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鬥智斗勇賴郡公(3)
第54章鬥智斗勇賴郡公(3)
章末看著他笑容滿面:「長安郡公,您體恤!咱家不知怎麼一見您就覺得親切,說句不知高低的話,我心裡當您是自己人了,這才松著了點。咱家南邊人從小怕冷,可就不知道別人舒適不舒適,您是冷是熱,可千萬要和咱家說明白了,別熱著了您。」
他這般客氣,賴三隻能道:「不必了,我也挺好。」
章末一直在旁邊用眼打量他,此刻心中不由得輕蔑一笑。這次他來宣旨是有特殊任務的,但這任務卻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連正使也不知道。但此事不急,他要好生觀察這位長安郡公是否能行,若是可以便回去復命,其餘的事情自然有交代他任務的人來做。既然有這層目的在裡面,和這位長安郡公的關係可就要處好了,所以章末這才紆尊降貴,親自來偏房給他開門。
章末在這邊打量賴三,卻不知賴三也在打量他。以往這種封爵的旨意都是頒旨的人拿喬,拖一拖就能多些好處,等著爵位的人都希望快些走完這一套形式。章末哪裡能想到,這位長安郡公正憋著壞想主意,這人客氣成這樣,可要怎麼鬧一鬧才能顯得不會太無理取鬧?兩人心中都憋著壞,那臉上越發笑得燦爛多彩。
賴三越待越是熱,章末還一個勁和他說話,更是口乾舌燥。
「太史大人就和京中丞相是一樣的,咱家原本以為他定是方正嚴密,不好相處,誰知昨兒他特特趕來陪咱家說了一會兒話,很和氣呢。」章末笑著說。
「提起太史大人啊……」賴三來了精神,抹了一把汗。
他們在談論定西的官員,不可能不談到穆延陵。
「我們定西的穆太史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可憐。」
「哦?」章末趕緊聚精會神地聽,「怎麼會呢?」
「太史大人的俸祿太少了!那日子過得……嘖嘖……可是緊巴得不得了啊。」「啊?不大可能吧?咱家可是聽說,太史大人出身富貴。」章末脫口就說,穆延陵很窮?那他昨天那二十萬兩銀子怎麼拿出來的?
「真的!真的!」賴三道,「你別不信,他連一隻雞都吃不起!我常常聽他說,人生得一隻雞,那就死而無憾了!」
一隻雞就死而無憾?章末愣了愣,驟然明白,穆延陵說的是「人生得一知己,便死而無憾」。一隻雞?一知己?他猝不及防,脫口大笑起來,這才知道賴三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長安郡公,你真是!」
雖然表面笑得很好,但章末臉有點沉了,他幾次將話題引過來,這位郡公都不接茬。這讓他覺得有些不高興。
他吩咐道:「郡公口乾了吧,來人,上茶!」
腳步聲輕響,一個小侍女端著托盤走進來,送上一個紅泥小茶爐和兩個紫砂茶盞,給二人倒上。茶葉是淡淡的嫩綠,還帶著芽黃色,葉苞沒展開,蜷縮成一顆小小的水滴形狀,是茶葉中的極品,稱之為雀舌的茶尖。
章末慢條斯理地端起一杯熱茶,道:「定西當真冷啊,滴水成冰!是不是長安郡公?難為你們怎麼受得住。什麼時候有了閑暇,不妨到京城一趟,也讓咱家盡一下地主之誼。」又讓賴三,「這是咱家從京城一路帶過來的,罐子用蠟封好,外面冰鎮著,才能這麼新鮮,我看你們迎賓備的茶只是旗槍,還都是陳的,那怎麼能入口呢?」
