳下的青石板寸寸碎裂,一道難以想象的力量,從他的膝間傳至地面,再返回。
轟的一聲巨響,他離開街道,跳向那片碧藍的天空。
就像跳向碧藍的海。
他跳的很高,破開微涼的空氣,瞬間遠離地面,來到百餘丈高的天空里,在此處往下望去,渭城變成一座不起眼的土堆,荒野彷彿變成了一張大地毯。
遠方隱隱可以看到金帳王庭的王旗,卻不知道單于是不是在那處,原野上,數百道煙塵正在逐漸變粗,每道煙塵都代表著逃逸的草原人,那些草原人正在奪路狂奔,奪命逃竄,因為他們要活下來。
因為高,自然可以看的極遠,他望向四野,想要看到些什麼,直至看到遙遠的天棄山脈在視野里變成的那道黑線,卻還是沒有看到想看到的那個人。
他不是夫子,不能真正**地飛行,無論跳的再高,總有落下來的那一刻,但他可以選擇落下的時機以及方位。
下一刻他向荒原地表落下,速度變得越來越快,風吹拂著他身上的唐軍服裝,發出類似於爆破般的啪啪輕響,他的眼睛卻沒有眯一下。
他要盯著自己落下的地方。
大地越來越近,原野間賓士的騎兵與車隊,變得非常清楚,他甚至能夠看到那些騎兵驚慌恐懼的神情,也能看清楚那些馬車上的木箱。
那些馬車,便是他的目標。
金帳王庭的國師,便在那個車隊里。
至於已經逃到北方數十裡外的單于和金帳王庭最後的騎兵,他並不關心。
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位神秘而強大的國師殺死。
荒原上空響起震耳欲聾的空氣撕裂聲,一個人影像隕石般從碧空落下,身後隱隱帶著摩擦產生的火苗,只是因為落的太快,所以被盡數拋在身後。
草原戰馬驚恐不安,嘶鳴不停,不理會主人的鞭打,就在原地打轉。那些馬車停在原地,任憑車夫如何呦喝,也無法再進一步。
轟的一聲巨響。
一輛馬車,被撞散成煙塵。
車廂變成無數手指粗細的碎木塊,向著四周濺射而去,那些沒能遠離的戰馬與騎兵,身上頓時出現了很多道傷口,慘呼之聲不絕於耳,場面看著極為血腥。
煙塵漸靜,寧缺的身影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他看著身前的國師,說道:「看來你早就猜到我會來。」
金帳國師,盤膝坐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蒼老的容顏上神情寧靜。
寧缺從天空里跳下來,一腳踩碎了整輛馬車,卻沒能踩死他。
就在他的腳踏破車廂,來到國師頭頂時,國師忽然從原地消失,來到了車廂的另一邊,而當整個車廂都破碎后,國師便坐到了原野上。
原野上到處都是野草與野花,此時正包圍著他。
國師沒有摘野花,只是靜靜看著身前的一朵野花,平靜說道:「我一直等著你們書院有人會從天空里跳下來,只是沒想到跳下來的人會是你。」
寧缺向四周望去,看著那些看似散亂的車廂,感覺到一道詭秘而奇異的氣息,正在其間漸漸變得強大起來,那道氣息充滿了原始的血腥味道。
「這就是你做的準備?」他收回視線,望向身前的國師說道:「你應該很清楚,再強大的陣法,也很難傷害到我。」
國師滿臉的皺紋同時舒展開來,看著寧缺面無表情說道:「你浩然氣大成,身軀堅若金石,但這並不代表你就能夠真的不受傷害。」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十餘丈外,站到另一輛馬車上,草原上的風吹拂著他身上的粗布衣,那串普通的木珠鏈輕輕擺盪。
他看著寧缺平靜說道:「書院果然不凡,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看重你,沒想到最終還是低估了你,我以為你離開長安城,最多便是知命巔峰的境界,卻沒想到,你能如此輕易地戰勝阿打,不過我還是想試著困住你。」
可以困住你,便有機會殺死你。
國師沒有說這句話,寧缺卻懂得對方的意思,此時看著對方,想著先前連續兩次,對方展現出出來的有若鬼魅般的移動,微微挑眉。
他的感覺有些怪異,因為那不符合常理,哪怕是最巔峰的修行強者,如觀主和大師兄那樣的無距境,也沒有辦法在這般小的範圍內來去如電。