賴三當真是渴了,出汗都快出脫水了。接過茶杯一口便悶掉一蓋碗,這才略略覺得好些。又將滾進嘴裡的茶葉嚼了嚼,旗槍指的是剛剛展開一片葉子的茶葉,展開的葉片像旗幟,豎起的心兒像槍杆子,所以得了旗槍這個稱呼。這還是在太史府學到的知識,太史府里穆延陵喝的茶也就是旗槍了,並沒有怠慢欽差,特地找出陳茶給他們喝的意思。結果就成了不能入口了。
他這個之前喝水都直接喝涼水,不用燒開的人,哪裡能喝出雀舌和旗槍有什麼區別?見章末笑吟吟等著他的評價,他嚼了兩口吞下茶葉,笑咪咪道:「真是好,香得很。」
「來人哪!」章末立即招呼一聲,道,「將拿來的茶葉,選五十罐子上好的給郡公送去!」又對賴三解釋,「來得匆忙,帶得少,昨兒又給了太史大人一些,沒多的了。」賴三搖頭推辭,他只是出於禮貌說了一聲好,其實喝不出這茶葉好還是壞來,五十罐子這些樹葉子,要喝到什麼時候去?聽著章末這意思,這茶葉得值不少錢,給點實際的金銀他或許收了,茶葉有什麼用?欠個人情不值得。何況章末喝不下去別的茶,還是留著他自己喝算了。於是道:「不必不必,章大人,我喝不了多少,你要實在客氣,就把今天開這罐子剩下的給我就行了。」
章末忍不住笑了一下,才道:「郡公,您不知道,這雀舌開了封啊,只能喝一次,其他都要扔掉,再喝可就變了味兒了!郡公回去吩咐下人拿罐子里最中間紗布包著的那心子里的茶沖水,這點心子在一罐子茶里喂著,才有這香氣呢!」
賴三聽了不禁咋舌,一罐子茶葉從京城千里迢迢運到涇州都夠變態了,居然還每罐子只能喝一次!這要叫七叔的說法,這輩子福享得太過了,等著下輩子做牛做馬吧!章末一直在旁邊用眼打量他,見自己說出茶葉的飲法他便露出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模樣,暗中記在心裡。
「來人,添茶!」他吩咐一聲,其實這是個暗號,就是吩咐外面繼續燒火的意思。一進門就看到賴三汗流個不停,繼續加熱,看他能受得了多久!
所以一開口,就和賴三一樣,扯起別的來,只是拖延時間,不肯讓他走。
「長安郡公!」章末親熱地說道,「咱家最佩服的就是英雄好漢!昔日定西王爺騎馬射獵,據說就英勇不凡,可惜咱家是沒看見。郡公是王爺的內親,又襲了致果都尉的名號,那定然是英雄了得!咱家聽了郡公的名兒,昨兒就想見見,卻聽說您住在軍營!當真是好漢子!住在軍營的將領,咱家只聽過岳少保一個人,您貴為郡公,竟然也住在軍營,當真讓咱家佩服得不得了啊!」
賴三擦了一把汗,道:「章大人,你也聽過岳少保?」他來了興緻,比畫道,「岳爺爺手中一桿長槍,出入千軍萬馬之中,那可是……」
這一番說下來,時間可就長了,賴三說得口水橫飛,章末開始還笑著聽著,時間一長,可就有些受不了了。心道此人怎的這麼能說,這廢話多的,都能裝兩大箱子!地龍越燒越大,屋子裡就快能蒸饅頭了,自己都快受不住了,難道他不熱?賴三豈止是熱,簡直快要熱得昏過去了!原本他就比一般人耐寒,大冬天只穿一件棉花都快掉光了的破棉襖就能度日。說實話,根本受不了這個。但是他這人韌勁卻強,章末在拖延時間,他能察覺,既然如此,穆延陵想欺負他都要付出點代價,這個死太監,看誰能拖過去!
「郡公!郡公!」章末已經有點眼花,感覺出現了中暑的徵兆,見賴三汗水飛濺,卻仍舊說個不停,終於有點堅持不住了,好容易插進去一個話縫兒,打斷咬牙道,「郡公,這人老了,就是怕冷!日頭一偏西咱家骨頭就疼,我想讓下人把地龍再燒熱一點,不知郡公方便不方便?」
「方便!」賴三嘿嘿笑道,「沒問題,太監大人儘管自便!」
章末吩咐道:「加把火!把屋子燒熱乎一點!」又對賴三笑道,「長安郡公,咱家和你一見如故,當你是自己人,怎麼舒服怎麼來,就沒跟您客氣了。要是有什麼不到之處,您千萬言語一聲!」心中冷笑,你穿著夾棉的衣服,我穿著單衣,看誰能拖過誰!「看您說的,自己人還客氣什麼?」賴三眼珠轉一轉,笑道,「章大人,您說得太對了,真就是一見如故啊!我看您也親切得很,那我就不藏著掖著了,我年輕氣躁,比不得章大人地氣兒足,這屋子還真有點熱,你要不見怪,我想把衣服脫了。」「好說好說。」章末嘴上說著,偷眼打量賴三,心道他已經脫了外衣了,還能脫什麼?難道能脫掉夾衣,穿著內衣和自己說話?「自己人,我就不客氣了。」賴三笑著,三下兩下,在章末突出的眼珠子盯著下,不但是夾衣,連內衣也一併脫了下來,上身頓時光溜溜赤條條,只留一條貼身褻褲,露出瘦巴巴的身子板。
他光著上身,十分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轉頭對章末笑道:「這下舒服了!咱們說到哪兒了?」
章末乾咽一口吐沫,好容易才道:「說郡公住在軍營,軍中……」他一雙眼睛不由自主盯著賴三身上看,他身上肋骨和一處處狗咬人打的各種傷疤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這這……哪有一個富貴之人是這個樣子的?章末倒回想起自己幼年還沒有進宮之前,街頭曾經打過他的流氓混混就是這副模樣。
「不對!」賴三壓根不管章末的感官,大大搖頭,「還沒說到我住軍營的事情呢,這個很好玩,過會兒再說,咱不是在說岳少保嗎?你知不知道岳爺爺手下有個力大無窮的將軍,他能力挑滑車!這滑車啊……」
章末瞪著眼,看著長安郡公在自己面前,光著上身,搖頭晃腦,口沫橫飛地講=起了全套岳家將!賴三光著膀子,口沫橫飛,說個不停。章末除非連褲子也脫了,不然如何能拖得過他?加之章末年近五十,畢竟比不得年輕人身體好,直感到一陣陣眩暈襲來,臉色蒼白。
「來人哪,你們怎麼當的差!沒看見太監大人已經凍得臉色發白了嗎?趕緊燒°火!對,那個誰,就是你!再拿幾個火盆來,給章大人四邊圍上!」賴三扯著脖子吩咐,又對章末賠笑道,「章大人您自便,不瞞您說,我真覺得有點熱了,我去門邊靠靠,您千萬別凍著啊!」
「郡公,郡公,今兒個天色已晚,不知郡公可否明日……」章末這下終於認輸了,他再也沒有想從這位長安郡公嘴裡套話的意思。他此刻眼花繚亂,只想送走這位瘟神,其他一概不想了。剛剛見賴三汗飛如雨自己還在得意,如今他只有出的汗比他更多。
賴三往窗外隨便看了一眼,見天色已經變暗,卻還沒到晚上,道:「沒事,我不餓。」
「可是……」
「哎呀,老章,你就甭跟我客氣了,你是客人,怎麼能讓你請我吃飯呢?我真的不餓!咱們接著說吧,剛說到哪裡了?對,你可知道,岳少保那樣的人物在我們定西可也有,這個人你還認識!你猜是誰?」
章末已經有點有氣無力,搖頭問:「誰?」
「你也不肯猜一猜,太監大人,定西你剛剛前來,能認識多少人啊!何況岳少保能文能武,忠心不貳,乃是大大的棟樑之材,你還沒猜出來嗎?」
章末看了看他,氣息奄奄地問:「可是郡公?」
賴三一聽大大搖頭:「當然不是,且不說岳少保最後被皇帝十二道金牌催回來殺了,太不吉利。單說他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我哪有啊!我說的是我們定西的太史穆大人!」
章末心道,你怕不吉利,穆大人就不怕了?