他環顧四周,看著那些散落在原野間的馬車,感受著那道原始而野蠻的血腥氣息,感受著逐漸具體化的陣意,大致掌握了些什麼。
這便是金帳國師做的準備,他以自己為餌,誘敵入陣……他最開始所在的位置,便是陣眼,他自己卻有能力輕身離去,便能以此困死敵人。
這種手段很簡單,實現起來卻極困難,因為他要有能力擺脫對手的糾纏,尤其當那個對手是余簾或寧缺這樣級別的修行者時,那種擺脫的能力,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脫離了時間的束縛,與無距隱隱相通。
國師站在遠處的馬車上,閉著眼睛,雙手合什不停地默默念頌著什麼,不是佛經也不是道典,聽著那些怪異的發聲,更像是草原祭祀常用的巫術禱文。
草原上天地元氣大變,無數狂風自四野吹來,來到車陣之外便停止轉向,開始不停地捲起,將車隊里的空氣吸取向天空拋散,剎那之間,寧缺身周的空氣便變得極為稀薄,晨風與晨光帶來的溫暖怡人感逝去無蹤。
就在下一刻,寧缺覺得自己的鼻端傳來極濃的血腥味,身周的空氣瞬間變得極為寒冷,那道血腥味與寒意甚至侵入了他的身軀,直至識海深處與雪山氣海。
他的念力運轉變得有些凝滯,小腹內浩然氣凝成的晶瑩水珠旋轉的速度也被迫變緩,更令人震撼的是,雪山上覆上了極厚的一層新雪!
陰雲再至草原上空,遮住那輪溫暖的太陽。
寧缺微微低頭,沒有盤膝坐下,沉默地抵抗著那道強大的陣意,思索著破陣的方法,他沒有嘗試走出去,因為身前沒有道路。
在嚴寒的大陣里,他的身體表面迅速覆蓋了一層冰霜,他的眉毛上覆了兩道白雪,顯得有些滑稽,也有些恐怖。
他沒有想出破陣的方法,因為他現在根本無法確定國師在陣里何處——國師果然不愧是草原第一強者,境界高深莫測,明明不是陣法方面的大家,卻用中原修行界極陌生的手段,在原野間用馬車堆成這樣一座大陣,困住了他。
國師念完了那段沒有人能聽明白的**或者說咒語,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寧缺平靜說道:「車裡有箱,箱中有骨,都是唐人的骨,單于替我收集了數年,才收集了這些數量,其中,或者,有些應該是渭城守軍的。」
寧缺抬頭,盯著對方,目光鋒利如刀。
國師彷彿沒有察覺到他目光里隱藏著的意味,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曾在渭城生活過,想來與箱中某些人骨有舊,遺憾的是……他們已經死了,剩下的靈魂中只有怨念,沒有與你的舊情,還要成為我力量的一部分,來殺死你。」
這便是這道血祭大陣的基礎。
國師學貫三道,境界高深,見識淵博,以佛法集信仰之力,以巫道收集靈魂,再以道門手段,借天地之勢造此大陣。
為此,他不惜折損壽元。
因為只有這樣一道血祭大陣,才能完成他的目的。
寧缺體內的浩然氣,已然漸被冰封,那道血腥意,更是讓他的識海有些震蕩不安,但他的神智依然清醒,盯著國師說道:「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說這話時,他眉毛上的冰霜,已經長約一尺。
「因為你在阿打死前說的那段話很有道理。」
國師看著他憐憫說道:「人可以活的糊塗,但應該清醒地去死。」
「很好。」寧缺說道。
國師問道:「什麼很好?」
寧缺看著他說道:「我本就準備讓金帳王庭滅族,無論誰來勸我,我都不會改變主意,我不需要什麼事情來幫助我堅定決心,但你所做的這些事情……可以讓將來我面對大師兄質問的時候,多一些有力的借口。」
國師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說道:「一切都是借口。」
寧缺看著他腳下的馬車,看著車上那個已經有些破損的箱子,看著裡面隱約可見的森白的人骨,終於緩緩向前踏了一步。
……
……
(好累……脖子,好久沒有了,我要恢復游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