口中卻勉強道:「穆大人不是文官嗎?還會武功?」
「不但會,而且還是高手中的高手!」賴三神秘地道,「你知道有那麼一天,天熱,和我現在一樣,他熱得難受,就出汗了,出汗出的啊,一件衣服都濕透了!
而且總有蒼蠅蚊子嗡嗡直叫,他鬧心啊。」
「他就像這樣,脫下上衣,一卷一擰,啪……」賴三說著便將自己脫下的浸透了汗水的衣服卷在一起,作勢一抽——
「你猜怎麼著?一個小小的蒼蠅就被他抽下來了!太監大人,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束濕成棍!是頂尖的功夫!」
章末眼看著賴三光著膀子,拿著那件濕乎乎的衣服,沖他比畫。
「如果他脫掉褲子,太監大人,你猜,那叫什麼?」
「這……」章末不知說什麼才好,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暈過去了。
「那就叫雙節棍!」說著他竟然去比量自己的褲子。
「哦……郡公郡公!咱家知道了。」章末不敢相信他會當著自己的面連褲子也脫掉,但他脫掉衣服自己何嘗又想到了?還是別冒這種險的好。
章末此刻眼前全是金星飛舞,對付長安郡公的策略,他是早就想好的,要下人怠慢,但自己的態度始終保持得很好,連消帶打才是,這策略一直貫徹到現在,那可是實在受不得了。
他拼盡最後的精力,保持儀態不至於太過於失禮,勉強讓自己顯得態度悠閑地轉過頭去,拿起紅泥小茶爐上面的茶壺,朝面前的紫砂杯子點進去了一點。
悠悠茶香,在整間蒸籠般的屋子裡頓時瀰漫開來。眼前白霧繚繞,不但好聞而且也挺好看。
章末微笑道:「長安郡公,咱們今兒個不過是閑話兩句。還是隨意點好,隨意點好!以後常來常往,可別嫌咱家絮叨就成。來,喝茶!」
他這邊剛出聲,夕卜面早就候著的小侍女立即進來,小心翼翼地彎腰趨前。先用茶杯里的水將杯子潤濕一下,立即倒掉。然後再倒出多半盞香茶來,雙手奉上給賴三。
賴三接過之後,她又同樣倒了一杯給章末,便彎著腰,躬身退了出去。
「來!長安郡公,請喝茶!」章末端起茶杯示意賴三。
只要換一個人,都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這叫端茶送客!
但賴三不懂啊!他正說得口渴了,見茶來,端起來一飲而盡,喝得咕咚一聲,抹抹嘴巴說了聲多謝。
見賴三仍舊大剌剌坐著不動,章末眼珠子有些外凸。只好又吩咐侍女倒了一杯,道:「郡公,請喝茶!」
賴三正好一杯沒夠,一口就又悶掉了。
章末頭一陣發昏,只好再次吩咐倒茶。
「長安郡公!請你喝茶!」他簡直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個字來。
賴三舔舔嘴唇,覺得自己已經不渴了,不過再喝一杯也沒啥,端起來客氣一句,一口又悶掉了。
「郡公,你……」
侍女再倒一杯茶之後,臉色已經無比古怪了。
賴三接過放在一邊,他已經不想喝了,卻道:「別客氣,我不渴,咱接著聊,太史穆大人可是我定西難得一見的人才,他那身功夫……」
頓時,穆延陵在賴三口中化作各路他從評書里聽來的大俠,飛檐走壁,半夜專門上房越戶,除暴安良……
章末眼前一片虛空,身子一歪,倒在了榻上,外面筆直站立的侍從終於忍不住,扯著嗓子大聲高叫道:「送客!」
(本章完)